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黑殿，白殿

曼利堅國王看着宮殿內的石柱，若有所思。石柱被火把的光映紅，紅得像血。他不禁想起了當初祖先登陸這片土地時所發生的故事。那個故事跟紅色有關，這片土地上先民的血曾今染紅過國王居住的宮殿。作為外來者的國王，在屠殺了大部分土著后建立了這個偉大的國家，那次立國慶功宴，是屠殺陰謀的發端。之後的病毒傳染，不過是進一步地清除土著勢力。

當來不及清理的血跡變干，便會發黑。於是宮牆上便鋪滿了黑色，從此，國王的宮殿便被稱為黑殿。所有經過宮殿的人都會看到漆黑的牆體以及神色漠然的衛士。這樣恐懼便會鑽進人們的內心，提醒他們時刻記得忠誠和服從，否則下場便跟那幫沒有開化的土著一樣。

「然而這是不夠的，你不能光嚇唬他們。」國王對着自己的兒子說道，他正在講述曼利堅王國的立國史，「你必須給予他們一個希望，這樣他們才會心甘情願地活在幻覺當中。所有的希望里，最大的希望是什麼？」他盯着兒子，眼神里有着適當的鼓勵和盼望。傲斑馬有點緊張，扭着手指，側着頭說道，「權力和富有？」

國王笑了，「能想到這兩個說明你平時還是有聽古格魯老師講課的，算你回答及格。但這個誘惑力還不夠，而且對於有些人而言，沒有用。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公平。我們王國千辛萬苦建立議會、法院，就是為了宣示這個希望。我們要讓所有人看到，我們的王國是公平的，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勵最廣泛的人群。」傲斑馬咬着指頭，側耳傾聽。

「然而這還是不夠。光有希望不夠，還必須有幻覺。幻覺可以使大部分人感受到希望，確信希望是存在的。你知道在所有的幻覺里，最大的幻覺是什麼嗎？」傲斑馬這次無言以對，這個題目對他而言太難了。

國王沒有等到回答，自顧自地說道，「孩子，是自由和民主。這是所有的幻覺里最大的。關於這兩者的關係，就由古格魯老師教你吧。他比我講得更好。你只要記得，這是我們國家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的關鍵。」

傲斑馬點了點頭，看着父親，笑了。國王特羅斯看着被火光映紅的柱子，神色有點複雜，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在停頓。許久，也不說話。傲斑馬就靜靜地獃著，不動也不說話。

國王的眼神略過傲斑馬，傲斑馬便對他回以微笑。國王想，自己的兒子很聰明，聽話，卻很敏銳。這都是王者的素質。只有聽話的人，才能讓人聽話。聽話是所有王者資質里最重要的一點。國王很滿意，但他還有話沒有對自己的兒子說。關於這個王國最重要的事，他覺得時機沒到，還不能對他說。他只是牽着兒子，走出了書房，走在了走廊上，接受經過的僕人的禮拜，他們走出了宮殿的大門。他領着兒子看着漆黑的大門和牆體，他召出了虛空儀，看着屏幕，隨意點擊著，他說：「你知道，去除了這些希望和幻覺，這個王國還剩下什麼？」王子稚氣地說道：「有人會說是不斷地攀爬，有人會說是一種鬥爭，有人……」國王打斷了他，「我只要聽你的回答。」傲斑馬看着國王，低聲卻果斷地說道，「還有很多，我的陛下。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就是這麼活着的。」國王很滿意，他點了點頭，「很好，很好。你還沒有被所謂的政治沖昏了頭。我的兒子，你誠實地回答我，是不是使用了虛空儀的這項術式？」國王放大了屏幕上的一個角落，上面寫着：「時之屋。」傲斑馬點點頭，臉上不自覺浮現出與他年齡所不相符的成熟。

國王特羅斯嘆了口氣，「你知道使用『時之屋』的代價？」傲斑馬回答道，「是的。我被剝奪走應有的童年，提前預支了壽命，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未來而不能改變。」國王沉默地點着頭，王子繼續說道：「但這些都不是最殘酷的，最殘酷的是，我將失去我最珍視的事物。」

特羅斯終於展示了暴怒，「那你為什麼還要使用它！」他盯着五歲的兒子，突然感到天氣有點冷，對方有點陌生。傲斑馬露出了淡漠的神情：「那時什麼都沒看清，就因為好奇。」

國王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住憤怒，「你預支了多少年？」王子有禮地答道：「20年，我的陛下。」國王慘笑道：「好……好……想必古格魯老師的課程你是爛熟於胸了，那麼我也可以告訴你一個國王最大的秘密了。你看着我們的宮殿，它是什麼顏色的？」

傲斑馬回答，「黑色。」國王說道，「歷任國王想做而沒有做到的，就是把它變成白色。這意味着把人的恐懼變為敬畏。」傲斑馬陷入了沉思，國王繼續道，「把它漆成白色是不夠的，因為它的顏色已經植根於人的心中了。即便是希望和幻覺都不能改變這一點。那麼應該怎麼做呢？」

傲斑馬此刻終於沒有隱藏自己的真實智慧：「時間。他們會忘記的，只要時間一到。」國王微笑，「你很聰明，可是還不夠。時間再加上事實。你要將宮殿白色的那一面展現出來，植入到人們的記憶里。你要將整個王國洗白。歷任的國王不是無能，只是他們統治的時間加起來，還不足以讓人們遺忘這段歷史。你既然敢使用『時之屋』，必然知道時間的作用了。所以你有可能成為第一位使宮殿變白的國王。白色顯得更加溫暖，和文明。然而你要記得，任何文明的源頭都是野蠻。極致的文明背後，就是極致的野蠻。作為一名國王，你要掌握好文明和野蠻之間的那個點。作為一名政客，你要掌握好謊言與真實之間的那個點。最後，我要求你告訴我，我親愛的兒子，你為什麼使用『時之屋』？」

傲斑馬沉吟了一陣，說道：「為了活着，我的國王。你曾經告訴過我殺人的邏輯。我那時雖然還是五歲，但是已經隱約知道，如果王子不止一位，最後一定會廝殺爭奪王位。和平是最罕見的結局，所以從那時起，我開始了徹夜不停的學習，當我發現時間還是不夠的時候……」

國王臉沉如水，「於是你選了使用禁忌的術式以自保？」傲斑馬點頭，道：「自保，以及保證王位屬於我。」國王突然哈哈大笑，「你是一名合格的繼承人，最後我要你記得，發明虛空儀的這個人很危險，我至今沒有見過他的真實面貌。他未必是王國的敵人，但是他也許是最危險的人。」

傲斑馬看着虛空儀，鄭重地點頭。

從這一天起，國王特羅斯便確立了傲斑馬的繼承者身份，並開始親自教育他如何締造希望和幻覺的王國。而等待着王子傲斑馬的考驗，絕不僅是那個最危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