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長夏

第48章 長夏

乾封十九年,初夏。

明容穿越至今,已經過去了一年半多一點點的時光。

在這期間,她一躍飛升為大曜皇宮,乃至於整個京城最風光的姑娘之一,地位發生了質的改變。

去年,她為了趙檢前往鳳鳴宮請命,鬧出一場風波。

太子禁足一月,出獄后,並沒有像許多人料想的那樣,針對身為始作俑者的她,施加慘無人道的殘酷報復行為。

太子不僅沒弄死她,還准許長樂公主帶她去東宮,閱覽他的藏書閣。

無數人大跌眼鏡。

於是,宮中流言四起。

有人說,她是九殿下跟前的紅人,與趙檢乃是雪中送炭的情分。

有人說,她是禧妃跟前的紅人,與長樂公主情同姐妹,形影不離。

也有人說,她是太子跟前的紅人,今年就要做東宮選侍,也就是太子的小老婆。

……她才不要。

漸漸的,當玉貴妃時不時的將她叫去長春宮,且沒有賞她玉家酷刑大選,沒有罰她跪針板,也沒有扒她一層皮,而是請她吃香的喝辣的,像打扮芭比娃娃一樣,給她穿漂亮的衣裳,梳華麗的髮型——又有人說,明容是玉貴妃和燕王跟前的紅人。

然後,今年初,皇帝按慣例封賞百官,輪到南康侯府,他破天荒的多說了幾個字,還特別表揚了明大姑娘秀外慧中,沉穩得體的優點。

萬眾嘩然。

明容問苓娘:「怎麼沒人說我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呢?」

「真有人這麼說,容容就得進宮當娘娘。」苓娘失笑,輕刮她鼻尖。

「那怎麼行?」明容一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陛下是姑姑的丈夫,是我的姑父啊。」

「沒人在乎的。」

「……」

明容在乎。

即使皇帝貌若天仙,氣質又如雪蓮,她也不要當他的妃子,萬萬不可。

她說:「陛下誇我沉穩,誇得我都臉紅啦。」

苓娘笑:「陛下未必真的這麼想,他說給外人聽。」

明容問:「什麼意思?」

苓娘淡淡道:「外頭的人聽了,心裏就有數。」她微微垂眸,撫摸女兒的頭髮,藉此掩飾對於未來的不安,「皇子妃必然沉穩得體,陛下想讓你嫁給宮裏的皇子。」

明容覺得,結婚是非常非常遙遠的事情。

她才十三歲,再過半年,到年底,也才十四。

可是,所有人明裏暗裏的都在議論她的婚事和未來的夫婿。

她一會兒是人們嘴裏的東宮選侍,一會兒是燕王側妃,一會兒又成了九皇子妃,身份和她老公母族的勢力成反比。

她可真忙啊。

明容不喜歡被視作某某人的小老婆,南康侯和苓娘也不喜歡,家裏其他人卻是截然不同的態度。

胡姨娘每每見到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笑得不知幾多燦爛。

胡姨娘說:「大姑娘,現在這京城,公主之下,就屬您最風光啦。您是京城第一貴女,是咱們侯府之光,日月星辰都比不上您的光彩!」

明容等她的下一句話。

胡姨娘繼續道:「您何時將妍兒接進宮,讓她也沾一點光啊?」

明容聽見胡姨娘尖尖的嗓門就頭疼。

但是,她有在考慮胡姨娘的建議。

按照書中的劇情,明妍深愛趙檢。

有時候,明容想,也許她應該安排他倆見上一面,看能不能擦出欻欻的愛情火花。

這次,明妍不用為了趙檢的庶人身份而掙扎,他已經恢復皇子之位,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虐戀情深的阻礙。

可趙檢身邊還有鶯鶯。

明容希望,趙檢可以少娶兩個老婆,鶯鶯與他同甘共苦,他只待她一人好,也是天經地義的。

但古人的想法和她不一樣,萬一他們都願意組建溫暖的N口之家呢?萬一她想當然的為他們好,實際上卻妨礙了他們,那怎麼辦?

她躊躇不定。

這一年,趙檢很忙。

他是明容見過的最努力最上進的人之一,不愧為原作的大男主。

趙檢困守未央殿多年,勉強識字,鶯鶯教他的。

他沒讀過幾本書,寫字也不好看,更不能像太子那樣,引經據典,出口成章。

他甚至比她還不懂宮裏的規矩。

所以趙檢拚命學習。

練字,學知識,學規矩,學待人處事,學人脈交往。

一年以後,他初具一國皇子的禮儀風度。

陌生人絕對瞧不出來,九皇子在不久之前,還像野人似的在冷宮裏爬井取物。

趙檢待她也是很好的,他就是太忙,一天當兩天用,忙得不見影蹤。

無所謂。

重要的是,她和趙檢都發達了。

趙檢從冷宮庶人變為長生閣的九皇子,明容從送給太子的粘牙小點心,變成京城第一貴女。

好感值越來越容易刷,尤其當對方身份低微。

從前,她好言好語的和他們交流,偶爾送出小禮品,人家表面對她笑,好感值卻一動不動,心底待她冷漠。

現在,她多看他們一眼,好感值便唰唰的漲。

她問他們兩句話,他們感動得如蒙恩賜。

明容起初不覺得怎樣,這樣的狀態,其實也正常,彷彿夢回現代。

在老家,大家就這麼對待她。

所有人都很喜歡她,時常誇獎她,尤其當着爸爸媽媽的面——

是啊。

當着爸媽的面。

明容驚醒。

在現代,她身後有爸爸媽媽,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如今,在旁人眼裏,她身後有皇后,禧妃,太子,燕王,玉貴妃……甚至皇帝。

權勢賦予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釋放的善意再貧瘠,也是紆尊降貴的施捨。

她在高山上,對方在谷底仰望她。她的一個眼神,一句關懷,都是恩賜。

皇帝的人生就是這樣的吧。

他站得遠比她高,蒼天以下就是他,無數人懷着謙卑的心,虔誠地仰望他。

因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被賜死都要高呼陛下萬歲。

明容想通后,不再沉溺於全世界都愛我的虛榮與喜悅之中,也不再執著於刷宮人和侯府下人的好感。

她只覺得可怕。

即便如此,她依然刷滿了一十人的好感值,又因為皇后和長樂公主等人對她的滿格好感,她的系統稱號跳躍一級,從[小家碧玉鄰家女]直奔[名動京城百家求]。

明容想起來就嘆氣。

……騙人的。

說什麼百家求,壓根沒人求。

令狐沛之後,再沒有人打她的主意,大家只對她到底會嫁給哪位皇子感興趣,眼下領跑的是燕王。

以前,趙巽來找她,還會飛檐走壁掩人耳目。

自從她和太子冰釋前嫌,趙巽是半點不帶顧忌的了。

在文華殿,當着眾多公主、皇子、伴讀的面,張口容容閉口容容。她糾正他,告訴他在外面要叫明姑娘,他死活不聽,我行我素。

燕王一向無法無天。

以至於五皇子趙衍背地裏笑話他,學他的樣子,叫了兩聲「容容」。

明明背着模仿對象偷摸說的,不料燕王千里耳,愣是聽見了,當下便是一拳頭,拳風掃過趙衍額前的碎發,髮絲輕微晃動。

趙巽的手停在趙衍鼻尖。

趙衍腿一軟,癱倒在地。

趙巽垂眸,掃他一眼,冷哼一聲便走。

他答應明容,不再亂打人,但又氣不過,於是離開的時候,踩了趙衍一腳。

趙衍有苦難言,只能忍氣吞聲,夜裏抱着受傷的腿腳抹眼淚。

自那以後,有人將明容和燕王妃聯繫起來。

流言傳到長春宮,玉貴妃勃然大怒,命人揪出亂嚼舌根的東西,有一個是一個,綁在樹上一頓慘絕人寰的毒打。

眾人以為,教訓完嘴碎的宮人,下一個遭殃的就該是明容。

怎麼看都是她主動勾搭燕王。

然而,玉貴妃一句重話沒對明容說,她和自己的兒子大吵一架。

剛開始,她語重心長的勸說:「明容是你姐姐,我橫看豎看上看下看,她只能是永壽,鼻子眼睛和你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趙巽:「你放屁!」

玉貴妃暴怒,「你目無尊長,沒大沒小,放肆!」又道,「命數這東西,高人掐指一算早已點明,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在生死簿上——」

「你叫高人過來,老子一槍捅穿他的腦袋!」趙巽冷笑,「閻王定的命數,老子砍了閻王!判官寫的生死簿,老子斬了判官!」

「老子老子,我是你娘,你滿口老子給誰聽!你——趙巽,你滾回來!」

燕王氣得足有大半個月不回長春宮。

他到東宮,對他四哥訴苦,說他娘成天發癲,怕是中了邪,得叫寶華殿的大和尚做法事,給她的腦袋驅邪。

明容這才知道,原來玉貴妃把她當成永壽公主的轉世。

難怪啊。

玉貴妃每次請她吃飯,總對她說:「容容,你叫我什麼?」

明容說:「貴妃娘娘。」

玉貴妃搖頭,「不對,四個字太長,太繞口。」

明容想一會兒,又說:「娘娘。」

玉貴妃眼睛一亮,「再短一點兒。」

明容放下勺子,皺眉沉思,認真的道:「玉娘娘。」

「這不三個字更長了嗎!」玉貴妃急躁,「再想想!」

「……」

原來是想哄自己叫她娘啊。

這怎麼行?

什麼都可以認,娘親可不能亂認。

趙巽瞟一眼明容,道:「容容和我娘哪兒像啊?就只有臉蛋都是圓的——」

明容抗議:「我是瓜子臉!」

趙巽心情好轉,笑了。

明容也笑。

趙秀原本在翻書,對弟弟的抱怨置若罔聞,一聽見明容笑,少年精緻的眉眼便陰沉幾分,如同雨雲凝結。

「我瞧著相差無幾。」他告訴趙巽,「和你也像,宛如雙生。」

「雙生你個鬼!四哥,你昧良心,睜眼說瞎話!」

趙巽氣跑了。

明容指着他的背影笑,沒心沒肺。

她看向敞開的門,看向消失在黃昏光影中的趙巽。

趙秀在一旁凝視她,一手支頭,優雅而沉默。夕陽透過窗欞灑落,他的眉梢眼角染上一層燃燒的紅。

他看着明容,卻吩咐侍女:「秋月,關門。」

秋月將殿門關上。

趙巽的背影被隔絕在外,明容看不見。

她說:「今天這麼熱,又悶,你還不讓通風,熱死啦。」

趙秀道:「再搬一個冰盆來。」

明容不抱怨了。

*

趙巽發現,他喜歡上一個小姑娘,他是有心上人的爺們兒了。

他喜歡明容。

他能那麼快意識到自己的心意,還得感謝他的表哥。

去年,他回燕北兵營,明容塞給他兩隻小盒子,再三叮囑:「這是防晒霜,你知道什麼叫防晒霜嗎?就是不讓太陽把你曬脫皮,曬太黑用的。你抹在臉上、脖子上,今年就不會變成黑炭。」

他彎腰,平視小姑娘的眼睛,勾起唇角:「嫌棄你七哥黑啊?」

「也不算嫌棄。」明容說,「可你曬得像巧克力,又總是穿銀白的衣服,真的很好笑。」

「什麼是巧克力?」

「一種小吃,黑黑的。」

「好吃嗎?」

「又苦又甜,算好吃吧。」

趙巽笑,揉揉她的頭髮。

到了燕北,烈陽曝晒。

清晨,天剛亮,他在大帳里抹防晒霜,被他表哥看見,收穫一籮筐的嘲笑。

表哥盡說風涼話:「沒想到啊沒想到,娘們兒塗臉的胭脂,你都擦上了,從前竟不知你有這癖好。」

他冷冷道:「見了霜膏就當胭脂,沒見識。」

「那你說是什麼?」

「聽好了,這叫作,防、曬、霜。」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還怕晒黑?不愧久居京城的小王爺,就是講究。」

「關你屁事。」

「借我用一用唄,別小氣,我們邊關小城長大的土包子也想開開眼界——」

「敢碰捅死你。」

「嘖,瞧你緊張的。」表哥斜睨他,慢吞吞的道,「喂,老七,你小子該不會有心上人了吧?你的防晒霜,是不是塞外風狂日烈,姑娘心疼你才送的?」

趙巽怔住。

心上人……嗎。

眼前浮現明容的臉。

她對他笑,眼睛像月牙,笑容甜如蜜。

原來,是心上人啊……

表哥的聲音響起,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老七,你臉紅啥?」

「……滾!」

回京以後,神神叨叨的母妃,更讓趙巽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娘病的不輕,總以為明容是永壽再世,又覺得她在寒酸的南康侯府受盡委屈。

母妃想把明容從南康侯那兒搶回來,恢復公主的名分。

幸好,不止他一個人覺得母妃魔怔了。

玉家從不信神佛,母妃在宮裏鬧,玉家派他的大舅母進宮勸阻。

大舅母勸母妃別整怪力亂神的東西,還嚇唬她,說她真敢鬧起來,一旦傳到父皇的耳朵里,叫父皇知道還有前世今生、轉世重生這玩意兒,那敢情好,父皇一定命人全國各地搜羅葉初的轉世,用不了多久,便會迎接十個八個葉皇后的轉世進宮,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嬌俏。

母妃聽完,不敢明面上鬧,只暗戳戳的哄騙明容叫她娘。

他的容容多聰明,才不上當。

今年初夏,就在趙巽即將再一次趕赴燕北之前,他把兄弟有一個算一個全叫了出來,只沒叫上四哥——沒必要。

太子和明容的關係冰雪初融,總算不再針鋒相對,但也談不上有多親熱。

四哥對誰都那樣,不冷不熱,不咸不淡,他最上心的只有江山社稷。

因此,他和明容不可能。

太子妃的人選,必定出自將門,四哥比誰都清醒。

可剩下那幾個就說不定了。

趙巽的目光鋒利如鷹隼,掃視一張張與他相似的臉孔。

明容嫁入皇家只是早晚的問題,具體嫁哪一位皇子,卻還有變數。

於是,趙巽看着眾多不曾定親的皇子,每一個都像偷他媳婦兒的賊,女干猾狡詐,背地裏暗藏詭計。

「都聽好了!」趙巽開口,聲音冷厲,「明容,都認識吧?你們誰敢打她的主意,就是明著與本王作對,是本王的眼中釘,肉中刺,一生之敵。」

眾皇子:「……」

趙弘不悅。

七弟發什麼瘋,把他們叫來,頂着日頭訓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太子呢!

他怎麼不敢叫上太子?

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一生之敵,不就在東宮坐着?他趙巽怎麼不敢把太子抓到大太陽底下,威脅恐嚇?

這不明擺着欺負人嗎。

趙弘說:「老七,你在燕北大營待太久,難道把我們當成了你的兵?哪有人對兄弟這樣講話——」

「不滿意?」趙巽挑眉,反手握住背後的銀槍,「誰不滿意,兵刃說話!」

他把槍都背來了。

趙弘閉嘴。

趙巽目光斜飛,冷冷道:「趙檢,你聽見了嗎?」

複位不久的九皇子面無表情,不點頭,不搖頭。

趙巽:「你不服氣?」

趙檢:「你講得這麼大聲,聾子才聽不見。」

趙巽冷笑:「我還真怕你是聾子!」

趙檢神色不動,「你講完了,我們聽見了,現在能走了嗎?」

趙巽抬槍指向他,艷陽照耀下,槍尖寒芒一閃,「趙檢,你——」

幾位皇子看見他身後的人,紛紛退開一步,抱拳作揖,「太子。」

趙巽回頭。

四哥站在他身後,離他不遠。東宮的隨從一字排開,從園子的一頭排到另一頭。四哥出門的排場總是講究。

趙秀淡淡道:「聊什麼?」

「沒什麼。」趙巽收起槍,笑了笑,「聊聊這天氣怎麼突然就熱起來,前兩天還怪涼爽的。」

眾人:「……」

趙秀的視線落在趙檢身上,只一剎那,便移開。

他走了。

東宮的侍衛跟上,長龍似的隊伍隨他遠去。無論走多遠,無論經過多窄小的路,隊伍從不散亂。

趙檢望着那人的背影。

他感到幾分厭惡,自然是針對曾經百般欺凌他的少年。

他還感到幾分愧疚……對於明容。

明容經常會同長樂公主一道前往東宮,對外說是查閱和整理藏書閣的古卷。

眾所周知,東宮的孤本殘本極多,冠絕天下。

可趙檢派人打聽過,這只是借口,離真相甚遠。

東宮的人說,明姑娘與太子做了交易,只要她去東宮,太子就不找九皇子的麻煩。

他雖然離開了未央殿,趙秀要對付他,卻有太多法子。

明容是為他去的。

她在東宮,趙秀都怎麼磋磨她?可有言語威嚇,行動欺辱?明容才這歲數,他……總不至於真的對她下手,做出禽獸之事。

趙檢覺得噁心,又憤怒。

但他太弱小,暫且無法與趙秀抗衡,也救不了明容。

他只能寄希望於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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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總在夢中對我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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