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衣如雪友人來

第九章 白衣如雪友人來

?這兩頭人斗得個不亦樂乎,誰聽得見那門外人說什麼。明染躲在牆角里吃吃喝喝,倒是一眼瞥見一個白衣如雪的青年人正站在門口,似是要進來的樣子。那白衣青年見裡頭亂作一團,竟也不懼,只是四下打量了一番,恰好和明染對上一眼。明染瞧這情勢不好,便下意識地出於好心使了個顏色與他,又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進來。那白衣青年微微一笑,只一晃身形,便閃到了明染面前,大咧咧盤腿一坐,向明染拱了拱手,道:「偌大一個客棧,竟然只有這一張案子,這位仁兄可願意與我拼座?」

明染見他顯了神通,心道這小小的鳴皋鎮何以來了這許多修士?只不過這位白衣秀士客客氣氣,相貌又生的極為俊俏,著實令明染生不出什麼惡感,於是便也苦笑一聲道:「自無不可。只不過這店裡夥計老闆也不知嚇得躲到哪裡去了,案上就這麼些殘羹冷酒,倒叫公子笑話。」

那白衣公子爽朗一笑道:「這又何妨?容我去取些別的菜肴來為仁兄佐酒便是。」

明染既知他是個修士,又見他方才進門時的模樣,自然是不擔心什麼,便點頭道:「那便有勞公子。」

他話音放落,忽然見案几上憑空多了六七個盤盞,各自盛著些香氣四溢的菜色,兼有一罈子酒水。

「請!」

那白衣公子抓著那罈子酒,倒了滿滿兩海碗,將一碗遞給明染,道:「來來,仁兄與我一起把酒看戲!」

這一切只怕不過是眉目交睫之間的事情,明染雖然也有些訝異於這白衣公子的手段,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接過了那碗酒。兩人似也懶得碰杯碰碗的,十分默契地各自端著海碗喝了起來。

這店裡爭鬥著的修士雖是看得出那白衣公子頗有手段,卻無暇去分心注意。那白衣公子也不和明染多話,只是一碗一碗地喝酒,順帶幫明染倒上一倒。索性這酒並非蒸餾酒,而是喝起來甘甜異常的米酒,明染雖不是什麼酒中仙聖,喝上幾碗倒也不妨事。

待兩人喝到第六碗的時候,那白衣公子忽然打了個酒嗝,一張白凈的臉上微微滲出些粉色,當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他放下手中碗,對著明染靦腆一笑道:「仁兄見笑了,我雖喜歡飲酒,酒量卻是淺窄的很。」

再淡的酒也是酒,明染此時也微微覺得有些飄飄然,自知是酒勁上來了。

說起來,這喝酒的妙處,便在於這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之間。若是再多喝,便是不倒不吐,來日一覺醒來定然是頭痛乏力得很;但若是少喝了,雖是不倒不吐,卻不過是徒然惹了一身酒氣,全然感受不到這酒水的神妙之處。明染此時身心愉悅難當,一邊笑一邊放下碗,道:「這酒喝到這個點上,將將好。」

那白衣公子笑而不答,轉而看了看那兩撥猶未分出勝負的修士,眼中譏誚之色溢於言表。待看了一會兒,似是覺得有些興味索然,又轉頭問明染道:「恕我直言,仁兄的修為似是剛剛入道,莫非是去重陽宮瞧熱鬧的么?」

「嗯?」明染怪道:「入道?……重陽宮?卻不知重陽宮有什麼熱鬧好瞧的?」

那白衣公子眨眨眼,好笑似地擺了擺手,道:「咦?難不成仁兄不知此事么?」

明染搖頭道:「我卻是不知。」

那白衣公子「哦」了一聲,轉而道:「二月十五便是全真教掌教真人玄虛道長百歲的壽辰,各門派應邀賀壽,這是第一樁熱鬧。待玄虛道長百歲壽辰一過,便又是掌教傳位大典,這是第二樁熱鬧。至於這第三嘛……」

明染被他勾起些興趣,便問道:「還有第三樁熱鬧?」

「嗯嗯……這第三樁熱鬧嘛,便是玄虛真人的重孫女擇婿的日子。」

「哈?這個這個……」明染搔搔頭道:「我以前聽人說,全真道謹守叢林制度,門下弟子不可行婚娶之事,何以……」

那白衣公子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仁兄這一說倒也並非毫無出處,當年長chun真人確是定下了如此的規矩。只不過數百年下來,這規矩早不知毀壞了多久了。」

明染方想追問幾句,卻忽然聽得一聲大喝,緊接著一聲慘叫傳出。他急忙轉頭,赫然瞧見那小肉山似的矮胖修士胸前中了一劍,深深刺入心臟。那矮胖修士像是吃驚又像是不甘地看了對面站著的人一眼,噗通一聲向後一倒,登時斷了氣。而和他對面的,正是那蠟黃臉弔喪眉修士。

矮胖修士一死,兩邊人都是一驚,竟然齊刷刷住了手。那蠟黃臉弔喪眉修士也是倒抽一口涼氣,面上一層冰霜神色,說不出的難看。

說到底,這於君道和玉龍派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一語不合大打出手的事兒並不少見,但是雙方其實都極有分寸,絕無生死相搏的意思。現如今插在矮胖修士胸前的飛劍,正是那蠟黃臉弔喪眉修士用的,不管是錯手抑或是別的,自此於君道和玉龍派只怕是結下了梁子。

那蠟黃臉弔喪眉修士此時心中當真是疑惑不解:「我明明不曾下殺手,何以他忽然如此不堪一擊?」

他抬眼一掃四周,見己方修士也有些神色不定,那玉龍派的餘下人等也似是略有驚慌,心想這梁子既然結下了,再多作爭辯又有什麼用?便索性收了飛劍,冷哼一聲道:「眾人們,我們走!」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而另一邊玉龍派的修士失了主心骨,一時間又不知道當攔下他們還是如何,猶疑之間竟未加阻攔便讓這些於君道的修士從容離去了。待於君道的眾人離開,這玉龍派當中的二號人物——一個四五十歲的古銅色面色的漢子才道:「……於君道殘害正派同道,這事定要到重陽宮玄虛真人面前去評評理,讓玄虛真人為我玉龍派主持公道!兄弟們,咱們先安葬了費師兄,再往終南山去!」

說罷,這一撥人也抬著那矮胖修士的屍身離去了,整個廳內只剩下明染和那白衣公子二人。

「嗯……這戲可不好看。」白衣公子蹙眉搖頭道:「不過嘛,二月十五重陽宮裡只怕有好戲。」

他抿嘴一笑,對明染道:「仁兄可願意隨我一行,同去終南山一游?」

明染此時正在酒勁上,想也沒想便應諾道:「有何不可?既然有熱鬧瞧,那便瞧唄!」

「不過……」明染似是想起些什麼,略有些尷尬似的笑笑,道:「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那白衣公子也不知朝何處飛了一眼,道:「在下姓聶,雙名嘯涯。也為請教仁兄大名?」

「我叫明染,光明的明,染色的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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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染在大學時代曾經選修過一門叫做「人際關係學」的課目,並且很認真地一節不落地聽完了全部課程——這主要是為了追求同班一位同樣選修這門課的一個女孩子——當然,明染對於這門課的最後總結是「一堆廢話」。

明染反倒認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好壞,多半取決於一種「相性」。相性不合的,便是怎麼拉關係怎麼套近乎,總歸是不成,比如明染和自己沒能追到那個同班女孩……

現在的明染更是對自己當年的結論深信不疑,因為聶嘯涯就是一個很好的案例。這個俊俏公子雖然來歷不明萍水相逢,不過三言兩語幾盞水酒之間,卻令明染莫名地生出些好感。因此,明染並沒有打算隱瞞陳雅、徐乘燁的事,而是據實相告了。但是自己的身世來歷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明染自然還是把它當作隱**理掉了。至於聶嘯涯這一邊,則只是說自己是出自江南東道常州府的一個修真家族之中,外出遊歷闖蕩罷了。

「靜蓮宗、靜蓮宗……」聶嘯涯坐在馬上沉吟半晌,才道:「靜蓮宗是近三十年來興起的一個道門宗派,不過雖說是道門宗派,功法上卻兼有佛門密宗的一些手段,倒也是修真門派中的一朵奇葩。」

明染忍俊不禁道:「果然奇葩。」

聶嘯涯不解於明染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卻也並不做深究,只是接著道:「徐乘燁這人我倒也有所耳聞,這人是靜蓮宗二代弟子中的青年才俊之一,一手『軍荼利明王劍訣』使得甚好。」

明染聽到徐乘燁的事情,神色自然微微有些嚴肅了,便道:「我此去清靜派,本想假手於人替我那女學生報仇雪恨,卻不曾想那清靜派掌門竟然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說起來也是我太過天真……」

聶嘯涯連連搖頭打斷道:「明兄急公好義,原就是值得稱讚的。假手於人也好,親力親為也罷,只要能得償所願,又有什麼不同?此時不成,也未必彼時便也不成。」

明染略有所感,「噫」了一聲,道:「聶兄此言有理。我也不信那清靜掌門明知自己弟子死在徐乘燁手中,卻一點反應也無。」

聶嘯涯啞然失笑道:「清靜派那個長月道姑殘忍好殺兼之詭計多端,偏又是個道法高深的修士,若說她全無反應,只怕斷無可能。這姑子素來睚眥必報,何況是愛徒被殺這樣的恩怨,徐乘燁這人想要不死,除非天上的神仙救他,要不然,哼哼……」

明染和聶嘯涯一路上相隨十幾日,從未聽到聶嘯涯對相談中說起的修士做過如此刻薄的評斷,不由得有些好奇道:「殘忍好殺,詭計多端又睚眥必報……聶兄似乎對這長月掌門頗有些瞧不起的樣子。」

「不是我瞧不起她,」聶嘯涯側身看了看遠方的景色,悠悠道:「實在是這姑子做的事在修真界傳揚太廣,便是所謂正道中人對她也是多有微詞。還有,你偷學了她所作的,這是犯了極大的忌諱,她能放你下山,也不知你是走了什麼運了。」

聽了這話,明染暗自思忖道,想來周紫柳和路笑冰必是為自己說了不少好話。說到那,明染又嘆了一口氣道:「想不到這竟然是長月所作。不過說我偷學,這話倒是沒道理。我倒是想學呢,只是學不會罷了。」

聶嘯涯沒接話,只是用手撥弄了一下烏黑的鬢髮,才又道:「明兄,小弟有些疑惑。」

「哦?聶兄請問便是。」

「明兄說當時在救那周、路二女的時候,那冷冰冰居然懾於你的真力流動有異而不敢輕舉妄動?」

「正是如此。其實我也不解得很,我不過修習過一些強身固本的法訣……但是周姑娘和路姑娘也是如此說的。」

聶嘯涯撇撇嘴,不解道:「這可怪了,我看明兄周遭並無什麼真力流動……不過是真元入道的門檻上的境界罷了。」

明染聽到這裡,不免有些面紅,小聲道:「這事兒我卻也糊塗的很,唉……原來我的修為不過是真元入道的門檻上,我那時還自以為自己有了什麼奇遇。要是那樣倒好了,我也不用假手於人去幫我學生報仇,只需自己去殺了徐乘燁便是。嘿……到頭來總歸是黃粱一夢。我原想著能拜入清靜派門下也好,循序漸進地學好本事之後,便是不靠別人,我自己也能打敗徐乘燁的話,倒更解恨。」

聶嘯涯見他模樣懇切,心中也不知想了些什麼,神色便又復好了起來,笑著說道:「明兄何必擔心,對了,那路笑冰不是將全真心法交給你了?你便依樣學著,到時候再修那上的法訣,不也是一般地么?」

明染苦笑道:「我資質駑鈍,這些心法固然看得懂,學起來卻是難得很。」

「這有何難?」聶嘯涯呵呵一笑,道:「小弟多少也學了些修真法門,有我在一旁襄助一番,明兄這位光看幾遍便能教人使劍訣的英才,何愁學不好?」

明染一聽,心中不由大喜,便連連拱手道:「多謝多謝!有聶兄指點,我心裡便踏實了。」

此時恰好一陣溫暖的南風吹拂而來,明染心頭喜不自勝,便任性策馬狂奔了起來。一路紅塵飛揚,當真是有些意氣風發的感覺了。這般模樣落在身後聶嘯涯的眼中,聶嘯涯不由得用袖子掩住口咯咯地笑了起來,也加了一鞭,緊緊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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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喂……疼、疼死我了……」

明染伏在客棧床上,聶嘯涯立在一旁,綳著臉強忍著笑意,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笑了出來。

「啊喂……我說聶兄啊,有點同情心啊,我現在好歹算是半個傷殘人士,你就算不安慰我,你也別笑話我啊……哎喲疼疼疼……」

明染騎術本就不精,方才一路狂飆,居然一下子沒「剎住車」,便從馬上摔了下來。他這番「頗有怨氣」的話一點也沒讓聶嘯涯生出半點不悅,反倒是更加笑得大聲了。

「哈哈……我說明兄啊,不是小弟沒有同情心,只是你方才落馬的英姿……哈哈哈……」

不錯,明染是被這匹馬甩動的跟紙片似的甩了三四下才掉了下來。一張好面孔一點不客氣地一馬當先扎在泥地里,好在那上頭正好有一堆柔軟的……咳咳,牛馬的排泄物,因而讓沒有破了相,只不過那模樣……實在是有些不雅罷了。

明染一堵氣,哼哼了兩聲,道:「看我回頭怎麼收拾那匹不聽話的傢伙去。」

聶嘯涯被他那頗有些神經兮兮的表情逗得又是一樂,緩聲道:「我說明兄,你就這麼想學這些個修真法門么?居然高興成這個樣子。」

「當然啊。」

「是要為你的那個女學生報仇?」

「對啊!」

聶嘯涯在床邊的圓桌邊坐了下來,把玩著桌上一把白瓷茶壺,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沉,「報仇,真的那麼重要麼?」

感覺到聶嘯涯的一絲鄭重,明染自然也沉默了一下。

「這個要怎麼說呢。」明染閉上眼,思忖了一番,「首先,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為了一個平凡人,去殺一個修士……真的是天經地義的問題嗎?」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明染在床上很勉強地翻了個身,看著床邊的帷子,「我相信人人生而平等,生命是等價的,陳雅的命和徐乘燁的命沒什麼不同。」

聶嘯涯不置可否地看了明染一眼。

「至於第三點……」明染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是否應該說出來。

「我很好奇。」

既然聶嘯涯這樣說了,明染認為也沒有必要再猶豫下去。

「……我覺得這樣讓我活的很有意義。換言之,如果不去做這件事,我不知道我存在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存在的意義?」

明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有些疲倦似地閉上了雙眼。

「也許你可能不會明白……但是我覺得,這真的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聶嘯涯盯著明染的面龐,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酸澀冷寂的感覺蔓延開。

真是個怪人,他想著。

隨後,他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我去打水。」

「……果然。」

「還是很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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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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