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圍的所有畫面都像是斷了電的夜燈那樣，迅速失去了色彩。

一片黑暗當中，程亭羽看到了一行文字在眼前閃過——

[恭喜玩家通關副本，獲得道具[舞台劇水槍]×1，[你才是郵差]×1。]

程亭羽緩緩眨了下眼睛。

她還站在旅店前的空地上，腳下踩着那個像是被粉筆畫出來的圓圈形狀塗鴉，周圍則是同樣用粉筆畫出來的卡通房屋，本來鮮艷的色彩彷彿是蒙了一層灰，顯得黯淡無光。

穹頂幾乎已經全暗了，只有遙遠的天際還能隱約看見一絲屬於黃昏的濃麗深橘色。

時間似乎並未過去很久。

不遠處傳來汽車的鳴笛聲，酒店前台從窗口向等在門口的客人揮了揮手，示意對方趕緊上車。

程亭羽笑了下，背着行李走了過去。

酒店前台開車技術不錯，很快就把客人送到了距離車站更近的另一家分店。

分店的人氣明顯比之前住的地方更旺盛一些。

程亭羽在新前台那邊領到了一份叫做「免洗滌清潔劑」的東西——住客只要把「免洗滌清潔劑」噴在身上，就能起到一定清潔作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替洗澡。

回房之後，程亭羽在床上躺了一會，然後伸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

一個水槍跟一個長方形的卡片出現在她手中。

——[舞台劇水槍]跟[你才是郵差]。

在通關副本后，程亭羽能感受到自己周圍多了點什麼，只是暫時選擇了按耐，等到獨處的時候才進行驗證。

[舞台劇水槍]她在副本中就已經使用過，至於[你才是郵差]，程亭羽耐性地觀察了一段時間，才解讀出了一些信息。

——在通關過副本后，她明顯感到，自己右眼中的力量在逐漸變得穩定。

[你才是郵差]是一張屬於郵差的空白工作證，程亭羽可以提前在上面填寫好佩戴者的姓名跟工作目的，只要被寫名字的對象在二十四小時內自願將工作證拿起來，就會進入到郵差的角色當中，履行相關的職責。

雖然使用限制大，但只要用好了，或許能起到某些不錯的效果。

程亭羽將兩樣道具妥善收好，隨即按滅了床邊的枱燈。

再等兩天，就是她前往新區域的日子。

*

窗外的農田跟行道樹飛快後退，被高速行駛的火車遠遠甩在了後面。

程亭羽一隻手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地看着外頭的風景。

進城的日子終於到了，旅店那邊的服務很到位，在發車的當日，直接派車把她送到了站台。

對於百年靜默后的倖存者來說，可以進行長途旅行的交通工具是非常寶貴的資源，驗票的流程也很嚴密，在確定了車票的真偽后，程亭羽被乘務人員帶到了三等座的車廂那邊。

車上的乘客不多，程亭羽前後左右的位置上都沒有人。

在候車的這段時間內，程亭羽從旅店工作人員那邊打聽清楚了什麼叫做「密瞳」。

百年靜默后，世界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副本，與此同時，人類中也有一部分開始覺醒特殊力量，這些力量五花八門，研究人員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做出了基本的區分，至於「密瞳」，是對那些總能看到旁人無法看清事物之人的稱謂。

程亭羽將視線移動到紙杯上。

五秒后，一行只有她能看見的文字浮現了出來：[一隻普通的紙杯，建議不要盛放超過70℃的液體。]

「密瞳」容易獲得其他類型玩家無法獲得的信息，此類能力有時候能幫助他們更快地通關副本，有時也會讓他們因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直接暴斃。

……從統計數據上看，暴斃的概率還比看到有效信息更高一些，而且「密瞳」身亡時大多會陷入可怖的瘋狂當中，影響到周圍的人，也正因如此，許多城市都禁止此類玩家進入。

「列車已經到站，請三等車廂的乘客有序下車，在站務人員的安排下有序進入外城。」

電子播報聲響起，程亭羽聽見「外城」兩個字時，目光微微動了動，隨即拎着行李走下車，前兩天她在打聽玩家能力的時候，也順帶打聽了下F0631市的情況——這座城市佔地面積異常廣闊，分為內城，中城與外城，距離城市中心越近，生活環境就越好。

程亭羽剛知曉上述情況的時候，深覺F0631市在結構劃分上頗有幾分賽博未來的風格。

灰石地磚，不算高的穹頂，兩排無人就坐、形式大於實質的候車座位組成了整個車站，連售賣瓜子飲料的地方都沒有，空曠到了敷衍的程度，只有幾個在崗位上發獃的站務人員。

然而程亭羽卻有一種正在被人注視的感覺。

她抬起頭，目光在天花板角落裏的監控探頭上一掃而過。

明明是單純的機械造物，卻讓程亭羽有種那是活人眼睛的錯覺。

她伸手壓了下帽檐，不快不慢地往外走，彷彿對此一無所覺。

原身自帶的幾套衣服都屬於「人群中擦肩而過的路人甲」風格，哪怕跟程亭羽一塊下來的乘客寥寥無幾，她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個。

乘客們離開之後。

值班室內，一個穿着黑色外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男人笑嘻嘻道：「下車乘客統共七十六位，沒有玩家混入外城區。」看向旁邊一位穿着類似着裝的女士，「卓隊長？」

被稱為卓隊長的人神情沉穩，穿着大衣，非常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神情稍顯嚴肅，她聽見年輕人詢問后，輕輕點了點頭：「我也沒有感覺到，不過不排除有剛剛萌發能力的玩家混跡其中。」

*

此時此刻，時間已經不早，程亭羽打算先找一家旅店住下來，等第二天再考慮往後的生計問題。

她早在來之前，就已經提前將身上的財物兌換成了F0631城的貨幣，這筆錢不算多也不算少，應該能讓她在新環境中支撐一段時間。

程亭羽這麼想着的時候，走到了一家檔次普通的旅店門口，打算在裏面待上一晚。

五分鐘后，面部表情略顯茫然的程亭羽重新走了出來——她剛剛問了下住宿的價格，得到的回復是1200元/天。

「……」

她身上的所有錢財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千出頭。

程亭羽又不死心地去其它旅館里轉了一圈，最終確定，自己對F0631市貨幣的購買力存在巨大的誤解。

這裏的十塊，大約相當於穿越前的一塊。

穿越前要找工作，穿越后還要找工作，程亭羽其實也不是非要把日子過得這麼不忘初心，奈何囊中羞澀，不得不被生活推著往前走……

*

就在程亭羽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去公園裏找個長椅湊合一晚的時候，她在公園對面瞧見了一家風格老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自助式膠囊旅店。

不去細思建造人把膠囊旅店安排在公園對面的深層次原因，有過一次經驗的程亭羽第一時間去看價格，有了之前的房費做對比，這家膠囊旅店在價格上顯得異常友好：一百元一天，兩百元三天，七百元十天，包月的話只要一千五百元，而且對於一次性支付五百元住宿費用的客人，旅店可以免費提供一個行李存儲箱，以及一份簡單的早餐。

膠囊旅店的公共活動區並不大，但該有的設施也都有，換算成穿越前的數額的話，簡直便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大略打量了一眼內部情況，已經積攢了些許穿越經驗的程亭羽迅速明白了這種價格的原因。

膠囊旅店的居住密度高，更容易觸發副本。

因為是自助式膠囊旅店，只要支付完費用，就會得到一張寫着居住區域的灰色房門卡，程亭羽掃了一圈，確認了旅店環境與住宿價格頗為相稱——內部區域充滿了一種缺乏收拾的凌亂感，空氣中還有淡淡的煙味，光線黯淡，氛圍壓抑。

一個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從外面走進旅店，冷漠地看了新到的程亭羽一眼，鑽進自己的床位，在他之後，是兩個結伴而行的中年婦女，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以及一個中學生年紀的女生。

短短五分鐘內，進來出去的人就有二十多位。

有些人有的看起來已經在膠囊旅店中住了相當一段時間，表情中透露出一股源自精神的疲憊之意。

有人交談，然而在這種壓抑的空間中，他們的聲音顯得沉悶而含混。

正常來說，程亭羽應該聽不清離自己太遠的人的交談內容，不過作為密瞳，只要距離不超過十米，她都能通過對那些人口型的觀察判斷出他們交談的內容。

[明天應該去哪賺錢？]

[新人越來越多，很快就要到旺季了。]

[開發區也沒那麼危險，可以過去試試……]

或許是剛剛成為玩家沒多久的緣故，程亭羽無法長期保持對密瞳的使用，否則眼睛會有強烈的不適感，每次用到力竭之後就得休息至少一個小時才能再次使用，她收回目光，把隨身背包以外的行李塞到寄存櫃當中，然後找到自己的床位，準備在躺上去之前，先抖一抖床鋪上的灰。

就在收拾床鋪的時候，程亭羽發現被褥下面露出了紙張的一角，她順手把那張紙抽了出來，發現是一張質地不算新的招租廣告。

「房屋出租：梧桐街704號六號公寓誠招租客，月租（-10000~-1000）元，具備一定危險性，表現傑出者可辦理居住證。」

程亭羽揚了揚眉。

她穿越前也租過房子，通常來說，招租者肯定得寫明房屋情況，聯繫方式等細節，以便增加房屋對陌生人的吸引力。

結果這張廣告紙上就只有房屋地址跟月租金，特別是月租金前的那個負號，顯出一種只要有人肯過來，招租者就願意往外掏錢的體貼。

如果是詐騙的話，那也騙得太不走心了一點。

「難道你想租六號公寓的房子？」

就在程亭羽看廣告紙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她右側傳來。

說話的那個穿灰色外套的男人，他的床鋪就在程亭羽邊上。

灰色外套嗤笑了一聲：「那張紙上的東西倒不是騙人的，不過一個人最多只能在六號公寓裏住一個月，這種好事真要能一直持續下去，還會有人願意住在這個鬼地方？」

程亭羽看了對方一眼，微微笑道：「平時經常有人來膠囊旅店發傳單？」

灰色外套聳肩：「誰知道，反正住在這裏的都是窮人，只要不出大事，就不會有人來管。」

程亭羽盯着廣告紙看了一會，再一次用了自己的力量。

昏暗的光線中，無人注意到，程亭羽的瞳孔邊沿短暫地湮開一圈微不可查的紅芒。

她看到濃稠而虛幻的血跡正從廣告紙上流淌而出，然而那股血液中，又閃爍著異質的輝光。

【招租傳單：這是一張梧桐街704號六號公寓的招租廣告紙。

公寓當前入住租客：38；

總入住租客人數：4211；

倖存住客數：3418；】

三秒后，那些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的血跡跟字跡全然消失，程亭羽根據已知信息，簡單計算了一下六號公寓的情況。

按照剛剛那個灰外套的說法，一個人最多只能在六號公寓裏住一個月，假設當前住客數量就是入住平均值，那麼每年應當有456個住客左右，再結合總入住租客數可以看出，這間公寓已經存在了九年多。

九年中，總租客4211人，倖存住客3418人，這也就意味着，有793人在此期間身亡，將近五分之一的身亡率，平攤到每個月的話，是七人左右。

至於那些倖存者，也不代表沒有經歷過危險。

程亭羽雙掌併合，輕輕抵住下頜的位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來這個F0631市，也並不想她以為的那樣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