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拉拉·寇可思

三.拉拉·寇可思

拉拉·寇克思不喜歡海。

縱使黑斯廷斯是一座立於海岸邊的城市,低吼的海風與浪潮是這裏日復一日的風景,她從小伴着晨曦時的波光長大,她仍不喜歡海。在她很小的時候,怒濤捲走了她的至親,她跟着年邁的爺爺住——那是個年老但心不老的男人,一大把年紀還會自己駕着小船前往大海與風浪搏鬥。拉拉曾很擔心他也會葬身於大海,但萬幸的是,他沒有。

那的確是個經驗豐富的海上勇士,大海擊不倒他。

但海盜們殺死了他。

就在五年前,海盜第一次來到黑斯廷斯時,他們殺死了所有的反抗者,也正是那一次入侵讓這群鬣狗嘗到了甜頭,開始了對黑斯廷斯永無止境的盤剝。

城鎮廣場的中央,這裏本來是鎮民們用來召開慶典的地方,如今已經成了海盜們耀武揚威的秀場。他們將沒跑掉的鎮民都驅趕到了這裏,拉拉藏匿在人群中,罩帽蓋住了她矮小的個頭,顯得毫不起眼。她用陰冷地目光注視着坐在廣場中央的男人——

約翰·萊克漢姆,黑鳥盜賊團二副,外號「魚鴞」。

「大家都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啰嗦了。」

魚鴞喝着酒,坐在木桶上弔兒郎當。他的皮膚黝黑,肌肉結實,魁梧的身材和臉上的疤痕很有壓迫感,當然,最具威懾力的還是他沾血的刀和腳下的屍體。

鎮民的人數遠遠多於這群匪徒,卻連抬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錢,糧食,酒......值錢的,不值錢的,都老老實實拿出來,如果讓我的兄弟們主動去找,你們失去的可就不止這些了。」他笑道,「我想,你們懂的。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了。」

「......我們明白的。」一位身材修長的老紳士站在他面前低沉地說。

他是普利勞斯先生,黑斯廷斯的鎮長。

黑斯廷斯因為領主沒有派人管理的關係,鎮長其實就是鎮民們推舉出來的領頭人,普利勞斯先生年輕時是一位走南闖北的成功商人,年紀大了之後,決定在曾來過數次的風景秀麗的黑斯廷斯度過餘生。因為待人和善,頗有資產,而被其他人選做了鎮長。

當然,在幾年前海盜來過之後,他現在也跟其他人一樣成為了赤貧階級。

不過他依舊堅持着以往的生活方式,戴着一面單片眼鏡,身上的燕尾服打折補丁,修剪得當的八字鬍一抖一抖,勉強抖擻精神繼續擔任著鎮長一職跟海盜交涉。

「但還請您別再傷害鎮子上的居民。」普利勞斯先生說,「人少了,我們能提供的財富也會越來越少,希望您能理解。」

「如果你們聽話,我自然也懶得動刀子。」魚鴞隨意地說道。

普利勞斯鎮長嘆了口氣。

他並不信任海盜,但他無可奈何。

他叫來幾個鎮上的男人帶着海盜們開始搜刮鎮上的財物——其實這裏居民的財物早在海盜們三番五次的到來中被搜颳得一乾二淨了,但海盜們是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對於他們來說,迷霧海邊的村鎮就是餵養牛羊的牧場,只要擠一擠,總會再撈到點油水的。

不一會兒,他們便在本就已經窮困的黑斯廷斯又颳了一層,將從居民們家中搜出的東西壘在廣場上開始往箱子裏裝。全部裝好之後,魚鴞踢了箱子一腳。

「還真是越來越少了。」

「抱歉......」普利勞斯先生僵硬地說。

「也罷,本來就沒指望你們還有多少值錢的東西。

」他笑了笑,「我原諒你們了。」

原諒......我們?

周圍的鎮民們聽到這話不由得露出了怒容,普利勞斯鎮長佈滿褶皺的嘴角也抽搐了幾下。但最後,他還是勉強賠笑道:

「您能體諒我們,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我是個好人嘛......」話說到一半,連魚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海盜們的鬨笑聲更是刺耳,像針一樣扎在了人們的耳朵里。他們握緊了拳頭,又鬆開。其實他們不是沒有試過反抗,只是失敗了。迷霧海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海域,能在上面馳騁的黑鳥海賊團豈是普通的強盜?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普通的居民,根本不是對手。

敢於反抗的,都已經死了,連屍體都被扔到海里去了。

「不過,還差一樣東西。」

看着居民們貢獻的財物,魚鴞轉頭又說。

普利勞斯先生眉頭一皺,沉聲說:「我們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交出去了。」

「不不不,你們還有一樣我們需要的東西。」魚鴞眯着眼睛,用充滿了惡念的目光掃視了一遍鎮上的居民——主要是女人。「我們還需要人......漂亮的女人。」

海盜們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他們的笑聲讓女人們毛骨悚然,誰都知道淪落到海盜船上的女人會有怎樣的下場。大海是無情的,船上能儲存的食物和水卻是有限的,海盜們不會長久地將無用的人養著,她們會被玩弄,然後被扔到海里去......亦或是被賣給奴隸商。

普利勞斯先生臉色一變:「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是的,我是答應過你們,只要你們給錢,我就不碰你們的人......但你覺得你有餘地跟我討價還價?」魚鴞冷笑,一腳將普利勞斯踹倒在地。

「實話跟你說吧,我就沒想過守約,之前不動你們,僅僅是因為——」

他往山崖邊的高塔瞥了一眼。

巍峨的白色石塔宛如定海神針一般在海浪與山的交接處,雲霧遮掩了它的尖頂,底下是蔓延數公里的花園。——這便是傳說中的灰色高塔。銀色女巫居住的地方。

可惜,沒能見到傳說中的銀星,聽說她是個絕美的人。魚鴞心想。

但這個想法也只是在他心中升騰了下,便被抹滅了去。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魚鴞意興闌珊地招招手,海盜們頓時衝進人群。整個廣場混亂了起來。女人的哭喊聲,男人憤怒的吼聲,以及隨後肉體倒地血流出的滋滋聲,淚水像雨點一樣下,一出帶着凶暴的交響樂響了起來。

「大人!魚鴞大人!您不能這樣!」鎮長倒在地上抱住魚鴞的腿乞求,卻被他踢了開,眼鏡裂開,鏡片扎進了眼珠里,他頓時流下了血與淚,整個人如同一隻蝦一般蜷縮在地上,抽搐嗚鳴起來。

「住手!」

一道還略顯稚嫩,卻滿腔憤怒的女生響起。魚鴞抬眼,發現是一個戴着罩帽的女人,看身形應該年紀不大,她以凌厲的身手將一個海盜擊倒在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魚鴞饒有興緻的看着她,手下們想動手,也被他阻止了。

「拉拉......」另一個女孩想把她拉回去。

拉拉·寇可思掙脫了友人的手,堅定地向前。她放下罩帽,露出臉。

時間尚未在她身上留下刻痕,她的面容年輕美麗,海邊的生活賜予了她健康的小麥膚色,緋紅的頭髮紮成馬尾,身形修長而略有肌肉,凌厲的雙眸為她增添了幾分英氣。

「喲。」魚鴞忍不住吹了下口哨。

海盜們不善的目光也都落到了她的臉上,但這些都沒影響拉拉,她緊盯着魚鴞。

「我要加入你們。」拉拉說。「我想加入黑鳥。」

「加入我們?」魚鴞訝異地挑了挑眉。他從木桶上跳下,圍着拉拉轉了幾圈。不過他的目光並不在於女孩手上的劍繭,也不在於她緊實卻不生硬的肌肉。

反而在於女孩略有起伏的身軀。一眼便知他在想些什麼。

最後,魚鴞滿意地點點頭,張開雙手,向拉拉表示歡迎:「可以,你很有料,我同意了!所以你想做什麼?水手,船工?還是說......」

他拉長了聲線,揶揄道:「——我的床伴?」

周圍的海盜又紛紛笑了起來。

拉拉也笑了,說:「我要做二副。」

場面冷了下來。

海盜們不出聲了,他們用訝異、好笑、乃至於看好戲的目光,視線在拉拉和魚鴞身上徘徊著。魚鴞前進的步伐也頓住了,他看着拉拉,目光逐漸變得冷漠。

「我就是二副。」他冷聲道。

「我知道。你們有規矩,誰打贏誰就能上位。」拉拉的眼神也很冷,她將自己罩袍下藏着的短劍拿了出來。那隻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鐵劍,在她手上,卻像冰一樣凜冽。

「我想試試。」拉拉說。

這次魚鴞沒有再笑。他從這個女孩身上感覺到了冷意,或許她不是個厲害的劍手,但一定是個瘋子。沒有人想跟瘋子戰鬥。

但他又不能不應戰,就像拉拉說的,這是規矩。

而拉拉入團,是他剛剛親口同意的。

「狡猾的小鬼,等我打飛了你的劍,就讓你們全鎮的男人輪流上你。」魚鴞陰冷地說,「讓你好好看看,他們上你這個保護神的時候會不會憐香惜玉。」

「我等著。」拉拉回以冷笑。

兩人在廣場中間擺開架勢,海盜們圍着一個圈。鎮民們在外圍,他們看不見裏面的情況,不由得擔憂不已。鎮長普利勞斯先生的右眼徹底廢了,起先拉住拉拉的那個女孩正在一旁為他包紮,聽到圈裏開始傳出刀劍碰撞的聲音,忍不住閉上眼睛開始為拉拉祈禱。

「包,包到鼻子了......」

「啊!抱歉,普利勞斯先生——」

咻——

由拉拉搶先出劍,正如魚鴞所想的那樣,她並不能算是個好的劍手,她的劍勢兇猛且沉,但自身的力氣並不大,用的還是普普通通的短劍,並不能完全發揮出劍法的威力。唯一值得誇耀的便是劍術很純熟,一看就是經過千萬次練習過的,並且帶着一股狠勁。

「白獅軍劍術?」魚鴞很快就看出了拉拉劍術的來歷。

這是黑斯廷斯北方國家的軍劍術,算不上有多高明,但總比流傳的雜牌劍術強,而且戰陣上使用的劍術往往樸實無華卻又招招致命。

老實說,他一開始還真被拉拉打得有些狼狽,這女孩比他想得要強很多,不過在他將輕視的心放下后,很快就將局面掌控了回來,逐漸的,拉拉開始疲於應付起了他的進攻。

「老大好像在幾年前殺過一個同樣用白獅軍劍術的人。」魚鴞心中有了猜想,冷笑連連道:「還給過我一刀,讓我記憶尤深啊。那老頭是你什麼人?」

拉拉不答。

魚鴞繼續說道:「可惜還是差了老大許多,死得那叫一個慘啊,知道嗎,老大把他的四肢都給切了,然後吊在桅杆上跟我們一起航行,幾天下來,人都被曬乾了......」

拉拉死咬嘴唇,繼續防禦著魚鴞的進攻。

「你知道那老頭死之前在說什麼嗎?他一直念叨著一個女孩的名字——」

「你閉嘴!」拉拉眼眶通紅,放棄防禦轉而跟魚鴞對上了刀。

機會!

「——Positive19(浪波平).「

隨着巫術詞的聲音,魚鴞的刀陡然亮了起來。藍色、水紋一樣的波流纏住了他寬大的刀刃,隨着兇狠的斬擊碰在了拉拉的劍上。拉拉拼盡全力沒讓劍脫手。

但附着的水波她卻已經躲不開了,水流打在她身上,跟被海浪拍了一下似的,她被擊飛了出去。掙扎着想要再站起來,卻被魚鴞欺身上前一刀抵住了脖頸。

魚鴞大笑道:「白痴!我怎麼可能記得幾年前那老頭死時說了些什麼。」

拉拉怨恨地盯着他,知道自己是被騙了,心一狠,不管不顧就想要起身。

魚鴞知道她是想要自殺,把刀往鎮民那邊一舉,冷聲道:「別動!你要是再動一下,我就把他們全殺了!你也不想要自己的同鄉都給自己陪葬吧!」

拉拉身體一僵,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

魚鴞叫兩個人把她綁了起來,這才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剛剛的巫術詞對他的負擔很大,他不是真正的職業者,只是從自己的老大那裏得來了一份殘缺不全的、屬於海洋的【起源】,能念出一個詞對他來說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也就夠了,阿加隆大陸上大多數人都只是凡人,這份殘缺不全的起源已經足夠讓他跟其他人拉開差距,若按照遊戲中的標準評價,他現在就是「紙」級——

剛脫離凡人,甚至還不如一些有天賦的凡人的水平。

「行了,鬧劇就到這裏。本來打算讓你被你的親朋好友們輪流上一遍的,但說實話,還真有些不捨得。」魚鴞動了動脖子,招呼道,「繼續吧,女的帶走,男的殺了。」

「什麼——你騙我!」拉拉對他怒目而視。

「你什麼時候產生了我不在騙你的錯覺?」魚鴞不以為意。

隨着海盜們再次磨刀霍霍的逼近,人群再次慌亂起來,鎮長普利勞斯先生護住身邊替自己包紮的女孩,在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憤怒地大喊道:

「你這樣做,難道就不怕被銀星懲罰嗎?!這裏可是她的領地!」

「懲罰?你們自己信嗎?銀星都已經幾百年沒現過身了。我倒是想見見她,可惜沒機會。」魚鴞聳聳肩,繼續招呼小弟們,「你們麻利點!難道還要我推你們的屁股嗎?」

「......二副。」小弟沒動。

「怎麼了?」魚鴞皺着眉頭問。

「你看那邊......」小弟顫顫悠悠地抬起手。

魚鴞扭頭看去,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直入雲霄的輝色高塔,從比倫斯山崖處一路往下,一條羊腸小徑穿過花園與樹林,連通到了海邊的黑斯廷斯鎮。此刻,有一行人走在這條路上,已經來到了廣場的一側街頭。

是一列女僕。

領頭的面容成熟精緻,背着格爾瑪式長劍,牽着一條雪白的狗。

後面的像是她的女兒?亦或是妹妹們?模樣相似,近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走在混亂的街頭,步伐統一,廣場上的慘狀完全沒有讓她們的目光產生哪怕一絲波動。

魚鴞的心突然抽動了一下。

這可不是一見鍾情,而是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就好像天要塌了,海要枯了。

「哈,哈哈......各位大人好啊——」

魚鴞勉強擠出了笑容。

可對方完全沒有要聽他說話的意思,領頭的女人站定,其餘的小女僕卻是沒有停,她們掏出背後掛着的長劍,向他們緩慢,又固定地走了過來。每一步都踩在了他們的心上。

領頭的女人也鬆開了狗繩。

「白晝,咬死他們。」蘇珊娜淡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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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星光,還有女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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