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28 黛絲

NO.3-128 黛絲

凱瑟王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糟糕的心情,女兒喊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針,扎進心裡,是直沒到底拔不出來。他最愛的孩子,竟然不想做他的女兒,竟然認為這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事?!他這個父親,曾幾何時竟然做到如此不堪?!

木法薩連聲勸慰:「小孩子鬧脾氣,口不擇言,陛下不要太放在心上。我相信美莎也不是這個意思的,過幾天就好了。」

深受挫敗的王滿心懊惱:「好?好得起來嗎?這不是從今天才鬧起來!你還能記得清嗎,是從幾歲的時候就整天想逃離?為什麼?在我身邊真就有這樣不堪忍受?」

木法薩聽得嘆息,深知道小公主這樣的態度該有多傷人。正應了愛得越深才傷得越重,因此到今天,他必須要說一句實話了。

「陛下,你就是太寵膩美莎了。孩子越縱容才越要被慣壞,都沒有讓她明白世界上沒有誰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道理。怎能指望什麼要求都能無條件的得到滿足呢?這本身就是不切實際的。」

凱瑟王更加懊惱:「不然我該怎樣?美莎是沒了媽媽的孩子!填位的後來者又是這麼多,內廷里的環境敢說好嗎?這裡每個孩子都有媽媽,這本來就很容易讓沒有媽的孩子感覺受委屈,再加上女人扎堆,勾心鬥角烏煙瘴氣的,我……你讓我怎麼辦?」

這才是最讓他切齒又無奈的地方:讓這麼多女人走進家門,最初的理由都說是為了孩子!為了讓美莎不必背負重擔!可是到頭來呢,這竟成了孩子怨恨父親的禍根!是,這樣的環境有多麼不好他心知肚明,誰又會希望整天生活在沒完沒了的爭寵算計堆里?看著這些連他自己都會感覺太煩太累更何況孩子?終日想逃離,敢說和這種最現實的環境沒關係嗎?可是他又該怎麼辦?神明作證,他一直都在努力想給孩子經營出一個至少能算好一點、舒服一點的環境,卻奇怪為什麼偏偏一輪到家事,他就永遠處理不好?!

木法薩對這種自責不以為然,嘆息提醒:「六王子塔納爾也沒有母親,那又該怎麼說?」

凱瑟王沒好氣的瞪過去:「你少說那些沒用的,塔納爾是男孩,不一樣。」

切,男孩沒有母親就不是問題了?擺明了就是偏心,可惜偏心都沒偏出個好結果。木法薩心中腹誹,只是沒再念出來,以免在這種時候繼續火上澆油。

今天,王的心情真是糟透了,煩悶到極點,什麼事情都不想再過問。遊走在這個國家堪稱最廣闊最華麗的家院里,他竟然生出一種無處可去之感。任憑王宮再大再氣派、女人再多,卻有誰?有哪裡?能是他的依靠?可以讓他安心停留,可以心不設防的去放鬆休息?

這樣想時,他忽然想到黛絲宮室里的滿屋花株,迎回這個新王妃,沒想到她除了跳舞之外,竟在侍弄花草上也是個難得的高手。自從來到王宮,舞娘出身的黛絲,對於自己應得應享的華服美飾一概不要,有這份錢財,倒寧可去弄來各樣花草種子,還有添置大量的木炭火盆,把宮室里弄得溫暖如春,每日精心侍養,無數盆栽花草開滿房間每個角落,在寒冷冬日裡走進去,都是一派盛放的春天美景。

第一次看到時,的確帶給他不小的驚喜,賞心悅目,自然要從此記到心裡去。因而當此刻忽然想起來,腳下就徑直向著黛絲的宮室走去。在這種時候,那片醉人的風景或者會是個改善心情的好去處。

然而,真的來了,他卻愣住了。不過才隔了幾天而已,黛絲的宮室里原本鋪滿每個角落的繁茂花草,竟然一株都沒了,非但空空如也,房間內外更可用滿地狼藉來形容。低頭一眼掃去,地毯上都滿是散落的盆栽碎片和泥土。

「出了什麼事?這是怎麼了?」

沒想到王會在這個時間突然到來,黛絲慌忙出迎,跟在身邊的婢女卻宛如看到救星,未等起身已經有多少人哭出來:「陛下必要給我們評評理,這也太欺負人了。」

凱瑟王眉頭擰成疙瘩:「怎麼回事,起來說。」

黛絲身邊的婢女,都是和她一同來自伊茲密爾的舞娘,往日關係最親近的泰緹安就成了領首女官,終於有機會訴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夫人平日受的那些委屈就不說了,可是在自己房間里養個花,怎麼也能成罪過?今日奈麗夫人的婢女到來,進門就是興師問罪,說自從那日奈麗夫人來我們這裡走了一趟,回去就起了滿身的疹子,因而一口咬定是我們在害人,根本不容分辯就把所有辛苦侍養的花株全都搬走砸了。還放出話來,說我們夫人用這些東西來害人就是巫婆,只怕宮廷里都留不得,說不定現在已經跑去大王妃殿下那裡要告狀了……」

凱瑟王聽得切齒,本就糟糕的心情更要填堵,可惡啊!怎麼就沒有一天清靜!

見王變色,黛絲連忙斥責泰緹安不準再說,嘆息解釋:「這也怪我,從前沒碰上過這種狀況,竟不知道花花草草也能引來病症。我方才去請罪,見奈麗夫人臉上手上的確是出了不少紅疹,可見並非故意為難,畢竟對女子來說容貌大過天,誰碰上這種狀況都難免慌神。」

「不適應就不要來!又沒有種到她的住處去!這是幹什麼呀?!」

凱瑟王憋了滿腔的火氣無處發泄,正撞槍口的奈麗就註定要成倒霉蛋,王當即責令隨從去登門訓斥,直言所有搬走砸爛的花株,一棵不準少照樣賠過來,並要她為這種囂張放肆的行徑登門致歉,嚴厲警告今後若再敢無事生非,絕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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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緣故,這段時間大王妃多朵一直在生病。結果,掌管內廷的主事者一病,整個後院就算反了天。來自奈里克城的領主之女奈麗、來自薩比斯的總督之女烏拉妮雅,還有掌管律法修訂的長老之女瑟密拉,堪稱后·宮內廷里不得寵的典範。私下裡湊到一處嘀咕起來,都是滿心哀嘆,還是公主出身的人最吃香啊。看看,三個公主級的王妃,個個佔盡風光,什麼好事都是她們的。再看看自己呢?雖是一樣做王妃,但對人家見面都要行禮稱殿下,而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夫人。烏拉妮雅生育了五王子,瑟蜜拉生育了七王子,卻每每只能望子興嘆,都不知道在王的心裡,還能不能想得起來他們的孩子都叫什麼名字了。而在這其中,奈麗只會更不忿:「你們至少還有王子,我呢?生個女兒更沒分量,名義上是四公主,但公主和公主一樣嗎?看看美莎過的是什麼日子,甚至連那個吉雅也是人小鬼大要爬到天上去了,可是我的達美莉,自從出生,主持祈福不作想,什麼好事都輪不上,掰著手指頭數算是能見過父親幾回面?」

烏拉妮雅說:「那有什麼辦法?愛洛尼斯是什麼來頭?陛下厚待邁錫尼人,連自己的舊日行宮都能出讓,你比得了么?」

瑟蜜拉也說:「沒錯,奧斯坦行宮是什麼地方?除了王后還給誰住過?現在好了,哼,你們沒看出那種架勢么,讓她的阿媽來住了這一回,愛洛尼斯現在豈非就是要自比王后了?大王妃一病,她就直接跳出來,內廷里多少事情指手畫腳要她說了算,陛下居然都算默許,什麼也沒說。」

不得勢的人,本就怨氣大過天,既然地位強硬的公主級寵妃比不了,那就只能是把眼睛盯在其他人身上了。黛絲的到來,無疑成了一個宣洩怨氣的出口。一個骯髒舞娘也作王妃?她配么?一如王的預料,以黛絲的出身入宮廷,那就是掉進了荊棘叢。隨便遇見誰,非諷即罵是常態,多少刺耳言辭簡直讓泰緹安這些陪侍的舞娘都忍不下去。太可惡了!她們固然是舞娘沒錯,但也是侍奉一方領主,專在重要祭祀上獻舞的,並沒有出去賣藝賣身,憑什麼要被罵作妓女?!可是,身邊人都無法忍受的刻毒,黛絲卻不吭不聲全都忍下來。每到那種時候,讓罰跪就罰跪,再難聽的話也是一句反駁不回,以致弄到罵人者都要受不了的狠瞪眼,大聲質問:「喂,你是啞巴嗎?」

每到這時,黛絲只會低眉順眼溫柔的說:「姐姐教訓的都對,我無話可說。」

正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即便想吵架鬧事,也總要雙方『配合』,而她偏偏不『配合』,這份不爭,反而弄得尋釁者無從發力。就說搬走砸爛所有花株,多少人氣勢洶洶登門入室,黛絲依舊是永遠的不怒不爭,搬吧!砸吧!一聲不吭,彷彿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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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是怎麼了?看著心情這樣不好?」

收拾滿屋狼藉,黛絲努力安撫王惡劣的情緒,凱瑟王重重一哼:「能好得了么?沒有一天清靜!」這樣說時,他捏著女人的下巴仔細端詳,忽然問:「你呢?這種生活,你的心情會好么?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黛絲微笑回應:「好不好,日子總要往下過,或者……只是我找到了秘訣,那就是去尋找能讓自己開心的事,跳舞、種花……反正只要有了喜歡的東西,能讓自己全情投入在其中,也就不會再去想那些煩心事了。不然,陛下也試試?」

凱瑟王對此不以為然:「那種方式,只能算是一種逃避。逃開現實,圖一時的快樂,卻其實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黛絲卻說:「那又怎樣?人不是神,總難免會有不如意的時候,偶爾選擇逃避,也總能調試心情。而等到調試好了,才能繼續去面對現實,不是么?」

他莞爾一笑,心中卻發出嘆息,是啊,人不是神……但如果……是必須活成神的人呢?就像他!是否還擁有這種逃避的權利?

心思飄蕩之際,或者也真是滿屋裡不再有花香的緣故,他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卻格外熟悉的香氣從黛絲身上傳來。凱瑟王皺眉一愣:「嗯?這是什麼?」

循著香氣,就摸出了黛絲腰帶里的一個香囊——避孕的香料!這對他來說,顯然是太刺痛神經的東西,凱瑟王的臉色變了:「你怎麼戴著這種東西?誰讓你戴的?!」

這下輪到黛絲愣住了,滿目茫然:「這……不應該嗎?像我這樣的人,難道……還能為王孕育子嗣?一個舞娘的孩子……這……豈非是要讓王蒙羞?孩子也要蒙羞……」

「你是哪種人?說什麼屁話?!」

凱瑟王將香囊用力扔出去,窮盡今生,他都再也不想聞見這股味道。扳過女人的臉,他要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永遠牢記:「不準再帶這種東西!你來到這裡就是王妃!和這裡所有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你孕育的孩子就是王室子嗣!誰敢對此說三道四才是找死,記住了嗎?」

一股甜甜的暖意包裹身心,黛絲緊緊抱住她的王,再也不捨得放開。閉目享受溫存時刻,微笑應聲:「是,陛下說的話,我都會永遠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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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妃多朵已經病了不少日子——自從王帶回這個舞娘,她就病了。三分有恙七分裝,確切的說就是在躲病,因為有些事,她必須首先看清楚,才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多朵永遠都不會忘記,王親口對她說過的話:后·宮裡的女人,她們每個人來到這裡,都是因為具備相應的價值,而這種價值在她身上是沒有的,所以她是大王妃!

沒有價值,或許才是出於真心,所以現在這個舞娘黛絲才讓她沒法不芥蒂。如果以此衡量,黛絲能夠走進宮廷的理由又是什麼?多朵知道,內廷里女人雖多,看著雖亂,但其實一切都在王的掌控之中。幾年時間清晰分出幾強幾弱,而即便是她們這三個公主出身的寵妃,也是各佔一方世界、彼此成牽制,並沒有誰能一家獨大。王的制衡之術同樣在後·宮裡暢行,是這裡的遊戲規則,更是她立身處世的行動法則。可是現在,這個黛絲顯然成了例外,所以她才必須要病!一病躲清閑,就任有受到挑釁的女人們鬧翻天,多朵要藉此看清王的態度,更想看透這個黛絲!

「姐姐,你這病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啊?再這樣下去,內庭里恐怕都要變天了,愛洛尼斯現在算是佔盡風光,儼然已經露出要搶位的嘴臉。還有那個舞娘,太可惡了,居然讓陛下處處護著她,什麼都替她說話,這算怎麼回事啊。」

身邊,薩迦可沒有大王妃這樣的涵養,分明早已沉不住氣。她既然選擇了大王妃這個陣營,若多朵勢弱了,真被愛洛尼斯搶走大權,她也必然是要跟著倒霉呀。還有那個身份低微的舞娘,竟然後來者居上,任誰看了都會感覺威脅,薩迦一說起來都是忍不住的窩心火:「哼,我看這個舞娘就是個妖精,處處裝可憐給誰看呢?就說那天的事情,遇上烏拉妮雅,明明就是她自己沒底氣嚇到戰兢,被人說兩句立刻『噗嗵』下跪的。結果跪青了膝蓋,等到侍寢的時候一下子被王看到,哈,這下好,烏拉妮雅立刻成惡人,看看陛下派人責罵那是什麼架勢啊?哼,我都替烏拉妮雅覺得冤,為一個舞娘?她配嗎?這次又輪到奈麗,又是要賠花,又是要道歉的,這是幹什麼呀?以我看,陛下都算是被那個妖精蒙了眼!」

任憑薩迦宣洩憤懣,大王妃多朵始終一言不發。不吭聲,心中的思量卻早已轉過幾個來回,以多朵的聰明,凡事只會看得更透徹。王一心拉攏邁錫尼做同盟,厚待愛洛尼斯並不奇怪,然而厚待並不等於縱容,以王的精明,恐怕不會允許誰去打破內廷里的平衡法則,也就是不會讓誰真的一家獨大。這是底線,所以對愛洛尼斯她並不擔心,真正擔心的反倒是那個叫做黛絲的舞娘。這個憑空殺出來的美嬌娘,才絕對沒有她看上去那麼弱小,更不是只會裝可憐那麼簡單!就說這次奈麗的事,其實本來可以是怎樣?真箇欺負上門,她只要說一句:『這些花是陛下喜歡的,不知若王問起,當如何作答』。奈麗就算再笨再傻,也一定會顧忌著王的態度,不可能真把滿屋的花草全毀掉。可她偏偏什麼都不說,一切聽之任之,豈非才造就了今日情景?是狠狠搞了奈麗一局,還讓她有苦說不出!

這段時日的冷眼旁觀,大王妃多朵已經在心中篤定:這個舞娘,是個厲害角色!別看出身低微,要論歷世經驗,卻遠勝內廷里這些貌似有權有勢的王妃。如果她要認真算計誰,只怕這些養尊處優的女子都根本不是對手!

多朵知道,自己的病該好了!爭寵!在後·宮這種環境里,沒有不爭的餘地!遙望黛絲宮室的方向,大王妃多朵露出一抹十足鋒利的冷酷笑容,心底的聲音在對自己說:「今後該如何相處,就全看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吧。但願,你不要算計到我的頭上來,否則的話,就不要怪我也同樣和你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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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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