過年

過年

「叩叩叩,叩叩叩。」

「幹嘛。」我從床上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媽在下面做丸子,你去幫下她。」

我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房間里的門,隨後聽到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

母親用勺子把魚肉刮下來,一條長長的馬加魚的魚肉可以刮下來一小盆,總共颳了三條魚,才夠做魚丸的量。

「為什麼不直接買,還要自己做,多麻煩。」

母親瞥了我一眼,「你回你房間去吧。」

我從旁邊拉來一張小凳子,坐了下來。瞥了一眼客廳,父親正在外面看電視。

魚肉刮下來之後就要用手揉碎,一直要揉到那些肉看不到顆粒,變成黏糊糊的一坨為止。之後就是捶打,用擀麵杖或者什麼東西,把肉打筋道。在這一步之前都不用我幫什麼忙,母親說我手生。

只有到捶打的時候,我才加入進去。母親捶打一會兒,我捶打一會兒。看起來只是捶打一坨肉,但確是極其費力的活,沒一會兒就手臂酸痛。

「哎喲……」我搓揉着手臂,面露難色,連續十分鐘的捶打已經讓我雙臂酸痛,不得不垂下來,保持放鬆。

「你之前不是天天在工廠裏頭嗎。」

「是啊。」

「那你天天打工怎麼現在還這麼……有氣無力。」

我差點氣結,「我是去打工又不是去鍛煉,你以為人家是拿錢請我去鍛煉嗎。」

「那你在工廠也是做十分鐘就垂下手來休息嗎。」

「那我在工廠也不是錘丸子啊,工廠就是……動動手指和手腕,哪裏有一直捶的工作。」

「只是動動手指那你們還天天喊打工累。」

我頓時無話可說,於是乾脆不說,看着母親差不多連續錘了有二十分鐘,期間我提了兩三次讓我來,她都搖頭,一直到二十分鐘后她撩了撩劉海,感覺被汗沾濕在了一起。說了句換你來。於是我又接過來繼續捶。

我依舊在心裏抱怨,為什麼要自己去做着一系列吃的,難道是因為過年?那過年就意味着母親更忙更累,意味着母親的受苦。當我從廠里回家,路過附近的大酒店,看到門口拉着橫幅:過年期間可訂做過年宴,心裏一陣羨慕。

捶打好以後就加入生粉,混在一起,倒上少許的油揉起來,不停地揉,不停地揉,一直揉到兩者混合在一起,表面變得光滑。

之後就是捏丸子,母親一個個把肉丸從那一坨肉粉中揪下來,手一搓,沒有刻意,擺出來一個個大小均勻,形狀規整的肉丸。

這一步也不用我來。

「行了,接下來可以蒸了。」母親站起來,微微挺了一下腰,我看着擺在地上和桌上的三大盤蒸籠,上面都擺滿了丸子,我現在就忍不住拿一個吃起來。

「那這個要用嗎。」我正在往第四個蒸籠表面塗着油。

「不用,放在一邊吧。」

「要蒸多久。」

「三個小時。」

「那要蒸到半夜兩點?」

「對,你去睡吧,後面不用你了。」母親不客氣地說道,我像是被驅趕着,前面的功勞一併被抹殺,不過我至少有了點交代。

我朝客廳走去,燈還亮着,但是電視已經關了,父親人也回房間了。

我走到大門,打開一半,整個身子探出去,早上剛貼好的春聯有些微微鼓起,旁邊街道上已經有了一些鞭炮碎屑。快過年了,我心想,不知道在工廠裏面的老大,

這會兒在做什麼。

回到家裏的第二天,一覺醒來還是還是覺得很局促,感覺沒有放假的感覺,有着什麼東西上趕着,打開手機有兩個未接來電,兩個都是父親,還附帶了一條後面發來的短訊,「去看下你媽。」

我回復短訊過去,知道了。下樓刷了個牙,還好工廠的牙刷有帶回來,自己的牙刷早就不知去向。下樓喝了點粥,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打開每個台都是播報火車站和汽車站的擁擠程度。忽然看到一個台在播香港武打片,好像是成龍的警察電影,忽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在沙發上躺了許久,看了大概有十來分鐘的電影,感覺整個人安寧和踏實了些。在看看客廳的四處,感覺自己的靈魂終於回到了家裏。這會兒我知道做好準備去找母親了。

推著初高中踩了六年的單車出門,沒想到昨晚貼好的對聯此刻被風吹脫落一塊,感覺隨時隨地會撕裂,於是回到客廳,找了半天的漿糊,絲毫沒有,只好拿起透明膠布,結結實實地給它纏了幾圈。

往後退兩步,看着兩邊寫的字,看了幾遍都沒記下來,索性直接跨上自行車。

母親二十九還去擺攤,我騎着自行車去到他那裏,馬路上很多的車輛擠到了一起,都快成為了漿糊,還好我自行車小,在大車的縫隙間拐來拐去,然而小城裏電動車或者摩托車特別多,沒一會兒就連着縫隙也被堵住,汽車後面有汽車,電動車後面有電動車,就如同大動脈被堵死了以後毛細血管也被堵住,整條路徹底動彈不得,唯一還能動的便是只有大馬路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幸好我雖然不經常回來,但是附近的路況還算是熟悉,想着自己高中三年每天騎着車在這條路上經過,便信心滿滿,除了各種縫隙外,我還在各個攤位裏邊和外邊彎彎繞繞,看似走了一些彎路,但在其他人的眾目睽睽下我卻繞了出來,過了馬路已指導我媽的檔口去。

母親擺攤的地方並不是檔口,只不過是行人路上的一片熟悉的場地,她在這裏擺的時間久了,其他擺攤的就默認了這裏是她的地盤,只不過她還是要給城管交錢。有時候上面來突擊檢查,這一天就會不準擺攤,母親就會赦免自己當天的勞累。這一長串脫離菜市場的擺攤被人叫做街邊,賣什麼的都有,現在過年了,還有人當街寫聯。

「你要吃什麼嗎。」

「不吃。」

「是你爸叫你過來的嗎。」

「嗯。」

「那裏有那種千層糕,你去買點過來。」她低頭拉開小挎包的拉鏈,我可以看到有一疊零鈔,她低着頭,在一疊零鈔里用手指捻了捻,抽出來一張五塊錢。我現在並不是太想看到她這樣子取出來錢,我寧願她直接微信轉賬給我。

我拿着錢在人群中穿梭,走到了那賣千層糕的面前,她如今這裏有些蕭條,基本沒什麼人光顧,她自己坐在一張紅凳子上,不知道在看着什麼,手裏拿着一根玉米在吃着。

「你好,這個千層糕多少錢。」

「一塊五一個。」她這裏賣的千層糕就像是酒樓裏面賣的一樣,晶瑩剔透,一種是褐白相間,一種是綠白相間,吃到嘴裏口感爽滑彈牙。

「那來兩個。」

我裝着袋子回去了,到我媽檔口前,發現她正在跟別人講價。她講價的時候的時候就算是她兒子也不要去跟她搭話,要不然這單生意黃了就要怪在你的頭上。我躲得遠遠的,開始吃手裏那綠油油的千層馬蹄糕,旁邊有個賣炒栗子的老大爺,牙齒都快沒了,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袋子,然而他還是看着我,我側過臉看他時,他卻把頭扭向別處,假裝在看着其他路人。這會兒我看到那女的佯裝要走,我媽多掙五塊錢的希望破滅,在連叫了幾聲好好好給你啦給你啦以後,那女的肉笑皮不笑地走回來,似乎是被強求着買下那件睡衣。

我把另外一個馬蹄糕給母親,她說她不吃,我說你不吃幹嘛叫我去買,她說看着挺好吃。我問她有沒有吃過,她說以前去茶樓的時候吃過,問我是不是一個味道。我說是,然後又說我不太清楚,讓她自己吃,她還是說她不吃。

「那反正我只吃得下一個,剩下這個我不要了。」我把袋子舉到她面前晃蕩。

她看看我,忽然扭頭看着後面隔着個大樹的炒栗子大爺,說那你給他吃吧。大爺依舊在看着我們說話,像是興趣濃厚。我馬上把舉著袋子的手垂下來。

「你吃的下嗎。」

「吃不下。」

「那大爺,這個給你。」母親說着,大爺連連說不用。

我一動沒動,母親看了我幾眼,過來扯我的袋子,把剩下那個褐色的給了大爺。大爺一直在推脫,但是他推脫不過我媽,最後還是收了下來,一邊吃一邊還說好吃,很軟。母親問他是不是沒吃過,他說沒吃過,看過幾次,覺得吃不飽,就沒有買。然後雙方就開始在那裏咋咋呼呼地討論起來吃過的又軟又好吃的食物,大爺說自己老家也有一種軟糕什麼的,小時候吃過。

母親看着我,我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馬路,馬路上兩輛車似乎發生了碰撞,雙方爭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然後雙方開始打電話叫人。

過了好半晌,那個大爺走過來,遞給了我一袋子什麼東西,我被嚇了一跳,擺擺手說不要,他說自己已經收攤了,這些就給我。然後又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什麼,像是方言。我有些錯愕,於是接了過來。等他走遠了,母親走過來看,說這些炒栗子夠他賣15塊了,你給人家兩三塊的東西,還不情不願,我說我沒有不情願,只是在看馬路的爭吵。

除夕夜吃完飯以後我就來到客廳,電視正在播著新年的歌聲,廣告的時候不時有提還有多久就是新年聯歡晚會。

我回到了房間里,關上門。

沒一會兒母親在門外叫我,我開了門,她拿進來一個梨。

「媽,我不喜歡吃梨。」

「吃梨好,對身體有好處,補充水分。」

我只好接了過來,心想吃別的也可以補充水分。

「你不下去看春晚嗎。」

「我不看,你們兩個看吧。」

「你爸叫你下去看哦。」

「我不去了,我在裏面玩電腦。」

「那個果盤我放出來了,裏面有很多糖。」

「我知道了。」

「整天在房間里躲著。」

我沒有說話,想把門掩上。

母親用手輕輕撐住了房門,臉上似乎煥發出異樣的神色。

「你跟媽說,你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最近?在學校挺好的啊。」我心想我最近不是在廠里嘛。

「有沒有交女朋友。」

「沒有。」

「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嗎。」

「人家喜不喜歡我,我怎麼知道。」

「你要主動一點,不要一整天悶着,什麼都不講。」

我把門關上了。

外面的鞭炮已經轟轟地齊響起來,一開始是單獨的一串,越接近十二點鞭炮放得越多,最後就形成像海浪一般的轟炸。

我以為我又回到了排列膠囊的車間。

視頻里的聲音全部聽不見,我只好戴上耳機,看着一大片關於新年祝福的彈幕在屏幕裏面飄過。

大年除夕夜,互聯網裏聚集著比我想的多得多的人,大家互相發着喜慶的祝福。

回家了以後我習慣性地回到了房間待着,不知道為什麼,彷彿樓下的客廳形成一個磁場,會把我排斥在外。待會那裏會讓我覺得不舒服,只有在房間里,我才覺得自己是舒服的,隨意的。

刷了好久,視頻都看完了,於是看起一個直播來,主播大過年居然在玩恐怖遊戲,那畫面一會變黑,我便看到自己的投影,它又變黑,我又看到自己的投影,我把它關掉了,換了另一個直播。

白天有時候父親會一個電話打過來,「你媽擺攤回來了,你下來幫忙推一些車。」說完這句話就掛掉電話。

於是我便會跑下去,在門檻兩邊各放下一塊木板,然後幫忙把三輪車推進來。再把木板放回去,然後準備上樓。

「都快吃飯了你還上去?待會要人家叫你吃飯嗎。」父親坐在沙發上,說道。

我只好在客廳里坐下來,我並非不知道快要到吃飯的時間。我看着播放着的電視,經常是一個接一個的新聞,但即使你坐在這裏一整天,也不會把今天的新聞全部看完。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他一般不會問我學校或生活上的事情,我更不會說,我們就一直看着電視劇,不時再看看廚房裏母親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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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斜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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