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野

第1章 白野

【大衡朝河洛郡】

大風一刮就要入冬,天氣越來越冷。

白野把兩個手掌兜起來,鼓起個腮幫子朝着手中間呵了一口氣,然後用力搓了搓,暫時暖和了一點。

身上這件冬裝已經顯得有點小了,這讓他行動起來很是局促,但是也沒什麼辦法,已經是唯一一件了。

他蹲下來,再一次在自己的寶貝箱子裏裏外外翻過好幾遍了,也還是那些東西。

存放着胎髮的荷包,抓周的時候抓的碗,寫在紙上的第一個字......

箱子裏就是諸如此類的寶貝,哦,還有一件小時候的百衲衣,可這玩意的尺寸現在更適合當一個手套,沒法穿來禦寒了。

一聲長嘆。

「唉~~~~~~~~」

父親在世時總說抓周抓碗是富貴之相,說明長大了有福氣,可如今白野都快二十歲了,父母雙亡,家徒四壁,感覺自己離拿着這個碗出門要飯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個周抓的倒也挺准。

「娘親娘親,保佑我今天看不到劉老爺。」

今天是說好去劉老爺家幫工的日子,跪下來對着二老的牌位磕了三個頭之後,白野心裏默默許了個願。

劉老爺是鎮上的有錢人,所謂的鄉紳,祖上據說是跟着大衡朝開國武皇帝一起打過來的老兵,之後在河洛郡這邊分了好大一塊地,就在此定居下來。

這位劉家祖上一輩子走南闖北,又見過不少世面,把子孫輩們教得很是周正,為人處世四平八穩,幾代人下來劉家變得殷實富裕。

只是可惜劉家人實在是沒有讀書的腦子,始終沒有考取什麼正經功名,不過在這個小鎮子上也勉強可以算是個耕讀傳家的世家豪族了。

照理說這剛入冬,還沒到年底請短工到家裏幫忙張羅過年的時候,可是因為白野的母親在世的時候和劉家女主人有一段真切的交情,是她少數的幾個閨中密友。

於是她經常找一些不忙的時候,以幫工的名義叫白野去劉家做些不重的活,除了混個肚圓,每次還能得些碎錢買點白面和肉,逢年過節的,日子總不至於過的沒有盼頭。

不過要是碰到劉老爺在家的日子,就沒那麼輕快了,他總會不動聲色地吩咐白野去做一些明明不着急做的事情,讓他閑不下來,然後板着臉挑刺,說教幾句「你既然沒了父母,做事也要學着穩重些」之類的話。

論誰都會覺得劉老爺這些話都只是長輩的教導,說不上白野就收到了如何如何的侮辱,畢竟劉家在鎮上的好名聲和心裏那點不痛快孰輕孰重,劉老爺還是分得清的,不會做出一副惡人姿態。

只是他還是會忍不住找點活給白野去做,不為什麼,在自己領地里巡視的老虎隨手敲打一下喪家的小狗難道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如果非要找一個理由,就是因為他能這麼做,於是他就這麼做了。

白野是沒見過老虎的,但是劉老爺的女兒劉芸跟他聊天的時候說過,老虎是最威風最厲害的動物了,劉老爺在家的時候,也是最威風最厲害的,於是白野見到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心虛起來。

據說劉老爺今年下了狠心要考取一個功名,說是什麼「頭懸樑,錐刺股」,最近天天閉門不出地備考,吃飯都讓下人送去書房,運氣好的話,白野希望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混完這個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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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芸坐在自家門口的台階上,

遠遠地就看到了白野走過來的身影。

早就過了流着鼻涕互相打鬧的年紀了,這些年少年的身段就像一根抽條的竹子一般,每天都在向上奮力成長,變得挺拔修長。

哪怕是天天能見到白野的人,也會在某個時刻驚訝的發現,這小子竟然又長高了一截,但是輪廓線條又分明大差不差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即使在旁人眼裏已經算是個男人了,但是發小還是一眼就能想起來無數關於白野的糗事。

要傻笑了,劉芸心裏料道。

白野看到劉芸,露出兩排瓷一樣的牙齒,舉起手要跟發小打招呼,但是身上的冬裝一拘束,就突然換成了在下面擺擺手,好像在拒絕什麼東西一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要說廢話了,劉芸心裏又說。

「小的白野,給劉家姑娘請安啦!」

白野的臉很像母親,就是劉芸記憶中那個溫婉好看的阿姨,像不像他父親劉芸就不知道了,白野父親還活着的時候白家在鎮子上很是神秘,和外人交流並不多。

不過劉芸沒來由地覺得那個沒見過面的白叔叔長得應該像個戲里的將軍一樣威嚴,不然這個傻小子生氣的時候為什麼讓人那麼害怕呢?

白野很少生氣,尤其是母親死之後,劉芸就再也沒有見過白野生氣了,對誰都是一臉傻笑,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滿口白爛話。

劉芸不喜歡看到白野傻笑說爛話的樣子。

少年蹦躂著趕過來,轉眼間就要到跟前了,劉芸醞釀了一下情緒,使出每個已經長大懂事的女孩都有的一個本事,迅速地換了一張面孔。

「閉嘴閉嘴閉嘴!」劉芸站起來,很是不耐煩的打斷了白野的廢話,順便賞了他一個白眼,「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白野依然嬉皮笑臉,「我已經夠聰明了,以前私塾的張夫子最喜歡的就是我了,還說我以後是要中進士的,要不是......」

因為話說到一半,被說的人吞下去了,空氣突然變得安靜。

——要不是母親去世,家產被聞風而來的親戚分的只剩一個小箱子和一間空房子。

白野垂下了眼。

「得了吧,當初提着一根棍子把人家整片麥子田糟蹋完,被人家攆著打的人是誰?」,少女學着白野提棍縱橫四方的樣子,捉狹的表情恰到好處,「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啊你?」

隨手就是一發暴擊,把不太對勁的氣氛打破。

!!!

「住口!我白野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一陣打鬧完,白野喘著氣問發小,「你今天怎麼在門口等我呢?」

「我爹讓你去置辦點過冬物件,剛好我也一起去。」

......

......

河洛郡在自古以來的中原地帶,對於大衡朝來說,也是所謂的腹心之地。

而按照中原一帶的傳統,每年的年節前後,各地都會有廟會,根據當地的窮富和當年收成的豐儉,廟會的規模有大有小。

現在是初冬時節,雖然離清水鎮的廟會還且早著呢,卻已經有俗講和算卦的佔好位置坐着了,就在集市的外圍。

入冬之後這短短几個月算是小商小販和他們這些藝人的好時候,一年絕大部分進項都是這時候來的,所謂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不由得他們不早起。

除此之外,還有本地的戲班子新招的幾個小孩子,大清早就在咿咿呀呀地排練,白野和劉芸在旁邊聽了一陣子,才聽出他們練得是用大衡朝開國武皇帝傳世的事迹編的幾個唱段,算是歷年廟會的保留節目。

白野聽罷搖搖頭,頗為遺憾地點評道:「那個小蘿蔔頭唱的這段《臨陣嘆》還是很不錯的,小小年紀咬字和腔調就稍見功夫,可惜天賦還是不足,將來成角無望啊!」

「哦?你什麼時候又懂唱戲了?」劉芸一副你不要不懂裝懂的樣子。

白野來了精神頭,解釋道:「這出《臨陣嘆》吶,不光要唱出武皇帝在陣前感慨蒼生塗炭的惻隱之心,這還只是第一層!」

少年說完頓了一會,賣了個關子,繼續說道:「這段還講究個柔中有剛,內里要唱出一股決意,武皇帝正是有感天下紛亂,才決心一往無前終結亂世。這其中的精微之處,既要揣摩得出來,還要唱得出來,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還有這種說法?!」劉芸大為震驚。

「那是!這些東西都是要自己去琢磨的,這叫天分,要不當初張夫子怎麼說我聰明呢?」白野開始嘚瑟。

「哼,好一個大愚若智!」

「......」

一旁吊嗓的小蘿蔔頭本來唱的臉色通紅,連青筋都浮出來了,聽到這倆的話,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咳嗽了好幾聲。

劉芸見狀拍了拍罪魁禍首,「快走快走,小心待會人家朝你吐口水。」

白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於是兩人落荒而逃。

「對了,你老爹要買點啥呀?」白野突然想起來還有正事,轉頭問道。

這突然對視了一眼,劉芸一愣,雙頰微微發燙,連忙擺手搪塞:「就是些小物件,不忙的,我們先去隨便逛逛吧。」

嗯......心亂了一下暫時編不出來,少女決定待會再指使他隨便買點啥圓過去,總不能說自己看不慣白野的窮酸樣很久了,想給這小子挑一件新冬裝吧?

多不好啊......

「再過十幾天,這裏才好玩呢。」白野說道。

放眼望去,初冬的早市帶着蕭瑟之氣,懶一點的店鋪掌柜都還沒起床,確實沒什麼好玩的。

若是再一段時間,到了廟會期間,這裏擊球的、耍劍舞的,還有熊翻筋斗、踏索上竿、生吞鐵劍的無奇不有。

一個棚子,幾個藝人,引得萬人空巷,這叫百戲;

各色人等臉上塗上色彩臉譜,伴着鼓樂演出,喚作社火;

還有俗講,僧侶道士講神仙故事,文人秀才講史書典故,這是白野最喜歡的部分,對他來說,沒什麼比騎在父親肩膀上聽英雄故事更讓人懷念的了。

最近這幾年的年節倒是沒什麼印象,白野都是草草置辦一番,和二老留下來的空位置一起把年夜飯吃了,就早早上床睡覺了。

熱鬧是別人的,他什麼也沒有。

「要不咱們去算卦吧!算一下你這個倒霉蛋什麼時候能轉運。」少女提議道。

「我沒有想算的東西。」白野拒絕,從很久以前,他就失去了對未來這種東西的好奇心了,太陽每天東升西落,四季輪轉不停,自己只不過一介孤兒,又有什麼可特殊的呢?

「而且你看那幾個算命的,自己都凍得哆嗦,要是真會算,幹嘛不找個暖和點的時候出攤?」

「沒勁!」少女撇了撇嘴。

「哎呀實在不行去廟裏,我去祈福,你去求籤。」少年決定各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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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守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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