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火種

第二十七章 火種

寢宮內,武洵睜開了眼睛。

武洵看着自己的雙手,將它們緊緊的收在胸前,默默感受着身周涌動的、他曾以為再也無法擁抱的朗日天光。

「為何……會是我呢……呵呵……」

武洵幽幽開口,唇間溢出夢一樣的輕喃。

黎明到來,他自深淵中升起,迎來了旭日的新生,可有些人……卻永遠留在了那個噩夢的極夜。

「……」武桓身軀側過,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少年身上,掃過他身上的每一處肌膚,最後停留在領口下胸口上。

那裏,一隻栩栩如生的蒼金之龍大張九爪,半露輪廓。

武桓閉上了眼睛,眼睫輕微顫動着,像是在經歷某種掙扎。

很快,幽黑的瞳孔中,又重新映入少年凄傷的蒼白笑顏。

「你身子還是虛弱,先在王叔這裏好好休息吧。」

某一刻,他背身迴轉,抬步走離,侯袍曳地的背影收在刺目的光線中,顯得有些疲憊。

「你欺騙了我。」

身後,少年靜聲說道。

他壓下心頭的思緒,目中沒有哀慟,只有沉寂到可怕的暗光:「你接近我,哄騙我,捉弄我,果然……只不過是為了利用我。」

武桓停住腳步,又一次回過身來,濃眉稍揚,卻沒有反駁。

「當晚,宗祠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武洵盯着他,「你必須告訴我。」

「洵兒。」武桓挪了幾步,微笑起來,「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我給你講過……權柄的故事嗎?」

武洵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漸漸變冷。

「這道名為斷戮的權柄,乃是自一把劍中蘊生,為我大武先祖所獲,我王族佔據了這孕育權柄的氣運之地,就此開國立業,最後成就我大武盛極一時的偉業。」

武桓所述,與之前並無出入。

「可是這一切,都毀了。」

「都……毀了?」武洵心頭一沉。

武桓沒有回應於他,他陰鬱地注視着床帷間的某一處暗影,音調則變得越來越幽淡:「呵,那是第八代武王的統治年代,列王之戰爆發,天下滄海橫流,這場殘酷的戰爭足足持續了十數年,最後由梵天神國降下懲戒,摧滅了所有權柄告終。」

他用湛黑的眼睛盯着少年:「我告訴過你,梵天神使保留下了五道權柄,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摧滅權柄會導致……」武洵下意識說道,心頭卻猛地一沉。

「那,他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武桓微笑着仰起頭。

武洵沉默不語,心中猜到了大概。

「正如你心中所想,」武桓看了少年一眼,收起了笑容:「因為我大武……就是前車之鑒啊。」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敘說一件最平常之事,

可任誰在他面前,都能察覺到他眼眸下、音調中深隱的憤與怨。

「那是大武最特殊,也是恥辱的一日,」武桓念誦著載於編年史中的文字,聲音宛似悼念,「神使臨都,王城大開,武王率眾跪迎……」

「甚至,還要拱手奉上……奉上那把護佑我大武安渡無數劫難,又象著着無上榮光的鎮國聖器!」說到這裏,他的神色出現了明顯的扭曲。

「可這把劍,分明是就一件徹頭徹尾的凶煞之物。」武洵冷冷道。

雖然當他為劍中厲鬼所劫,可意識卻是一直清醒的。

他幾乎不敢去細想,現在的武都處於怎樣的一種驚亂中。

這樣的東西,又我能容存於世?

「不,當時的斷龍劍,可不是現在這個鬼樣子!」

這是完全出乎武洵意料之外的回答。

武桓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一向平和無瀾的臉上掠過一抹扭曲:「天地氣運雖也分善惡,卻唯有那些最精純的至聖之氣,方可凝淬出至高無上的權柄。」

這個答案令武洵心中一震。

什麼……

這道權柄最初的形態……

「這一道蘊生自斷龍劍中的權柄……原本掌管着裁決與審判的力量,持之可盡斬天地女干邪。」

「武王苦求,言此權柄並非禍亂之源,乃是天地至高無上的賜福。」

「然,卻遭神使之斥。」

武桓的目光明顯陰厲了下來:「神使動用九野神力,斬向了這把聖器,斬裂了其中的權柄。」

而這,就是噩夢的開始。

聖器崩毀,已並非虛無存在的權柄隨之斷裂,它的氣機與世界緊密相連,牽連了此地的氣運一併崩毀。

適時,大地震動,山崩海裂,我大武的風水氣運失去了源泉所在,開始了極速的凋零,快速化作枯荒之地。連帶着其中花草生靈,盡皆隕滅。」

武桓閉上了眼睛,情緒還是藏的很深:「我王室的宗祠之後,就此被撕裂出了一整條深谷,那是氣運之河的乾涸所致的崩裂。」

「這等異狀前所未有,故無人可以預料,神使亦是大驚,在那一代武王卑微的訴求下,最後只得暫緩了對權柄的摧毀。」

「最後,他們退而求其次,改為將殘破權柄永遠的封印,僅用於維繫此地的氣運平衡。」

「呵,多麼明智的決定,多麼慈悲的讓步啊。」武桓嘲諷道。

「然,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和彌補。泄露了大半氣運的大武之地已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根基所在,多年積攢的輝煌一朝潰滅,轟然坍塌。賢才凋零,將門無後,甚至就連王室的血脈……也變得難以傳承。」

「大武就此走向了無可抵擋的衰亡……再過雄厚的底蘊也只是無源之水,在多年的歲月里不斷地凋零,最後淪落至如今一方偏隅的小國。」

武桓的聲音變得有些蒼涼。

「至於權柄的封存之地……我已對你說過。」武桓側過了身子,不再去看陷入沉默的少年。

「宗祠,成為了它的新生容器,但在同時,也成為了一座永遠埋葬它的墳場。」

武桓的聲音仍然在持續:「黑暗無光的封印生涯中,這道殘損的權柄出現了無法預料的異變,衍生出了極致扭曲的怨念。」

「你所見到的那隻厲鬼,就是它的化身。」

「所以……」武洵摸著胸口,神色複雜,「我在宗祠中感受到的轟鳴和心悸,就是……」

那隻厲鬼,就是在那一夜中依附在了自己的身體中。

它吸食著自己的血液、吸食著自己命氣,讓自己聽到那些詭異的轟鳴聲。

只是,他始終無法理解的是,這道被封印的權柄,是如何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劍……

那把劍!

「失去了權柄的聖器,自然淪為了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斷裂凡劍,為我王室所保留收容,最後……神秘遺失在許多的宮廷變遷中。」

「不過。」武桓慢悠悠道,「我還是找到了。」

「我的那把劍,難道是你送給我的?」武洵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些天所有的異常之事串聯在一起時,他已經有能力去進行許多合理的猜測。

「洵兒真是聰慧啊,」武桓嘆道,眼中不吝欣賞,照舊如實回答,「時間,就在你出生那日,亦是我離開武都的那一日。」

武洵渾身一震,再看向武桓的眼神已經不可思議。

難道,從那時,他就開始為這一切謀劃了

「所以,你是怎麼解除封印的。」武洵閉上了眼睛,儘管心中的答案已在逐漸清晰,可他還是用着虛軟的聲音問向了眼前的男人。

「王血。」

武桓的回應同樣虛渺,像是和他隔着很遠的距離。

他那雙陰鷙的眸子一直在看着蜷縮在被褥中少年,像是永遠也看不夠一樣。

「神使取我大武王血,設下血脈禁術。這是封印的跟腳所在,而這,只是解除封印的其一。」

「至於剩下的……」

武桓緩緩攤開手掌,露出上面一道又一道的血印:「新生的權柄產自怨恨和絕望,所以……真正能喚醒它的,必須是自靈魂深處衍生出的怨恨……還有對力量的渴求……」

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很久以前,我尋到了這把斷龍之劍,當時,是我的怨恨,將之喚醒。」

他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過程:「只是,它雖醒來,卻只能依附宗祠而苟活,若無法回到聖器之內,就無法發揮出它的力量。」

「顯然,還需要另一個人作為媒介,而這個人……應該同樣身負王血,同樣……也有着最極致的怨恨。」

「洵兒,同樣是你的怨恨,破除了這最後的禁錮。」

當世,除武桓之外,身負大武王血者,唯有三人。

武王、武洵、還有那位瘋癲的方侯。

武王顯然不適合作為候選者,至於方侯……不提也罷。

唯有武洵。

「看看吧,」武桓道,「這就是他們帶給我們的,強行所自持的「正道」給予的一點施捨,毀掉再反還的殘半余物,還有一道……已經扭曲,同樣身陷恨怨的權柄。」

「可是就算……聖器的力量已經被扭曲,」武桓的目中展現出了瘋狂的炙熱,「它也依然是聖器,是權柄!是者世間的至高聖物!」

「而且,我已可駕馭!」

「我知道,你對王叔心中有怨。」武桓目光稍稍避開,摸向了臉頰上的那道傷口,隱隱的痛苦令他眉頭稍蹙,「王叔只不過想借你之手,令這道權柄歸位而已。」

「所以你果真成功了,向我許諾,卻又當着我的面,殺了他……」武洵笑了起來,笑聲無比凄冷,「原來……原來你殺了他……只是。只是為了這個……」

武桓靠近,用手指輕點少年的下巴:「不只是,他算是原因其一,他,也的確該死。他需要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還有,共游武都的半日,我不是早就提前告訴過你,別相信任何人。」

「顯然,你並沒有聽在心裏,」武桓惋惜道。

「如今,權柄蘇醒……龍運臨世。」武桓目光朦朧,「洵兒,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我不想知道!」武洵粗暴地打斷了他。

「你必須知道!」武桓低吼,突然激增的語調反壓而至,掀起的風一下子蓋滅了身側跳動的火苗。

噼里啪啦…

他稍稍喘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取下燭火將香爐重新點燃。

但是,他卻出奇的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向以往一樣做出任何解釋。

「你為什麼會這樣對我!」武洵緊緊咬着牙齒,「你對我表現出了關愛,卻又時時刻刻冷酷相對。」

「若說這份關愛……只不過是你虛情假意的偽裝……可是……」

武洵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心中的混亂和矛盾讓他幾乎裂開,他的眼睫不斷顫動,扇動出些許隱約的淚霧:「你到底想做什麼?我真的……想不明白。」

「你累了。」

回應他的,只是那個人一句冷淡的應付。

漆黑的眼瞳始終在注視着自己,其中所蘊含的情感,或許需要他一生來揣度。

歷程的窮盡,尚還遙遙無期。

武桓起身,走到了門口,離去之時,最後瞥了床上的少年一眼:「好好休息吧,留好你這條……來之不易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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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人神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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