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節 許一個芝麻大的官

十二節 許一個芝麻大的官

楊達貴推著方白下樓,正和逢術,花落開等人擦身而過。

掌柜的正在看二帳先生的算盤,嘴巴里念叨:「二桶葡萄酒,一桶奶酒,燒酒不要!半頭牛,兩隻羊,兩隻狍子。差不多了,不夠再說!」他抬起頭,看到直奔自己的中原人,笑道:「兩位爺別跟孩子們一般見識。什麼紅酒,奶酒,那都是要過了的,半個子也不讓你們出。孩子們剛吃過午飯,喝不了多少,別說一百壇,十壇,也得滿大街喊人。我是闖關北過來的,就仗著膽子叮嚀二位:在這裡,說話不實在,是要吃大虧的。」

方白見他用了教訓的口氣,森森一哂,問:「你是在教方某做人?」

掌柜的搖搖頭,笑道:「豈敢。可你們也得想想。跟你們叫陣的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兩三人喝你那大半壺的上等白乾,說不定就要抬著回家。你在那喊,這哪夠,我出錢~半壇。這不是害人嗎?人家阿哥容你這話?我不知道你們是糊塗還是恨人拿了酒。還是老老實實地奉勸在先,不實在,吃大虧。」

方白惱羞成怒,臉色青白不定地站著。

掌柜覺得他還在較真,沒好氣地說:「我們這的酒是不論壇的,我去了一聽,就知道人家在和你鬧著玩。也不想想,幹人參,硬鹿茸,塞到酒里能喝嗎?走吧,走吧!」轉個身,他就用兩人聽不到的聲音嘀咕:「讀書讀到狗肚子里了。」

楊達貴看看方白,尷尬地說:「確是沒有往酒量上想!」說罷,他拖著著方白就走,出了門只想回到住處,幾天幾夜再不出來。卻不想剛深一腳淺一腳地邁了十幾步,迎頭有熟悉的聲音喊:「這不是方楊兩位大人嗎?」

方白抬頭一看,兩個領路的女孩子帶了幾個大人,其中一個正是套了個羊皮夾襖的田晏風,霎時見得親人一樣百感交集,上去握了人家的手,不舍地問:「是田先生,這雪天路滑,你急急忙忙地去哪?」

田晏風拍了拍方白,跺著腳說:「那些不聽話的孩子,全溜了。我怕他們抱了酒就灌,找他們回去!」

楊達貴忍不住回頭,看看井中月的招牌,嘆了口氣。

田晏風見他面有慍色,苦笑:「都在裡面吧?那哪像咱關內的孩子,乾乾淨淨,安安分分?下巴都長到頭上,自以為是什麼『巴特爾』,一個不好就看不住。看小說最快更新)管不了!唉!個個都管不了啊!!我這把老骨頭是要敗給他們了!」

帶路的是龍妙妙。

她仰頭就替田晏風嚷:「特別是我們班的,還追女孩子……」

田晏風朝她擺了擺手,又跟兩位大人說:「有時候你覺得他們可愛,有時候你覺得他們可恨!我敢說,他們在裡面推舉少年首領,以後領著人打群架。」

方白低吁搖頭,脫口而出:「這哪是孩子,是狼崽子。你說和他們一樣吧,被人笑話,不和他們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咬一口!」

他丟了田晏風的手,苦笑著點著自己的腦袋,抿須綳嘴:「頭疼!」

田晏風越發肯定,是有孩子惹他了,便一腳前跨,一手前指,聲色俱厲地喝:「再凶再狠,還是我的學生!你說,是哪個?我立刻把他掂出來,給大人賠不是!」

方白擺了擺手,離了他,繼續向前走。

楊達貴看著田晏風,低聲為方白的無禮解釋:「他是氣壞了,氣壞了,被一個叫阿鳥的孩子鬧得臉面無存。平時都是他勸我,這回,我去勸他!去勸勸他。」說完,喊聲「方大人」,追了上去。

「又是狄阿鳥!」田晏風看了看龍妙妙,邊說邊往裡走。

※※※

他進門時,逢術正拍著掌柜的肩膀,問:「要是我沒認錯,那兩位是上國官員吧?」掌柜一邊要夥計上酒上菜,一邊搖頭晃腦地和他倆五倆六地喊:「管他呢。天高皇帝遠。在他們管不著的地方,腰桿直!」

田晏風進門就引發大片的驚慌。孩子小聲地遞話:「田老先生!」有的想著躲閃,半真半假地往桌子底下鑽,往大人背後藏,卻被一片的哄聲叫出名字:「某某某,你幹什麼呢?」心裡有數的知道躲不過,捧著自己的杯子往上走,爭先恐後提醒在樓上開會的大哥大姐,喊道:「田先生,喝我的酒!喝我的!紅色葡萄酒!」

「這位是?」掌柜的迎上去,笑道,「裡面坐!」

田先生嚴厲地喊:「都給我坐回去。狄飛鳥呢?龍沙獾呢?那誰,龍血,王壬一……,都在哪?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藏得了嗎?」他一口氣點了十餘人,往樓上看著,又大喝:「都給我下來!」

逢術拔分開掌柜,客客氣氣地請求:「孩子都去了家裡。主母讓老余帶著他們來吃一頓。老余是有數的人,不許要烈酒!大先生就讓他們吃了再回去吧,別讓阿鳥難看。」

田先生見他提阿鳥的面子,氣不大一處來,眯縫眼睛看他,說:「讓他難堪?他沒讓別人難看?!剛才走的是誰?那是朝廷來此公幹的官員。要是別人,我當他懵懂。可狄飛鳥,他就是目無王法,有意褻瀆朝廷命官。老余,我認識,他人呢?他堂堂一個雍人,就看著狄飛鳥胡鬧?!」

逢術這才知道狄阿鳥,龍沙獾,龍血,甚至余山漢都畏他三分的緣故,但他這人還是瓮聲瓮氣地說:「大先生。你也得講道理。努牙岩青彪和我家阿孝打了架,龍沙獾讓他們和好,阿鳥見酒水還沒上,這就在那兩人桌上借了杯水酒,許諾喝乾為凈。可那官人吝嗇,反客客氣氣地說阿鳥,你想喝就說,我給你買半壇!不說阿鳥氣不氣,阿孝喝完半壇白乾,還能直著出去嗎?我剛聽掌柜的說過,若不是晚來,非把他們扔出去不可!」

田先生一愣,低頭沉吟片刻,埋怨說:「你這個魯莽的漢子!他們是朝廷的命官,就是狄嶺,那也得畢恭畢敬地供著……」

「敬他?!」逢術獰笑,「他們是想慫恿阿爺給龍嶺翻臉,要龍嶺的命!數日前一起喝酒,我就站在一邊。那個姓方的官人像蛇蠍一樣遊說阿爺對龍嶺不利,許諾個芝麻小官,欺負站在一旁的我是番子,在手心裡寫上『殺』字,讓我看得一清二楚!阿爺不殺他們,那就是對你們大朝廷客氣!」

「他們想要我阿爸的命?!」龍妙妙大怒,齜牙咧嘴地喊,「看我不告訴我阿爸!」

田晏風失色,脫口責怒:「正說你魯莽,你還真是魯莽到家。怎麼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逢術借著半分酒興,拍著粗壯胸膀大笑:「俺逢術的頭,是阿爺的。龍嶺,對阿爺有恩,也是俺家的親戚,便是中原大朝廷來上千軍萬馬,俺照樣三進三出,不許他動龍嶺半分汗毛!俺家阿鳥,那是少年巴特爾,更不能平白無故,受他的氣?!大先生,我也敬重您,可有句話說在前面:士可殺不可辱。」

田晏風見周圍的孩子已經是半驚半咋,知道計較不出道理,反讓局面無法控制,只好詐稱:「你醉了!讓龍沙獾看好孩子,別讓他們喝醉!我今天就給他們放半天假,去和龍嶺論論這個事!」

說完,他煙熏火燎地出門,一面怪方、楊糊塗,一面希望龍青雲能不予計較,放他們一馬,也好不絕功爵之路。

小雪颳得緊,將幾個一起走的先生罵罵咧咧,罵罵咧咧送得嗚嗚咽咽。

田晏風恨極了,幾次都差點摔倒,直到被人攙了一把,才客客氣氣地要求:「他們是朝廷的命官,殺與不殺要從長計議,不可與人耳傳!」

一個聲音問:「田先生!剛才那兩個白面文人?」

田晏風扭頭一看,才發現攙自己的是狄阿鳥,便又憐又愛地問:「你是不是也想要他們的命?他們剛剛出塞,看不清是非,看不起咱這兒的百姓,以為王化萬家,非需取龍爺性命,是錯不是惡。何況,他們代表的不是個人,是朝廷呀。」

狄阿鳥老老實實地說:「可他們的錯比惡還可怕。人人都要衝出去找他們,被龍沙獾和我攔住了才罷休!」

田晏風寬慰地點頭,無奈地說:「這些孩子,個個和他們的父輩一樣剛烈!」

他抬著頭,鬍鬚前伸,眼睛盯著前方,一步一步地走,好久才悠悠說道:「阿鳥。告訴我,打仗苦嗎?」

狄阿鳥搖搖頭,笑著說:「不苦,還認識了許多英勇無畏的巴特爾。」

田晏風扭了頭,望著他的眼睛,用充滿情感的聲音說:「好孩子。要記住,你是雍族的少年巴特爾!我對你遠比其它人嚴厲,是要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要明白我們這些長輩對你寄予的厚望,要像我們的聖人那樣豁達,像他們那樣樸實,無畏,睿智。最希望的是,愛我河山,恪守忠義仁孝之道!」

狄阿鳥感動地說:「學生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敢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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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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