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園子，館子，小夥子

就這樣，陳然手腕上掛着個挺有童趣米老鼠手錶，兜里揣著失而復得歷經磨難的錢包從公交車下來，信馬由韁、溜溜達達往家走。

他家離八里河派出所有三站地，處在八里河最繁華的地區。當然繁華是比較出來的，跟八里河其他地方比，他家周邊環境還不錯，但放到開發區乃至新城區里就不夠看了，處處透露着落後和貧窮的氣息。

沒有大型商超、沒有三甲醫院、有銀行但就仨櫃枱剩下全是ATM、派出所規模也有限、街道辦整天處理的都是登記個戶籍、調停個矛盾的雞毛蒜皮小事，這幾年人口流動性不強，連登記戶籍的活都少了。

這就是八里河最真實的現狀。

同時被冠名以「城中村」、「城鄉結合部」等一系列不怎麼受城市化主流語境歡迎的辭彙。

不過陳然挺喜歡這裏，他安安生生在這兒生活了二十多年，長成了個老實純良的青年，除了上學就沒離開過這一畝三分地，他對八里河的大街小巷比他自己有多少根胎毛都清楚。

純種地頭蛇了屬於是。

實際上，陳然並不能算是八里河本地人，他雖然在這裏出生，但其實直到他父親陳百里那一代才不遠萬里，從冰城到平陵市八里河來開餐館紮根。不過他母親倒是土生土長的平陵人，外公外婆經營著一家私立托兒機構「小紅星幼兒園」，上了年紀后就託付給了女兒，也就是陳然親愛的媽媽。

等媽媽上了年紀，就該陳然接班了。

大家別看陳然是個農學狗，還因為畢業設計被學校流浪貓偷吃了，而丟掉唾手可得的省里農科院技術員工作，只好發奮考公成了街道辦一名小小的調解員，甚至還是沒有鄉鎮補貼的那種。但他可是能繼承一家餐館加一家託兒所的豪橫男兒。

年紀輕輕的，就有了兩處產業，真讓人羨慕。

別人羨慕自己，陳然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從小到大都很平凡，除了考上個985之外，就沒被人羨慕過。

他心情複雜的回到家，今天請了一天假，一想到明天要接着去街道辦處理那個婆媳矛盾的調解事件，他的腿肚子就一蹦一蹦的有抽筋趨勢。

那老太太也太能罵人了，他年紀輕輕根本頂不住。低頭挨罵吧，心裏難受，這老太太罵完他這個外人又開始罵她自己兒媳婦，罵的還特難聽。

老太太的兒子也就是這家戶主，姓劉，挨罵的時候和陳然幾乎一樣的動作，都低頭不吭聲裝高手，跟「分我一杯羹」的劉邦似的，特別能忍，考慮到他和漢高祖一個姓，陳然估計這人是返祖了。

但要是罵回去呢，陳然又怕老太太情緒激動一口氣沒上來抽過去，到時候他還得擔責任。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做社區工作碰到這種不配合工作的居民是真難頂，要是實在不行就只能打110求助民警，警察肯定比他們有威懾力。然而今天看到八里河派出所接警大廳那烏泱泱密密麻麻的人群，陳然也知道民警根本沒餘力管這事兒，他們也忙得焦頭爛額。

唉，還是得自己來。

他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晚上七點，家裏一個人也沒有，現在是飯點兒，老爸陳百里肯定在餐館顛勺炒菜，忙得滿頭大汗，母親顧嫦熙應該也在紅星託兒所照顧小朋友。

他打開冰箱門，裏面一如既往放着中午的剩菜，雖然是剩菜，但已經被心靈手巧的媽媽分門別類裝在盤子裏，還嚴嚴實實的裹着保鮮膜，怪精緻怪好看的。

陳然在鍋里倒了點水，打開煤氣，從柜子裏拿了籠屜把剩菜放上去熱一下，端到飯桌上胡亂對付了一口，就匆匆回卧室給上司打電話商量婆媳矛盾的事兒去了。

……

第二天早上，陳然披掛整齊，邁進了街道辦的大門，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厚衣服，防禦力大幅提升，免得那老太太嫌罵人不過癮，衝動之下動手打他。

畢竟他又不能還手。

今天跟他搭檔的是街道辦的辦事處主任兼黨工委副書記——楚雲喬女士。

楚女士今年四十四，離政治的黃金年齡還有一定距離，按理說現在的體制內幹部普遍高學歷，三十多歲做到正科乃至處級的也不是沒有。但楚女士吃了年代的虧，當時社會風氣不正，女孩子念到大學的是百里挑一，很遺憾，楚女士不是那百分之一。她業務能力沒問題，就是被學歷扯了後腿，按她這個年齡，目測要在辦事處主任的位子上退休了。

不過楚女士樂天知命，把街道辦的職位當成終生事業，她也不是沒能力挪一挪，以前有個去周邊大鄉重鎮調動並擔任一把手的機會，她沒要，拱拱手讓給了旁人。

楚女士已經挺久不出外勤了，今天跟陳然搭檔，不為別的，就是想帶一下這小年輕，讓他取取經學點兒東西。

畢竟她跟陳然的媽媽以姐妹相稱，這小子是她看着長大的，自己還受過陳然外婆的恩惠，不然連中學都沒辦法上，現在陳然在她手底下工作，能幫的她肯定要搭把手。

「然然，今兒你跟我一塊兒去，放寬心跟大姨學東西，別怕劉家那老太太，你人高馬大的，她該怕你才對。」楚雲喬一邊披上一件外套，一邊招呼著陳然。

陳然苦着臉:「我哪敢讓人家怕我？我可開罪不起老人家，看戶口本上寫，今年都七十一了，張開嘴能罵個半天不帶大喘氣的，中氣十足聲音洪亮，真是老當益壯，我真怕人家罵上頭了把我一拳懟出老城區。」

楚女士仰頭大笑，她走出街道辦的院門，左顧右盼，視線迅速鎖定了自己的小電動車。

她一片腿翻身上車，身姿矯健翩若驚鴻，端的是英姿颯爽賞心悅目，要是把小電動車換成駿馬，還真有楊門女將的風範呢。

看到陳然從旁邊把他放在街道辦的那輛自行車也推了出來，楚女士從衣服兜里掏出鑰匙，啟動了小電動車。

電動車「突突突」的叫了幾聲，聽這叫聲，合理推測它估計跟摩托有親屬關係。楚女士的這台專屬座駕小電驢與眾不同，本事不大脾氣不小。估計是用的時間久了，雖然外觀被楚女士保養的一塵不染，但電池損耗嚴重，跑起來噪音又大、速度又慢、耗電還快，跟個被馬老師輕鬆放倒的二百多斤英國大力士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