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

一十二

我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五味雜陳,苦澀、心酸、快樂、恐懼、害怕...很多認識不認識的人紛紜般出現,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關聯,又一同混在夢裏,如潮水般湧來又褪去。前行倒退,倒退又前行,像一場無聲的默劇。他們的面色無一不是急匆匆地,板著一張規規矩矩的臉,一舉一動,牽動着頭頂上無數根交錯的絲線,猶如一具具即將登台的木偶。

有一個女孩冷漠地向我走來,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了一根絲線,上面輕飄飄掛着一隻銀色的耳墜。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本能起了抗拒,恐懼一下子剝奪了我,想逃。可這時人群頓時都圍了過來,密密麻麻地,眼光冷冰冰的,他們排斥着我,指責着我,我也絕望了。

我看着人群把線一根根安在我身上,從手到腳,從背到胸,特別是臉上兩腮的嘴角,是那女孩親手安上的。於是,我笑了,他們也散開了,我變得跟他們一樣,面上都裝起了一個微笑,像固定了似的微笑。我望着他們,但他們沒有再理我,然而讓我失望的是,人群中看見了小渠,看見了我爸媽,看見那個經理,還有那群同事。他們似乎都身在其中,又似乎只是我置身事外。我忽然想起小胖,不由又朝人群中望了一圈,好在他不在。

我加入了他們,那個女孩以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將我拉入了人群,她的臉上依舊那麼冷漠,冷冰冰的,我突然覺得哪裏不對!於是我朝四周一看,才發現周圍的人臉上都寫滿了熱情和笑容。只有她沒有,一如既往的冷漠。於是我放棄抵抗了,我突然覺得,她是在救我。

夢境開始擴散,再也找不到合適的情緒來繼續這一場崩潰的黑白,默劇里的人群像道具一樣散開,一根根線憑空懸吊著,像頓時失去了重量。一張張畫着眼神的肖像胡亂地被丟在地上。一個摧枯拉朽的巨人出現,不急不慢地將地面上的畫像一張張地拾掇,扔進背後的破婁筐里。我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忘記了害怕,也忘記了恐懼。他突然順着我的方向掃了一眼,莫不驚慌地伸出那張龐大的巨手,我的世界被昏沉沉的壓住,被他小小的攥在手中。

等我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小渠說,我發了一晚的高燒,說了好多糊話,嘴裏不停念念嚷嚷的,好幾次還在不停地叫着一個人的名字,聽着像個女孩。

但我完全想不起來,一點殘餘的印象都沒有,意識消失前的事情像是一場更加久遠的夢,只有剛剛夢裏的片段在腦海里模糊的閃逝,但怎麼也記不太清了。唯一還有印象的只是我媽當時說得關於我爸想開餐館的事。

「媽呢?」我起身靠在床頭,身體還有些無力,躺着時沒有感覺,坐起來才發現腦袋還是昏沉沉的。拿起手機一看,時間已經過了九點,不由恍惚數着究竟睡了多久。

小渠滿臉寫着不開心,像是在不滿着什麼。「出去買菜了。」她說得很冷淡。似乎總是這樣,什麼事開了頭就必須有的收。連簡單的說話都是,有時候不免讓人覺得她像是把自己困在了一座牢籠里,凡事都有着過份規矩的始終。但如果只是她這樣也就罷了。

但她希望我也能和她一樣,不穿外面的衣服上床,換下的衣服會及時放在洗衣桶,晚上睡覺會刷牙,會經常修理自己鬍渣和鼻毛,洗過臉的毛巾能夠規規矩矩的掛着,不會丟三落四,擠牙膏也能從下往上。特別是答應她的事,沒有萬一意外的出現。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這種感覺愈發得開始明顯,

像完全變了個人。這是以前從沒感覺到的。以至於現在我不敢輕易對她承諾什麼,寧可真到了時候再告訴她。但她本人卻似乎並不以為意,反而經常總覺得是我太散漫,也太頹唐了。

「我說,我一點印象都沒。我叫誰的名字了?」我知道這事兒必須給她捋直了,否則,指不定她往哪裏琢磨。

「可晴。」她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方,可,晴。」說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反應,又像已經捕捉到了罪證,靜看着我表情微妙的輔證。

不過,說實話,這名字確實聽着耳熟。可不論我怎樣用盡腦汁試圖在腦海里搜索這麼個人的身影,她就像忽然斷線風箏一樣,輕飄飄地又消失在了記憶之中。「方可晴。」確實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極為認真地又想了一遍,才對她鄭重地說道:「確實想不起這麼個人。」

「那能讓你念叨一晚上?」小渠明顯不信。

「我真不知道。」我說,「不信你問胖子,我認識的人他基本都認識。」

「你倆就是一夥的,問了也是白問。」她聲音冷冰冰的,認定了似的。

「那你翻我手機,看看通訊錄里有沒這麼個名字,這麼一時半會兒,我也不可能刪了怎的。再說了,你只是問他認不認識這麼個女的,又不是問他我跟那女的有沒什麼關係。他那腦子,沒把我賣了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他能包庇我?」我一下子火里火氣地說完,頭也跟着又疼了起來,暈乎乎的。

或許是我義正言辭的口氣讓小渠產生了點懷疑,她弱弱地咬起了嘴唇,向我伸出了手。她一直有這個習慣,每當她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咬起嘴唇。我當初總喜歡逗她,覺得她這副模樣有種惹人心疼的可愛,特別是她低頭時,兩旁烏黑的頭髮直直地墜落。

我將手機遞給她,我知道她想着是什麼,但我確實沒什麼可擔心的,本就沒有的事!

密碼一直是她生日,沒改過。小渠很快就解了屏鎖,我回過頭,沒再管她,任她自己折騰。腦袋又開始隱隱發疼,只好躺下用被子蓋住了頭,打算再睡上一會兒。

只是,一陣電流突然穿過,整個人也跟着清醒了起。「她又不是不知道密碼,按小渠的性格,應該一早就翻過了。可她剛剛的樣子....」我心想着,「或許是我敏感了?」如果是的話,我寧願是這樣。

我轉過身,整個人躲在了被子裏,冬季的陽光淡淡地穿透進來,暖暖的。只是,人愈發得清醒,腦袋去愈發得迷糊。我想不通,更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麼這樣。我和她之間好像產生了一道看不見的隔閡,像這層淡淡的光,我看的見她,她看的見我,但我們已經不相信眼裏看見的對方了。

是她變了?還是我變了?

「幸...阿幸...」被子外面傳來小渠小聲地叫喚。我閉着眼把被子掀開,裝作沒睡醒的樣子,但其實只是不想看見這時的她。

她沉默了會,似乎想說什麼又沒說,「算了,你先睡吧!」

我轉過身一把又把被子蓋住,睜開眼,一動不動地欣賞起被層上那層薄霧狀的光。

她變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好像都變了,變得像很多故事裏那樣,一步一步,遠離了當初的我們。就像剛剛的夢裏,人群中的她,目視着前方。但夢總歸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可現實,是永遠無法停止的現實。

我閉上眼,喉嚨如同哽住了一塊沙啞。意識開始漸漸模糊渙散,我寧願只是又做了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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