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恐慌

「圍住各個缺口！」朱清的聲音響起。

大房外是塊空地，周邊有多座房屋，只要堵住路口和房屋間的縫隙，百螳臂就無處可逃。

李初見此，臉上終於露出笑容，跳了下去。

此時他們中心，一坨一人多高的肉堆蠕動著，左動右動，都沒有出路，它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肉堆翻滾起來。

「小心，百螳臂的肉刃如刀劍般鋒利，不要被它擊中！」李初道。

「唰唰唰！」，他的話還沒落地，十幾條肉刃從肉堆上射出，以旋轉的方式橫掃，如同扇葉。

「退！」

眾多武者一驚，還算鎮定的，看準肉刃的軌跡，騰挪身子躲避。

有幾個緊張的，卻是拿起手中的刀擋去。

「叮！」，一種非金非木的聲音響起，肉刃被擋住，但只見肉刃與刀碰撞的地方瞬間軟化，化為液體，拉絲一般延長，如此一來，刃尖就如繩鏢一樣，朝這個武者的身體盪過來。

「啊！」，刃尖正中胸口，劃開一道口子，噴出血來。

好在這時，其他方向的武者及時發起進攻，牽扯了百螳臂的注意，此人才能安然退走。

「大家注意，用刀擋下肉刃后，要馬上後退，防止後續的攻擊！」朱清厲聲喝道。

李初見到這一幕，雖然早有預料，還是為肉祟的難纏感到可怕。

刀劍為什麼對肉祟無用？

根本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刀劍不是血肉構成，無法使肉祟活性消失，就算劈一萬劍，砍一億刀，肉祟也會毫髮無損。

就像用刀砍一灘水，能有什麼用呢？

不過，並非說，用兵器對付肉祟，不會對肉祟產生任何影響。

實際上，當初李初用刀劈饕餮祟觸手的時候，刀是確確實實切開觸手。

只是，切開的部位如液體一樣，很快重新融合在一起。

而如果用鎚子一樣的大兵器，砸斷觸手呢？

那麼觸手會沿著鎚子外沿流淌、接續，甚至將鎚子裹住，搶奪控制權。

再如果，力量足夠大，把觸手擊斷並擊飛會怎麼樣？

斷了的那截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回到主體，沒有半點損耗。

這就是「兵器不能對肉祟造成傷害」更深層的含義。

肉祟這種東西，完全超越了常理，就比如按理說，百螳臂是不能飛的，但方才李初截斷一條肉刃后，刃尖卻飛了回去，彷彿肉祟的本體就是一塊磁鐵，能將分離的血肉吸引。

當然，兵器也並非毫無用處，剛才的武者，就用刀擋下了一擊，可惜還是被後續詭異的攻擊傷到。

總得來說，兵器在絕對多數情況下都是無用的，而且只用兵器攻擊的話，永遠無法對肉祟造成真正傷害，白白浪費力氣。

雖然在一些特殊情況，兵器可以有一些微小的幫助，但經常有意外發生，肉祟的形態太過詭異無常，很多事根本無法預料。

長此以往，武者在對付肉祟的時候，乾脆不動用兵器了。

這邊，眾多武者對百螳臂展開了混戰。

不大的空地上，幾十條肉刃，如帶刺的尾巴揮舞著，一旦被觸碰到，可能就是斷胳膊斷腿，甚至直接死亡。

不過武者有氣力護體，較之普通人，怎麼也硬一點。

但是，短短几分鐘里，就有多人受傷。

其中一人是因為自作聰明，用寬闊的大刀橫檔肉刃，結果觸手變軟，黏上刀身，流過來后，再變為鋒利的肉刃，在他臉上劃了一刀，好懸沒給他鼻子劈成兩半。

不過一番苦戰後，成果也不是沒有，此刻的地上，散落了許多失去活性的肉，百螳臂也變小了很多。

「太慢了，我怕體力不支。」李初道。

卻見朱清驚喜的看向一個方向：「不知吳叔被什麼事情耽擱，現在終於來了！」

只見不遠處，吳叔輕盈的騰躍而來，不過幾息工夫，就跨過百米，落在他們面前。

「原來是頭百螳臂，還好沒到寶體境，否則今天你們都活不了，連我也難脫身。」吳叔說了這麼一句后，踏著玄妙的步法逼近百螳臂。

百螳臂感受到威脅，立刻有七八條肉刃招呼過來。

吳叔雙手舞動，竟然以肉身直接與鋒利的肉刃碰撞，「啪啪啪」，撥開一次又一次攻擊，終於是來到百螳臂近前，一掌轟了出去。

「噗！」，攻擊產生的，是古怪的響聲。

只見百螳臂中心的一坨大肉上，突然爆開來，碎肉「嘩啦啦」的飛出，下起了一陣肉雨，把一小塊地面都覆蓋住。

「簌！」，受到如此重大損失，百螳臂迅速收回諸多觸手，補充中心區的損失，同時朝著吳叔相反的方向退去，數條肉刃在前開路。

「繼續上！肉祟只能一塊肉一塊肉慢慢耗死，我們人多，盡量快速解決，遲則生變！」吳叔指揮道。

李初和朱清，還有其他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操著拳頭手掌，涌了上去。

同時，李初不由得「嘖」了一聲。

肉祟這種東西委實太過太過麻煩，一定要蠶食般耗死，並滅殺最終的肉祟核心才行，這不但考驗一個武者的實力，更考驗著體力。

被諸多武者圍攻，百螳臂窮途末路，展現了瘋狂，肉刃包裹著自己瘋狂舞動，恐怕連蒼蠅也飛不進去。

「攔住，別讓它再退了！」吳叔喊道。

此時百螳臂中心區域的血肉已經縮為了水桶大小，肉刃也減為十條以下，他們勝利在望了。

但正因此，已成困獸的百螳臂更加瘋狂，肉刃的舞動愈加迅速，斬傷了許多人。

吳叔出手更加迅速，對付一頭沒有寶體境實力的肉祟，他卻是用了全力。

百螳臂變得更小了，中心只有西瓜大小，肉刃也只有三條。

但就在這時，一個人喊道：「不好，那裡有一口井！」

吳叔一驚，急忙運起氣力，打出極強的一掌，想將百螳臂徹底抹殺。

「轟！」的一下，血肉橫飛，百螳臂本就不多的血肉，瞬間融化大半。

然而卻有一小段觸手，還是來到了水井邊，滑了進去。

根據肉祟核心的規律，逃走的這塊肉，就是百螳臂的肉祟核心！

吳叔臉色極差，沒有絲毫猶豫，跳入井中，「噗通」一聲，揚起大片水花。

李初和朱清急忙跑過去，探出頭，看著黑魆魆的水井問：「吳叔，怎麼樣？」

吳叔罵道：「底部井壁周圍的石頭有縫隙，讓它鑽進去了。」

兩人聽得心一沉。

吳叔不願放棄，在井底搜尋了半刻鐘，然而最終也只能搖著頭跳上來。

「這麼多人，還是讓他跑了！」吳叔一掌拍在井沿上，讓石頭都出現裂縫。

朱清道：「好在這頭百螳臂也遭受了致命打擊，恐怕連一條觸手也很難伸出來了。」

李初皺眉道：「但百螳臂在地下會吞吃蚯蚓昆蟲等動物，雖然慢，卻會緩緩壯大，而且，它還是擁有暗殺普通人的能力。」

朱清道：「如今百螳臂瀕臨死亡，一定會急著補充血肉，很有能會鋌而走險，再度出現，接下來幾天，這片區域要加強巡邏！」

「只能如此了！」李初點頭。

他們回頭看眾人，一個個臉上、身上都是暗紅的肉沫和血跡，都是百螳臂血肉爆開，濺上去的。

也有不少人，身上卻被百螳臂的肉刃劃到胳膊大腿，乃至肚子胸口，受了重傷。

甚至，有三人死亡！

在一位寶體境帶領下，近三十人共同圍攻一頭百螳臂，卻依舊有三人死亡，肉祟的可怕，再次給李初留下來深刻印象。

不過，也是因為其中有人的實力實在太低，在通明期中都屬於偏弱的那種，才會如此。

這裡的戰鬥吸引了附近的百姓，陰山鎮的武者急忙維持秩序，不讓人靠近，否則見到如此驚悚的場景，一定會造成恐慌。

然而恐慌還是發生了。

第二天，整個陰山鎮都在傳，昨晚鬧邪祟了，死了個其他鎮的漢子，全身的肉都被邪祟吃光了！之前的命案、失蹤，也都是邪祟害的，陰山鎮被邪祟盯上了！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一大批人共同來到崔鎮長這裡，問他是否已經將邪祟除去。

崔鎮長很想說一個善意的謊言，說邪祟已除，但是他不能。

因為他不確定，百螳臂是否會再度出來，如果他現在說邪祟除了，結果又發生邪祟害人的事，到時候別說他會被憤怒的鎮民衝破家門，更重要的是，整個陰山鎮都會沸反盈天，極其混亂。

李初走在街頭，看著鎮民們一個個臉色陰鬱古怪，形色匆匆，感到內心極為壓抑。

短短几日，原本熱鬧的陰山鎮，突然安靜下來了。

更糟糕的是，荒野中的野獸、凶獸似乎知道他們被邪祟所累，無暇顧及它們，夜晚的時候，他們會來到外牆附近咆哮嘶吼，就算住在鎮子中心的人，也能聽到那兇殘的聲音。

百姓心中的恐慌加劇了，並催化為躁動。

在這樣的氛圍里，李初的心都有些涼涼的。

他讀過書。

歷史上，在肉祟、凶獸包圍下，毀滅在恐慌中的鎮子、城池數不勝數，小小的陰山鎮，未必不會成為歷史中的又一粒可悲塵埃。

李初現在恨不得百螳臂立刻出現，好讓他們斬殺來安民心。

就在心思沉重的走在路上的時候，卻見前方趙大一頭挑著糖糕，一頭挑著小彩兒，快步走來。

「喲，是李公子呀，怎麼憔悴了很多？這些天辛苦你們了。」趙大知道李初是武者，也知道他們這幾天十分忙碌。

李初勉強笑道：「怎麼把小彩兒也挑著了？」

小彩兒咯咯笑道：「我這是在坐轎子！」

趙大回道：「怕這孩子瞎玩，還是我挑著好。」

李初笑道：「這樣一來，糖糕豈不是賣得少了。」

「少了就少了，我也正好早回家，不求其他，只求平安。」

趙大說著，從擔子里摸出幾個糖糕：「這是今天剩下的，公子不要嫌棄。」

李初接過，要給錢，趙大連忙說不用。

李初便摸了抹小彩兒的頭，笑道：「要聽爹的話，不要亂跑了。」

小彩兒嘻嘻笑著，卻是把一粒小東西塞到他的手心：「送給哥哥了！」

李初一看，是一個用稻稈折的星星。

趙大挑著小彩兒遠去，李初沉悶的心情莫名好轉了很多，吃著糖糕，腳步輕鬆的來到崔鎮長府上。

「朱小姐，若是一天後百螳臂還不出現，我們就對向百姓宣布，已經除掉邪祟了吧，否則只怕要出大事。」崔鎮長几夜沒睡，形容憔悴。

「李初，你怎麼看？」朱清問他。

李初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好，大家再辛苦些，巡邏再加強，只要那畜牲出現，務必讓它有來無回！」朱清捏緊了拳頭。

……

夜。

李初等人在百螳臂曾出現過的鎮東區域緊密巡邏。

另一邊，寂靜昏暗的房間里，盧郎中如之前一樣，盤膝坐著，右手掌心向上，托在胸口處，上方懸浮著肉環，靜靜的、緩緩的旋轉。

「九成的人都檢查過了，還是沒找到。」盧郎中神情陰鷙。

「還來了個麻煩的人，說不定會在我行事的時候搗亂。」他的腦中浮現尤猛的身影。

「這樣下去不行。」

他看向眼前的肉環，彷彿下了某種決心，低語道：「轉輪王在上，聖輪，請引導世界，以應我所求。」

話音落下，忽地，始終如一轉動的肉環，突然提升了旋轉速度，雖然幅度很小，但很突兀。

而且，肉環的旋轉不再平穩，而是有些扭曲、顫抖。

緊接著，肉環附近的虛空中，憑空出現數道白光，並伴隨輕微的「嗞啦」聲，仿若雷電。

這些細小雷電，迅速攻擊肉環。

盧郎中神情凝重到了極點，極為吃力般的揮動左手，把一道又一道的雷電抹去。

「咳咳！」他狂咳獻血，整個人都在顫抖。

「監察之力果然可怕，好在還是讓我挺過來了，轉輪王保佑！」

掌心上的肉環，似乎穩住了旋轉，恢復平和，以均勻但較之前加了速的速度默默旋轉著。

「這一次的祈求，算是成功了，事情應該會朝我所求的方向發展。」

「只是，具體會發生什麼？我該怎麼因勢利導？」

「轉輪王保佑！」

盧先生將肉環送入口中，閉目不語。

……

第二天，天亮。

雞已叫，卻起床的人卻很少。

天色未完全變亮，他們不敢出門。

雖然躲在家裡，並不就安全，甚至死了都沒人發現。

但李初他們總不能告訴百姓，呆在家裡沒用。

這隻會讓百姓徹底瘋狂。

「外面危險，躲在家裡別出去」，這句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謊言。

一旦這個謊言被揭開，別說人類社會的穩定性，就是人類的生存都會是問題。

天漸漸明亮，但陰沉沉的，太陽是別想看見了。

百姓終於是出了家門，在古怪的氛圍中做著日常事務。

那些偏僻、安靜的地方，不再有人去了，甚至打井水都要躲得遠遠的，用一根長繩拉著。

街邊，趙大家裡。

大門緊閉著。

趙大跪在神像前，不斷的磕頭祈禱。

「菩薩保佑，聖君保佑、大帝保佑、真君保佑……」

他的家裡，點了很多蠟燭，照得通明，窗戶已經封得嚴嚴實實，不露一條縫。

邊上的屋子裡，存了很多米菜等食物。

甚至牆邊還立著一把刀。

但就算做了這麼多準備，趙大的心還是在顫抖著。

「你呀你，放寬心，哪能怕成這樣。」

趙大妻子抱著小彩兒埋怨道。

小彩兒撲在媽媽懷裡，一點也沒被最近的氣氛所影響，依舊是咯咯的笑著，玩著手裡的剪紙，心情很好。

「多小心沒壞事，最近鎮子里太邪門了。」趙大臉色都有些蒼白。

「唉，你真是，也不知道我當初是怎麼看上你的，人家男人都是走四方，你連鎮子也不出，算了算了，先吃飯吧，拜神仙也要有力氣才行。」

趙大應了聲，起來吃飯。

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擺放神像的桌子下的地面上，忽地憑空溢出了一點紅色的液體。

一開始是很小一點，像灘水漬。

漸漸變多，漲水似的漫上來，暗紅、粘稠的血肉將大堂的地面全部鋪滿，並且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