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有青鸞在，季子隨前往啟智堂並未遲到。他順利地站在講堂上給一群小豆丁繼續著昨日的課程，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才停下。
「大家先休息一會吧。」他含笑地看着這些童真的臉，指了坐在最後面的一位男孩兒，「邰遙瑾，你來幫我把昨天買的糖點分發一下。」
邰遙瑾是啟智堂最大的，他已經四歲多，但長得卻比周圍的小孩都要高上一大截。
在這段時間內，季子隨發現他每次上課聽得最認真，課後也數他的問題最多，還每次都問到點子上，常常涉及到他的修真知識盲區，這就讓他不得不時常挑燈夜讀，跑藏書閣的次數與日俱進。
許是他時常沉默著一張臉，年齡雖小，但修長冷峻的風骨卻能窺見一二，季子隨也沒關心他是哪裏來的，但能來這裏的總歸是隸屬於青雲宗的某些家族。
每次讓邰遙瑾分發糕點，也不過是季子隨看他在這群小豆丁中頗有威嚴。
季子隨滿意地看着他被一群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小豆丁團團包圍，好似短筍中有棵青竹佇立其中，看起來很是喜人。
糖點買的不多，每個孩子剛好兩塊，邰遙瑾自然也有。
「快吃吧，一刻鐘後繼續。」季子隨說完就沒有再管他們，自己依靠在門側去看門口不遠處的那棵瓊花樹。
昨日還只開着零星花朵，今日樹冠卻如白雪皚皚，初初看去又像極了一朵厚重的白雲落在樹冠之上。
「果然是靈氣充盈的青雲宗，就連這瓊花都比尋常地方開得熱鬧。」話音剛落，這樹瓊花無風自動，猶如颯颯白雪，鋪滿一地。
季子隨聽到聲音一陣皺眉，他環顧四周一圈，最後把目光定在面前的瓊花樹上，「誰在上面？」
聽這人的語氣，不像是青雲宗的人。
一道身影從瓊花樹上跳了下來，雪白的花紛紛洒洒，厚重的白雲隨風飄散。
等紛灑的花瓣停下，季子隨才看清了來人。
「你是劍宗的？」他的視線在對方衣袍上的標識停留一瞬，隨即眉頭輕攏，想了想也沒多大印象，但他也不欲多生事端，只說道，「這裏是啟智堂，還請這位...道友.保持安靜。」
他不知道對方是來幹嗎的，也不知如何稱呼，就只能如其他人那般稱呼。
邰遙風倒沒在意他這個彆扭的稱呼，他隨手彈走落在身上的瓊花，朝他拱拱手，「我是來找我弟弟邰遙瑾的，剛才見你們在上課就沒有打擾。」
邰遙瑾？
季子隨回頭看去，果然就看見邰遙瑾在探頭探腦地看向門外。於是他走到邰遙瑾旁邊，彎腰問他：「那是你哥哥嗎？」
見邰遙瑾點點頭，看向門外之人的眼神中透著明顯的濡慕，季子隨心下明了。
他再次走向門外，只不過臉上的溫和笑意換成淡淡的疏離，「課間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還麻煩你等會，下學了再讓邰遙瑾出來。」
邰遙風點點頭，舉止間帶着意氣風發的落拓，「好的。」
說完，他朝身後瓊花樹上一躍，在許多小豆丁的驚呼中隱去身影。
季子隨看着孩子們的注意力被拉去，頗為煩擾地揉了揉眉心。
「我們現在來講新的故事。」劍宗和飛鳳門顯然是青雲宗的客人，他沒必要花費心思去想這其中的關聯。
他含笑地看着座位上的孩子們，見他們端坐完畢才緩緩開口。
瓊花飛舞，一上樹就閉眼假寐的邰遙風把啟智堂里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跟族學中那群時常吵鬧不修的小孩們不同，這裏的孩子們在學習時似乎格外乖巧。
清潤溫和的嗓音如涓涓流水，他睜開眼把啟智堂內的情形盡收眼底。看着那道清逸出塵的身形，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何堂堂玄蒼仙尊會把他帶入青雲宗了。
只是，見識到修仙者之能，這位真的甘心就當一個凡人嗎？
破凡入道，即使只有微薄的希望，但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也不是不可能。
邰遙風的思緒越飄越遠，最後像是隨着這瓊花隨意飄灑，整個人陷入半睡半醒中的玄妙之中。
季子隨陪着邰遙瑾站在樹下好一會都沒見人下來，扭頭見其他的孩子都等著去吃飯，於是朝上面喊了一聲：「這位道友？」
袖口被拉了拉，他垂眸問：「怎麼了？」
邰遙瑾撇了撇嘴，「我哥哥叫邰遙風。」
季子隨頓時明了，兩人的名字聽起來就像親兄弟。
就在他準備大聲喊時，玄蒼的聲音傳來：「子隨。」
滿樹瓊花紛飛，陽光透過樹冠在他身下留下斑駁的影子。
玄蒼朝樹上瞥了一眼，朝他搖搖頭，「不用喚醒他，他在頓悟。」
頓悟？
等季子隨想起這兩個字在修士中代表的意思后，邰遙瑾已經拉着他後退，生怕他打擾到一樣。
只不過，當他看到玄蒼時，就嚇得躲到了季子隨的身後。
邰遙瑾從季子隨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帶着好奇與敬畏時不時地偷看玄蒼一眼，像是在好奇這傳說中的仙尊到底是什麼樣子。
等季子隨帶着滿肩瓊花走出，就發現其他本來探頭探腦的孩子在看到玄蒼走來后全都被嚇得縮回了啟智堂內。
他見到此景不免覺得有些好笑，等拂去肩上瓊花后刻意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
他以為玄蒼此時該在洞府修鍊，一眼看去卻發現他換了早上的那套常服，此時穿着一身滾邊綉著暗紋的雪袍交領，衣擺上綴著飄逸的祥雲圖案，一雙鳳目掃過來時，渾身氣質冷冽，給人一種難以跨越的距離感。
難怪這些孩子們怕他，季子隨心想。
玄蒼的記性向來是出奇的好，一眼就認出他手上牽着的是誰。
果然，他一個眼風掃去，邰遙瑾小腿就下意識地一抖，哪裏還有在小豆丁里清傲的模樣，就差哆哆嗦嗦了。
「你先把他們送去膳堂。」玄蒼上前兩步，羽睫半斂，「待會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季子隨不知道他買什麼關子，心中雖疑惑，但也知道現在該把這群餓了的孩子送去膳堂，不然餓壞了可不好。
他點點頭，又低頭看向邰遙瑾，「聽說修士頓悟可能要很久，你還是跟他們先去吃飯吧。」
「等你哥哥頓悟完，肯定知道去找你的。」
是跟其他人一起去膳堂，還是留下來等哥哥和面對玄蒼現在，邰遙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個。
雖然知道玄蒼在等自己，但季子隨還是耐心地把孩子們先送到膳堂，顧不上今日的膳堂似乎格外熱鬧，只與下午的武堂交接好了，這才快步走出膳堂。
剛出膳堂門，他又遇見了喬志行，只是對方步履匆匆，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季子隨的錯覺，他總覺得喬志行那一眼的情緒有點複雜。
因為玄蒼還在啟智堂那邊等他，他也來不及多想，只顧著埋頭返回。
邰遙風還在頓悟之中，滿樹瓊花遮擋住了他的身形。季子隨忍不住好奇朝樹上看去，可惜哪怕風吹花動，他也無法看清裏面的情景。
「我們走吧。」他多看了兩眼，扭頭看向玄蒼，疑惑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玄蒼神色淡淡，他膚色冷白，被陽光這麼一照，莫名地多出幾分冷冽，「我母親想見你。」
玄蒼的母親？
這下季子隨當真愣住了，他可記得剛來青雲宗的第一天，瞿宗主就告誡過他，讓他認清自己的身份，他歲數不過百年，只需要安心陪伴玄蒼，不可徒生妄想。
他還記得瞿宗主的神色，高高在上，看着自己宛如看着這世間最不值得一提的螻蟻。
後來，在膳堂中他才無意得知玄蒼竟然是瞿宗主的親兒，他倒是理解了如何瞿宗主會對自己如此疾言厲色。
無非是覺得他與玄蒼乃雲泥之別，可恨玄蒼堅持，瞿宗主卻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出言告誡。
季子隨一直覺得，玄蒼的父母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的。他與瞿宗主只有一面之緣，而玄蒼的母親更是從未見過。
「你不用怕。」玄蒼執起他的手，周身氣息淡漠，鳳目幽深得令人看不清裏面的情緒，「她只是，想見見你。」
季子隨只以為他在安慰，反握住他的手，見四下無人時眸光微動，仰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滿意地看到那鳳眸中顯露出幾分訝異，這才開口：「有你在，我不怕。」
他是秦雲宗內的唯一凡人，旁人自然是看在仙尊的面子上才對他客氣幾分。他很清楚這一點，卻不覺得難堪。
他們是拜過天地的伴侶，彼此之間的愛慕和保護本就是最理所當然的。
清風從兩人周圍徐徐而過，瓊花紛飛間，兩人的衣擺隨風重疊，像是兩隻纏綿的蝶。
玄蒼垂眸，看見了他眼底熱烈而濃厚的情意，彷彿澎湃的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心神。
這份毫不掩飾的愛意太過濃烈，如同炙熱的岩漿，燙得他只能不著痕迹微微偏頭不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