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水上文章

盱眙。東與劉師勇、蘇劉義、周文英四人正看著一張地圖。

在這張地圖上，除了原先已經標出的運河舊河道，現在於楚州和彭城之間也有了一道醒目的紅線。

我們說，自景炎十四年拿下淮南東路之後，作為運河上關鍵的節點，楚州（淮安）和盱眙的重要性日益受到行朝和禁軍的重視。故此，行朝特意將楚州和盱眙、以及周邊的漣水、泗州、臨淮等地整合在一起，設立了山陽郡。

山陽郡的郡治被放在了楚州，但駐守的宋軍大營，則設在了「汴水」（通濟渠）的入淮處盱眙。這其實已經向外人泄露出他們對「汴水」暗藏別樣的心思。

周文英升任禁軍東南都督府的所謂「工兵指揮使」之後，按照兵部和東南都督府指示的方略，首先指揮屬下的「工兵」全面整修了貫穿淮南東路的「邗溝」。

「邗溝」自隋朝大規模開拓定型之後，唐代與北宋都曾對其進行過修繕，它原本也是運河流域中極為繁盛的一段河道。是後來金人、以及蒙古帝國的多次南侵，甚至可以說就是當時的南宋朝廷，為了防止北方之軍能夠借運河南下，有意對其進行了一定的破壞，這才導致它開始變得衰落和破敗。

不過，整個「邗溝」的河道基礎畢竟非常好，沒有經歷類似河流改道之類的大變動，因此，在宋軍的努力下，很快就完成了對它的整修。

自此，宋軍水師不僅是輕型戰船、乃至大型戰船，開始暢通無阻地抵達盱眙和楚州，而伴隨這些戰船前來的，則是源源不斷的糧食、軍械等物資。

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凌震後來才率翟國秀、劉浚的第一師北進，奪取了靈璧。此舉的主要目的，除了利用北元內亂、無力分兵南顧之際，搶先在淮河以北拿下一個立足點，另外就是為周文英的工兵繼續整修河道提供掩護。

這個行動不可能不引起北元的注意，於是它又在景炎十六年（元至元二十八年）引發了宋、元之間的靈璧之戰。

但與後世有著極高評價所不同的是，當時的行朝眾人，無論是東、還是兵部的絕大多數人，包括身在東南前線的劉師勇、蘇劉義，儘管都為首次擊敗伯顏這個大敵而高興，卻也沒有忘乎所以。因為他們心裡均十分清楚，雖然宋軍在此戰中獲勝，可實際上，它只能算是一次擊潰戰。

軍事上真正的大捷、或者決定性的勝利，通常是大量地殲滅了對手的有生力量，甚至是打垮了對手賴以立身的基礎。

比如戰國時期的長平之戰，秦國一戰消滅對手四十萬，趙國的元氣此後再也難以恢復。

又比如漢代的霍去病或唐代的李靖，各自出擊草原的戰果都是擄其部眾十多萬，讓匈奴和突厥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無法翻身。

而靈璧之戰的效果，是無論如何不能與上述相比的。就像趙昺事後對某人所說的：伯顏的迅速撤離、宋軍騎兵的實力不足，導致了這場戰鬥的戰果並不盡如人意。

對此最為懊惱的自然是劉師勇。他原先一心想與伯顏再決高下，結果現在不僅機會溜走了，且功勞、最主要是首次擊敗伯顏這個死敵的榮譽、讓陳吊眼這個賊大膽也給拿走了，所以他事後鬱悶得「暴走」，連帶著將手下的水師將領和周文英罵了一圈。

但是，周文英被責怪其實真的有點冤枉，因為此時不僅是「汴水」（通濟渠）毀損嚴重，甚至是整個淮河以北的河流水道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後人能夠查到這樣的資料：歷史上的黃河改道，比較大的兩次，均發生在宋、元期間。

這其中的原因，除了自然的因素、如黃河水泛濫，河道失修等之外，戰爭所起到作用其實更大。

也就是在高宗的建炎二年（1128年）冬季，為了阻止金兵南下，當時的東京留守杜充「決黃河，自泗入淮，以阻金兵。」

其次則是在端平元年，理宗皇帝策劃的「端平入洛」行動後期，為了趕殺宋軍，蒙古人又掘了黃河，放水淹了南撤的宋軍。

由此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自開封以下的黃河下遊河道，向南發生了較大的偏移，不僅侵入了後世河南、安徽、江蘇境內的淮河流域眾多河道，並且其入海口與淮河重疊，由原本的渤海變成了黃海。這就是歷史上的黃河「奪淮入海」。

（後世的淮安，由於海岸線大幅向外推延，離出海口已經很遠，這其實與黃河「奪淮入海」所帶來的泥沙沖刷是有關係的。）

受此影響，「汴水」（通濟渠）在此期間也經歷了很大的毀損。所以周文英對它的整修，難度就變得很大，根本快不了。

不過就像古人講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至，」周文英既因為修理河道挨罵，也因為修理河道找到了平息劉師勇「暴走」的藥方。

這是由於，在治理河道的過程中，除了宋軍，始終有一群人，周文英修到哪裡，他們就像蒼蠅一樣，緊隨其後也來到這裡。這些人就是商人。

時間長了，多少混得有點臉熟了，而且經多次盤查也沒啥問題，周文英有次就笑罵著問他們：「你們這幫波皮無賴，為何總跟著老子？」

商人們則訕笑：「軍爺，您這水道修到了哪裡，也就說明兄弟們的商路能通到哪裡。跟著老爺您走，咱們就是在跟著財走啊。」

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商人們真的是無孔不入的。

被拍了馬屁的周文英當時禁不住得意地大笑，可他卻沒有預料到，後來就是從這幫人的嘴裡，他了解到這樣一件事：

自行朝於景炎十四年實施新鹽政后不久，不僅原先暗藏在各地鹽販，如雨後春筍般全冒了出來，並且各地的食鹽產量也越來越多，於是這幫鹽販開始通過各種途徑、將大量的鹽貨暗地裡向北方販運。因為這個時候大宋境內的鹽價，已經遠低於北元的境內。

這些鹽販過去就膽子很大，現在自然也不會小到哪裡去。何況其中還有暴利。

他們北上販鹽線路中的一條，就是沿著泗水，由楚州經宿遷、邳州（下邳）、到彭城，然後再向北。

周文英聽了大吃一驚。他對販不販鹽的，自然毫無興趣，只要貨物不在朝廷明令禁止之列，他們愛去哪就去哪。但這個水道能直接通往彭城，在他看來就有意思了，於是他就將此事上報了劉師勇。

劉師勇得報之後，立刻就派自己的親兵請了一些鹽販前來細細地詢問。從鹽販們的嘴裡他獲悉：「這條線路中的泗水，其實已經不完全是原先的泗水，而是黃河改道后所形成的新河道之一。」

聽了這些鹽販所言，劉師勇頓時就像看到自己的水師炮船已經直接殺到了彭城城下。這其實就是他當初讓趙昺返回行朝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於東收到消息后也如此關注，不僅前往東南、更來到盱眙，是因為對他而言，眼下的形勢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如果宋軍能拿下彭城，隨後自可以沿運河古道轉向西北，就如當年的劉裕一般，開始進逼關中。不管進展快不快，甚至就是擺出個姿態，襄陽、關中之敵都會感覺到威脅，這肯定對荊襄的張世傑是個極其有力的策應。

退一步說，即便不能迅速拿下彭城，最起碼也要拖住伯顏，使其不能轉兵向西，增大張世傑承受的壓力。

反之，如果宋軍在彭城這裡輸了，不僅要吐出已經到手的果實，退回楚州，張世傑哪裡也將岌岌可危。這實際上就是當年北元能夠集中力量連續攻打襄陽五年的原因。

所以，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講，已經只有進、沒有退了。

事實上，這一點就是劉師勇、蘇劉義等人也都看得很清楚。如果張世傑哪裡輸了，東南都督府隨後將承受的壓力，他們並不難想象。所以，這個時候他們都明白，只有齊心協力的全力以赴。

甚至就是周文英也沒有考慮過退回去的，因為每一處整修過的河道，都是他和屬下工兵們的軍功，假如退回去了還怎麼算？

當下，劉師勇和某人說道：「陛下，伯顏后縮，臣擔心他是故伎重施，誘我前來相攻，畢竟宿州和彭城之間已幾乎全是平原，利騎不利於步，而且現在咱們已很難再誘他主動前來。所以末將打算，待開春河水解凍后，再從水道作文章，只要我禁軍奪得、甚至是逼近下邳，不怕伯顏還能在彭城坐得住。」

某人聽了他所言后，想了想，忽然笑道：「劉將軍，您這是打算模仿三國的曹孟德，準備在徐州擒呂布。」

蘇劉義在邊上「哼」了一聲：「陛下實在太抬舉那伯顏了，他如何能與呂布相比？」

其餘的三人頓時都笑了笑。

周文英隨即補充道：「陛下，末將已經遣人暗中勘查過，此處河道不僅寬闊，而且河水較深，完全能夠通行水師戰船，就是有部分地方水流較急。」

東點了點頭。

「此策的確可行。劉將軍，周將軍，看來禁軍今後對北方河道需要多加查探。這次多虧了周將軍留心。」

唉，這是天水一朝，水上的文章是一定要做足的。兄弟偶畢竟不是專業人士，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以後越來越多的事只能靠你們自己。

劉師勇和周文英都回道：「請陛下放心，末將明白。」

東擺了擺手，然後指向彭城，後世的徐州。

「不管怎樣，朕都相信一點，伯顏已不能再退。他終究還是要和咱們在這裡好好較量一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