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追蹤

二十三追蹤

?李表聞訊,立即飛身上馬,催馬便追。眾人吵吵嚷嚷,跟着一路追去。片刻后,偌大的寺院走得一個不剩。只留下廟裏的那一班和尚,端著盆盆罐罐舀水救火,又何濟於事!那住持傷心得大哭,任憑眾僧苦勸不止。

火勢越發猛烈,巨大的火舌越伸越高,眼看就要吞噬整座塔。塔內只剩下獨孤異和宮玉成二人。宮玉成一度筋骨無力,此刻才逐漸迴轉過來。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慌慌張張道:「怎麼辦?怎麼辦?我們要被燒死啦!」獨孤異卻正襟危坐,「哈哈」笑道:「你小子果然百毒不侵,咱們有救啦!」宮玉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團團轉。

獨孤異不慌不忙道:「乖徒兒,越是生死攸關越不能慌。為師懷裏收著一個灰色布包,你找拿出來。」宮玉成雖然害怕青竹蛇,但此刻性命攸關,只好壯著膽子把手探到他懷裏,果然摸出一個小布包,抖抖索索打開,裏麵包的是一簇兩寸見長的銀針。獨孤異道:「待會兒依次予為師下針!用心記好啦!百會、人中兩穴入針八分,鴆尾八分,檀中五分,關元一寸,丹田一寸二分,會陰、尾閭各四分,命門四分,靈台五分,大椎一寸五分,腦戶一寸四分。」

宮玉成學武一年,粗通人體經脈之理,並無十分把握。只是眼下形勢緊迫,也只好硬著頭皮下針。他笨手笨腳的,不是扎錯穴位,就是深淺不對,扎一個穴位要反反覆複試幾次。獨孤異早氣得七竅生煙,卻一直強忍着,臉上並未表露出來。好在穴位不太多,宮玉成不久就扎完。

獨孤異正色道:「等會兒天塌下來也不能打擾我。千萬記住啦!」然後閉目靜坐,意守丹田,調身、調息、調心。不多時,便感到從丹田生出一息遊絲般的熱流,循着經絡,下行至足心湧泉穴,然後上行經過背、頸,直到頭頂,再下行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如此周而復始,幾個循環下來,真氣越來越足,運行越來越快,渾身騰騰冒起熱氣。

塔內的火勢蔓延開來。宮玉成如同身處熔爐一般,熾熱難當,覺得自己幾乎被烤焦。不久,獨孤異背上竟已著起火苗,但他仍閉目凝神,只顧吐納聚氣,全然不受外界影響。忽聽一聲長嘯,獨孤異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手抱起宮玉成,一手提刀,從塔上飛身而下。宮玉成已經睜不開眼,只覺得巨大的火舌騰騰地舔舐著全身,如同墮入煉獄一般。獨孤異沉着應對冷靜,待二人墜到三四層時,奮力揮刀插向牆壁,只聽「轟」的一聲,石屑齊飛,大刀插入牆面大半截。下墜突然受阻,巨大衝力瞬間將大刀折斷;但墜勢已緩,二人穩穩地落在地面。

眾僧正忙於救火,卻見火場中又有人飛身而出,身上的火苗「呼呼」地亂竄,便將手頭器皿中的水一齊潑將過去。二人渾身被澆了個透。

宮玉成逃出生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心仍怦怦地跳個不停。回看獨孤異衣衫燒得七零八落,鬚髮也燒去一半,渾身濕漉漉的,模樣甚是狼狽。宮玉成何嘗又不是!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獨孤異身中奇毒,本無脫困的可能;也是他內力深厚,才能借宮玉成之手以銀針封住要穴,將真氣聚攏。二人這才得以逃生。但體內之毒只是暫時被壓制而已,兩日內若無解藥,毒性就會重新發作,屆時必死無疑。他急於討回解藥,只不過生性孤傲,斷不肯在宮玉成面前示弱,便道:「你小子剛才差點成烤豬。咱們去找那三個老怪物算賬去,

為師替你出這口惡氣。」宮玉成想着赫連鳳又被擄走,不免替她擔憂,正想一探結果,就欣然同意。其實即便不同意,哪裏又能由得他呢。

來時騎的那匹棗紅馬還拴在後院。獨孤異抱起宮玉成躍上馬背,正待行時,瞧見那住持仍垂淚不已,想是為燒毀的寶塔而傷心,更為塔中焚毀的財寶而傷心。想起昨晚在塔頂的對話,尤其是二人作對的「自謂貧僧,原來竟是巨富翁;日伴香客,難免亦染銅臭味」,不由地覺得好笑,於是調侃道:「兀那禿驢,爺爺再送你一聯掛在山門上,『昨日猶是巨富翁,今朝已成真貧僧』。哈哈!」說罷一抖韁繩,縱馬絕塵而去。

追趕途中,獨孤異詢問起宮玉成百毒不侵的原由。這些天的生死經歷,宮玉成早已把獨孤異當成患難朋友,故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自己如何被逄無傷種入食毒蠱,食毒蠱因何滯留體內至今。獨孤異奇道:「逄老兒果然有些手段,可惜死掉了。那你跟姓岑的這一年,食毒蠱沒有發作嗎?」宮玉成道:「師父也沒好辦法,為了食毒蠱不發作,定期給我吃毒藥配置的藥丸。好在這蠱蟲秋分過後就不再鬧騰了,一直到驚蟄后才逐漸發作。」獨孤異不住點頭,聽罷冷笑道:「姓岑的比狐狸還狡猾!難怪為師和他打賭輸了,原來他早就謀划好,第三局就等着你去試毒呢。」宮玉成一聽他責罵師父,十分不高興。獨孤異也就不再多說了。

獨孤異江湖閱歷老辣,擅長追蹤之術。尋蹤覓跡一路追去,發現先前大隊人馬踏過的雜亂印跡越來越少,到後來地上只留下兩匹馬的蹄印。二人追到一處荒野之地,腳下荒草萋萋,幾乎埋沒了多半個馬身。地面也是坑窪泥濘,極難行走。

棗紅馬早已疲憊不堪,但獨孤異不停地鞭笞催行。忽然前蹄一軟,「咕咚」地栽倒在地。獨孤異抱着宮玉成飛身下馬。棗紅馬鼻孔噴著粗氣,「嗚哩哩」地哀鳴,幾次掙扎著欲站起卻不能夠,原來一條前腿已然折斷。獨孤異道:「沒法再騎啦!咱們走吧。」二人便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前行。宮玉成頻頻地回頭,只見棗紅馬孤零零地越來越遠,漆黑的眼睛充滿無助,仍哀鳴不斷。他心中不忍,卻又無可奈何,只默念菩薩保佑它好起來。

行了一箭之地,忽見荒草中橫躺着一具馬屍,馬唇處還掛着血沫,顯然是精疲力竭累死的。復行數十步,草叢中又見一具馬屍。獨孤異一摸馬肚,尚有餘溫。這時,聽到有人聲隱約傳來。獨孤異喜道:「就在前面!咱們悄悄摸過去,免得驚動他們。」

獨孤異和宮玉成潛行一陣,在一處茂密草叢伏下身來。獨孤異輕輕撥開雜草,但見不遠處站着二人,四掌相抵,正在拚鬥內力,正是丐幫幫主李表和白虎尊者逍遙客。二人腳下是一片泥淖,污泥已沒過腳踝。距二人一席之地的泥地上卧著一人,渾身臟泥污漬,但卻遮掩不住明艷的容貌,不是赫連鳳是哪個?他們身後是一大片低洼濕地,佈滿厚厚一層水苔蘚,如鋪了地毯一般。中間有幾個黑泥潭,寸草不生,就像癩痢頭上的皮癬。這顯然是一處極危險的沼澤地。

逍遙客的功力不及李表,漸處下風,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稍一鬆懈,勢必會被對方真氣所傷,重則可沖斷經脈而亡,所以死命頂着,不敢有半點鬆懈。一時半會兒,倒也奈何他不得。

赫連鳳忽然從地上坐起。她被獨孤異點穴后,已過十二時辰,穴道自解,故此時方才能動。她受制后經歷了太多的屈辱和痛苦煎熬,早已化作滿腔怒火,此刻只想立時殺了逍遙客而後快。她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揮拳向其後背用力打去。此時逍遙客正全神貫注拚鬥內力,根本無暇顧及其他,「靈台穴」被一擊即中。但聽「嘭」的一聲,赫連鳳整個人竟被彈出去,後仰著飛出三四丈,正巧跌在黑泥潭中。

赫連鳳坐在泥潭中,一臉驚詫不解。原來逍遙客與李表拚鬥內力時,體內充盈了平時的幾倍真氣,全身如同一個鼓足了氣的豬尿脬一般。當赫連鳳揮拳猛擊時,反被真氣彈了出去。

逍遙客受此一驚,真氣頓泄,頓時覺得對方的內力如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來,哪裏能抵抗得住,一時間熱血上涌,「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李表趁勢猱身進擊,連使「陰陽八卦手」,「啪,啪」兩掌,都打在他身上要害之處。逍遙客「登登登」地退了幾步,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不由得陷在泥沼中。越是掙扎,越下陷得快,轉眼的工夫已陷至腰間。

逍遙客的經脈已斷,又身受重傷,自知命不久矣。但他為人狡詐陰險,臨死前也要拉人墊背。主意拿定,便裝作驚慌失措道:「李幫主,你大人有大量,且救我這一回,日後鄙人必感恩戴德,痛改前非。」李表冷笑道:「遲了。可謂自作孽不可活,這裏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未久,泥水已淹至胸口。逍遙客只覺得呼吸困難,一張臉憋得醬紫。他慌裏慌張地從懷中取出一個黃布包着的什物,似乎裏麵包的是一本小冊子。逍遙客道:「李幫主,鄙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這本『提籃寶典』,要和我一起埋葬於此。不如咱們做個交易吧?你拉我上來,寶典歸你。」

李表聲色未動。逍遙客繼續道:「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和你說一次真話又何妨。昨晚凈蓮寺佛塔上,除了我們三人,還有本教叛徒玄武尊者獨孤異,這本『提籃寶典』便是從他身上得來。信不信由你。」李表終於忍不住,瞥了一眼。這一瞥卻逃不過草叢后的獨孤異,暗道:「不好!叫花子頭子要上當。這老色物幾時從我身上搜到『提籃寶典』了?」

這時,卻聽赫連鳳驚叫:「李伯伯,快救我!」只見她坐在黑泥潭中,正慢慢地下陷,黑泥已將腰部以下埋沒。宮玉成不免替她擔心,正要呼出來,卻被一把捂了嘴。獨孤異悄悄道:「你媳婦兒暫時還死不了,且看叫花子頭子如何行事。」宮玉成只好作罷,想到獨孤異打趣自己,不由覺得臉上一陣發燒。

李表忙道:「鳳侄女莫慌!盡量放鬆自己,不要亂動。伯伯這就去救你。」他提足一口真氣,施展了踏雪無痕的輕功,疾速奔向赫連鳳。腳下的軟泥沒等陷入,人早已奔離,只留下淺淺的腳印。眼看奔至她的身旁,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逍遙客,卻見他已深陷至耳鼻處。

這剎那間的工夫,李表在心裏已盤算了好幾個來回:這腌臢貨詭計多端,莫不是臨死想拉我作墊背?二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絕不可上當。但他臨終之言好像有幾分道理,再說即便是謊言,去看看也不礙事。反正鳳侄女暫時性命無憂,遲救一會兒也無妨。

於是一橫心,便舍了赫連鳳,轉向逍遙客奔去。待奔到近處,但見逍遙客已全部陷沒,地面上只露一隻手,手中還舉著那黃布包。

李表急忙探身將黃布包抄過,心中一陣竊喜,正打算折身回去。逍遙客突然從泥淖中鑽出,兩手合力抱住李表的雙腿,拚命地往泥潭裏拖。李表大驚,猛揮掌拍向逍遙客的頭顱,只一掌便擊碎了天靈蓋。逍遙客登時斃亡,但雙手卻如鐵箍一般,緊緊地抱着李表的雙腿,拖着他一起往下陷。

李表卻全然不顧,急不可耐地打開黃布,裏面是一本泛黃的舊書。匆匆翻了幾頁,卻見書中有許多男女交媾的插圖。他不由一怔,急忙合書一看封皮,赫然寫的三字,不由脫口道:「素女經!」慌忙從頭至尾匆匆翻了一遍,書中記述的皆是些房中之術的內容。頓時勃然大怒,三把兩把將書撕個粉碎,狠狠地摔在泥潭中。

這時,李表大半個身子已陷入泥沼中。試着掙扎幾下,但兩腿像扎了根一般,反而下陷得更快了。急忙靜心調息運氣,渾身鬆軟得如棉花團一般,攤在泥淖中,下陷速度立減。如此雖不能脫困,但一時半會兒卻無性命之憂。

赫連鳳卻陷得極快,此時已陷至頸部。她望着李表,兩眼充滿驚懼和絕望,聲音微弱卻急促道:「李伯伯!救我,救我……」

只聽雜草「刷刷」作響,草叢裏跳出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奔來,卻是宮玉成。沒奔幾步,也陷入泥沼中不能動彈,嘴裏卻大喊:「救人哪!快救人哪!」

草叢中又掠出一條身影,身形奇快,一把將宮玉成提起,隨手扔在泥潭邊的草地上。頃刻間,又飄至赫連鳳的身旁,一手掐住她的後頸,用力一提。赫連鳳頓覺全身力量充盈,被一股大力向上提起,整個人撲地從泥中拔出。那人手輕輕一抖,赫連鳳便飛了出去,正好摔在宮玉成身旁。「傻徒兒,為救媳婦兒連小命都不顧。你也不想想,小命兒若是沒了,要媳婦還有什麼用?」說罷哈哈大笑起來,正是獨孤異。赫連鳳驚魂未定,回看身陷之處,泥水已經覆平,只留下一漾圓紋,正中央仍「咕咕咕」地冒着氣泡。想到適才遭遇的險境,一顆心兀自怦怦跳個不停。

宮玉成一骨碌爬了起來,急道:「前輩,你救人救到底,趕緊將李幫主也救上來吧!」獨孤異「嘿嘿」一笑,對李表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李大豪俠是如此的性情中人,竟然為了搶奪一本《素女經》,把自己弄得似泥豬癩狗一般。泥里的滋味不好受吧?只須求爺爺一聲,立馬拉你上來!決無二話!」神色極盡嘲弄。

李表一驚,心道:「壞了!原來這廝早就來了,我一時疏忽大意,竟未察覺。此刻見我深陷泥沼,便出來趁火打劫!」他又尋思,都說天星教四大尊者中,唯獨孤異心孤氣傲,特立獨行,雖然作惡多端,但性情卻帶幾分豪氣。看來只有棋行險招一搏了。於是便作怒道:「賊匹夫!天星教皆是一群無恥之徒,慣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可憐我二弟英雄蓋世,竟被你們殘害。吾與爾等不共戴天!來吧!想趁機取命的儘管來。堂堂的丐幫幫主豈能會向無恥鼠輩低頭求救,別做春秋大夢了。呸!」說罷,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獨孤異臉色一怒,道:「你以為爺爺會乘人之危嗎?恁地小瞧人!爺爺不但不會,還要相救於你。且等著,爺爺去去就來!」

只見他大步走開,走到一株楊樹前。這棵楊樹有碗口粗細,約有兩丈高。獨孤異伸手朝樹榦抓去,「轟」的一聲,但見木屑紛飛,楊樹應聲而倒,竟被他生生抓斷。李表不禁暗嘆:「好抓力!獨孤老怪果然是一流好手,只怕不在我之下。天星教高手濟濟,教主端木梟更是深不可測,無怪乎這些年聲勢越發浩大,橫行無忌了。」

獨孤異三下五去二將枝杈除盡,拖着光禿禿的樹榦返回。將一頭挾在腋下,將另一頭遞於李表。李表稍作猶豫,便緊緊抓了。獨孤異怪笑一聲,左手握緊樹榦,用力向上撬起,樹榦漸漸向下彎曲,發出「吱吱」的響動。孤獨異忽然大喊:「起!」只聽「噗」的一聲,樹榦猛地彈向空中,末端吊著李表,李表身下還掛着一人,卻是逍遙客。二人一同被高高甩起,着實像從泥潭中釣出的兩條大魚。李表隨即翻身輕輕落下,而逍遙客卻像一灘稀泥一般,「吧唧」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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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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