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魔

第10章 惡魔

曾經的路口已經變成彌撒的廣場,神的信徒們便在此虔誠祈禱。燦爛的神光從天國中流淌至這塵世與以太海之間的小小島嶼,這讓他們欣喜若狂,更加虔誠地向神賜予自己的寧靜與溫暖感恩戴德。

他們篤信,是自己的虔誠祈禱,讓神終於得以向塵世降下慈悲。

先是這小小的地上之國,而後便是塵世間的一個社區,再發展到一座城市,最後整個世界都將沐浴在神的榮光中。從此再無貧困,再無飢餓,再無紛爭,再無痛苦。

因為神帶走了人心中的陰暗與慾望,讓每個人幸福知足地生活在神定的天國里。

神說塵世太苦,而天國永恆,於是天國就將行於地上,普度眾生。

這便是神之理,但有無知的凡人將神明的光擋在塵世外太久,才讓塵世變成現在這般污穢模樣。

這些逆子想要沒有神明的未來,可如今的塵世充斥着紛亂與壓迫,哪能算得上是未來?

可悲,可笑,可恨!

一想到同胞們還在忍受着塵世之苦,跪於人群之前的牧師就心生悲痛。而被神所關注的凡人竟忤逆了神的恩賜,這更讓他少有波瀾的內心升起怒火。

明明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已經皈依了神明,他卻依然如此冥頑不靈,妄圖反抗神明的恩澤,讓歸順的同胞重回那泥濘的凡塵。光是窺見他那瘋狂願望的一角,都讓牧師心生恐懼。

可既然神明依然寬宏地諒解了他的罪過,想要他那污穢的靈魂榮登天國。那麼自己就將在神明的見證下洗刷他的罪惡,將歪離的慾望撥回正軌,讓瘋狂的靈魂重歸平靜。

而現在,這狂妄的凡人已經快要來到神的面前,自己決不能讓神明蒙羞。

於是他站了起來,目光掃過虔誠的人群,看向那排斥神明光輝籠罩的角落。狂妄的凡人已然立起,帶着他那愚蠢的願望來到廣場之外,離這光輝的聖域僅僅一步之遙。

「真醜陋啊。」牧師不禁感嘆。

那是怎樣難以形容的可怖。究竟是什麼樣的扭曲心靈才能誕生這樣的力量,彷彿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恣意的張揚著瘋狂的慾望,將神明的賜福不屑一顧地踐踏在腳底。

污穢的鮮血從他身上留下,點燃了褻瀆的烈火,猙獰的鐵晶覆蓋了傷口,長成醜陋扭曲的鐵鏽疤痕,他的手上拖着惡魔的鐵器,渾濁的眼睛兇狠地看向自己,要來把他那不潔的憤怒燒向神明的土地。

「攔住他。」牧師平靜開口。儘管內心怒火中燒,但神告誡子民,絕不可將怒火發泄往同胞之身,身為牧師更當嚴苛遵守教義。

於是有信徒起身離開人群,並列而行,擋在神與惡魔之間。

牧師讚許為信徒們的虔誠的點了點頭。即便是這些皈依不久的凡人,此刻仍將神的意志忠誠執行,這不更加證明了塵世之苦正需要神的拯救嗎?

若不是曾受過太多苦難,此刻又怎會如此虔誠的捍衛我神的榮光?

他看向身旁仍在祈禱的小小身影,開口詢問:「即便他心向黑暗,你仍願意為他的靈魂祈禱嗎?」

「我願意。」有清脆的身音從寬大的祭祀袍下傳來。

「很好,神會讚揚你的善良。那麼你便隨他們一起去吧。」牧師拍了拍她的腦袋,「希望你的虔誠能拯救迷失的靈魂。」

艾草站在路口,看着這群人的彌撒。

他們虔誠地祈禱著,嗡嗡的禱告聲與空氣中的光共鳴,形成了瑰麗的金虹。

天空中依舊沒有天體,但中心的神像之上,碧天裂開縫隙,從中流淌下溫暖的光,彷彿輕柔的紗帳飄蕩而下,籠罩世間。若無若無的聖歌回蕩在這片寧靜的土地,歌頌著神靈的偉大與美好。

倒是有幾分天國的樣子。

這世界已不是自己所熟知的模樣,有所謂的神明,還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莫名奇迹,建立了這麼多年的唯物主義此刻像個笑話。

既然選擇站在神靈的對立面,那麼自己算什麼,惡魔嗎?

艾草不知道,他也沒去思考這個問題。古老的見證和以太的回應充斥着他的腦海,讓他暫時摒棄了無謂的想法,去堅定地履行他應盡的責任,去保護他沒能保護好的聶琪,這是他倒下前最後的願望。

他曾恐懼又無力,沒能抓住那小小的手。

但他現在站起來了,所以他來到了這裏。

起身的信徒分開黑色的人群,在艾草面前堵成人牆。他們的目光虔誠,他們的肉體高潔,他們的信念與艾草同樣的堅定,他們堅信神靈與他們同在,所以決不能允許罪惡污染他們的凈土。

「麻煩讓開。」艾草開口,「我該去帶琪琪回家了。」

可惜人牆沒有回應,人牆依舊矗立。

「不願意動嗎」艾草遺憾搖頭,然後邁步:「那麼我來了。」

黑袍的信徒也向前移動,伸出手來想阻擋惡魔的前進,可惡魔不曾止步,反而更加蠻橫地用身體撞入人牆。污穢的血液沾染了聖潔的長袍,灼熱的鋼鐵烤炙著脆弱的肉體,但沒有信徒退後。前排的人抵住惡魔,後排的人抵住前排,層曾疊疊的信徒加入這人鑄的荊棘,要把這惡魔擋在神國之外。

艾草有些煩躁,他剛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呆在領頭的黑袍身邊,所以他決意往中心的神像前進。但現在堆疊的信徒已將他包圍,他看不見外面的情況,環顧四周只能看見一張又一張狂熱的臉。

這些人和他一樣頑固,而且明顯講不通道理。

狂信徒永遠是這世界上最麻煩的一群人。

艾草不理解究竟是什麼樣的信仰能讓人變成這副模樣,能讓乖巧的聶琪棄他而去,疑惑讓他的心裏充滿煩躁,而這些人讓他讓他的煩躁愈甚。

所以他低頭看着手中的武器,有些猶豫。

「這是必行之惡,扭曲的信仰已無法挽回。」有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若不跨過阻礙,如何達成拯救?

「抱歉。」艾草輕聲說道,為自己將要犯下的暴行加以預告。

隨後艾草握緊利刃,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等一口濁氣將心中的猶豫盡數排除,便高舉手臂,狠狠掄下。

凝固的鋼鐵帶起呼嘯的風聲,隨着右腿的邁進,沉重的武器砸進人牆,血花盛開,骨骼斷裂,嶙峋的鐵齒撕裂血肉之軀。黑袍的信徒被砸翻在地,痛苦的哀鳴打斷了聖潔的誦唱。

彷彿噴吐著黑煙的機械戰車沖向中世紀的圍牆,摧枯拉朽的肅清一切障礙,要去將那城堡里的公主奪回。

「我神啊,請你滌盪他內心的罪惡吧!」牧師輕聲祈禱。

有更多的人涌了過來,將哀嚎的同胞拖走,而後再度站立,將破碎的人牆修補。他們手挽着手,肩並著肩,雙腳用力在地上踩定,臉上顯露出狂熱的微笑,要用血肉和骨茬將轟鳴的鋼鐵停止,將運行的履帶堵塞。

所有人圍着這剛剛犯下同類相殘之極惡的靈魂,高唱聖歌。

此刻,正是讓神明見證吾等忠誠之時!

暴力的宣洩與嘈雜的讚頌點燃了艾草的心中的怒火,而沸騰的以太為他的情緒推波助瀾,他喘著粗氣,再一次地撞向人群。

信徒們也不再單方面承受,他們毫不畏懼的抱住艾草的軀體,儘管火焰已將他們的長袍點燃,儘管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他們的身體,他們竟一步不退,沒有武器,便用拳頭打,用指甲抓,用牙齒咬,用自己的血肉對抗惡魔的鋼鐵,用自己的生命證明自己的信仰,用所有人的犧牲換取神明的關注。

艾草也咆哮著回應,利刃被火焰灼燒至滾燙,粗暴彌補身體的鋼鐵似乎要融化成鐵水,理智已經被衝動淹沒,他無視兩側和身後的阻撓,奮力邁步,將全身的力氣灌注在手中的利刃,毫無保留的劈砍而出。

利刃劃過一道圓弧,滾熱的鮮血噴涌而出,殘缺的軀體散在地下,但很快就被後面的人補上缺口,隨後再次被鋼鐵貫穿。

艾草砍紅了眼,四周的信徒像是潮水般湧來,又被他劈碎,然後踏過地上被鮮血染紅的黑袍繼續前進,他的後背被狂熱的信徒們抓啃的鮮血淋漓,而他的利刃也佔滿信徒的血肉。惡魔的怒號與高頌的聖歌同時交響,凡人的戰士與神明的僕從再度以命相搏。

直到艾草看到了眼前的小小軀體。

寬大的黑袍從小小身軀上滑落,露出了裏面熟悉的小臉。

被帶走時佔滿淚痕和污漬的臉蛋現在被清洗的乾乾淨淨,可白色的小裙子上卻綻開殷紅的玫瑰,溫熱的液體從小小的軀體里流出,順着鐵器流淌至艾草的手上,然後啪嗒啪嗒地墜落在地。

艾草呆住了,苦澀的眼淚從他眼角溢出。

聶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大眼睛裏似乎恢復了些先前的神采,她努力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溫溫柔柔的聲音從她的嘴裏傳來:

「哥哥,別哭,我不疼的。」

嗡的一聲,艾草彷彿失聰了,回蕩在耳邊的聖歌和信徒們高聲的念誦都消失不見,唯獨鮮血低落在地上的聲音一下下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顫抖著將小丫頭攬進懷裏,可小丫頭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她輕輕的靠在艾草的身上,小手慢慢摸著艾草身上的疤痕,鼻子裏哼著曾哼過的歌。

「哥哥身上的疤又硬又丑,不像之前一樣暖洋洋的了。」

艾草只是抱着她,拼了命地用手堵住她肚子上的洞,鮮血就順着他的指縫繼續流淌,直到尚且溫暖的小腦袋無力地垂到了他的肩膀上。

白裙的花兒在血泊里落下花瓣,輕輕拂過惡魔的臉龐,為他拭去淚水。等到花瓣落盡於紅的土裏,便帶走了聶琪細細小小的最後告別。

「哥哥,琪琪要往天國里去了,你會為我高興嗎?」

艾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在遙遠地下目睹了這一切的女孩也呆住了,她愣愣地坐在那裏,想起了那個點亮了世界的劇烈衝擊,恢弘暴虐的光與熱從大地上升起,有焦黑的身體擋在她身前,鐵晶從骨骸上脫落,為曾經的她撐起最後一道城牆。

「你不是他,對嗎?」女孩喃喃自語,「但你為什麼這麼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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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鐵鑄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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