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碗燒肉

引子 1碗燒肉

蘇燦離開凌亂不堪的電腦桌,拉開爬滿灰塵的玻璃門,又一次來到陽台外。

不遠處的路燈還亮着,天空被即將升起的太陽分割出了兩種顏色。陰沉沉的藍將昏暗的黃死死的壓在身下,他們之間的分界線還來不及連綿展開就被遠處層層疊疊的高樓遮擋。

現在是五點四十二分,馬路上已經有匆忙飛馳的汽車,和他們發出的刺耳噪音。

轉頭看向下面,隔壁家的水池二十四小時運作不曾停歇。裏面的鯉魚據說是精心挑選過的,當時還請過風水大師前來親自規劃,說是水不停則財不斷,庭邊流水總有魚(余)。

當時父親還跟他討論過是不是也需要請一下風水先生,雖然自己這邊房子都裝修好了,還是可以讓人看看。

「你想啊,說不定有什麼地方咱不懂。一棟樓跟咱家原來那一間房還是差距蠻大,花點錢試試看?」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委婉的拒絕了,嘴上雖沒說,心裏忍不住念叨了幾句父親真是老古董。

今日回想起來,也許當時他想請風水先生,不光光只是為了看房子。

鳥叫聲將他從回憶中解放出來,天已經亮了,電動車摩托車也陸陸續續出現了。

這代表一件事,他是時候下樓了。

自父親去后,樓梯就再沒人拖過。這才僅一個月出頭,已經能看到一階階樓梯上密密麻麻佈滿了腳印。

緩步來到二樓,好幾個一次性手套落在一邊。

八成是前幾天點的外賣,當時拿上去沒太注意,具體是哪天記不清了。

本想彎腰去撿,身體卻很抗拒,只好踢到一邊眼不見心不煩。

坐在一樓飯桌旁,閉眼歇息,靜靜地數着數。

「今天怕是兩百就差不多了。」他熟練的開始靜坐養神。

母親在數到181的時候走上了樓梯,但是直到220才開口問早。

最近這幾天這個數字間隔越來越長了,可惜蘇燦仍停留在自己的國度,沒能及時察覺身邊發生的一切。

「今晚要吃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微微有些顫音,似乎帶着點喘。

「就土豆燒肉吧,也別做太多了,吃不完。還是放冰箱裏就行,我醒了熱一熱再吃。」

蘇燦沒有睜開眼睛,也不是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想不起來上一次直視對方的雙眼是什麼時候。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每當這個時候胸口總是會有一種正在被重物摧殘的疼痛感。

「好,你今天還不出門么?出去買瓶綠茶什麼的?家裏的昨天喝完了對吧?」

「要不找找以前的隊友,或者那些同學,約個飯局也是好的。」

她的聲音逐漸向廚房移動,到這個時候蘇燦知道自己可以睜開雙眼,這樣他還來得及看看母親今天穿的是什麼衣服,聽着她從鍋里往外添稀飯的聲音心裏也會好受些。

只是要快點,再快點,再不轉身就會來不及。

自事故之後她就失去了染髮的興趣,也是從那以後每次正面看着那一頭花白都會愈發讓自己睡不着覺。

他咬了咬牙,從座位上站起身,快步上樓,只留下了兩句話。

「媽,我都退役啦!別擔心我,你好好吃飯就行!我也就是歇一段時間,放心吧!」

他也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為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頹廢而後悔,只是猜不到命運對他的捉弄會有這麼惡劣。

他所害怕的總是來的太快,他的反應又總是太遲。

等他再次下樓呼喚母親時,只看到她倒在一樓的沙發旁,旁邊是她每天都會用的按摩椅。

好不容易止住顫抖的手播出急救電話,用平生最急切的語調報完了家庭地址。

他絕望的搖晃着母親僵硬的軀體,哭喊著,嘶吼著,哀求着,向所有他此時能想起名字的神明祈求着,但怎麼也得不到回答。

打斷他的是急促的敲門聲,和隨後衝進門來急救人員,而打破他僅剩希望的,是他們努力過後的一聲抱歉和一句節哀。

二十五歲生日沒過多久的這段時間裏,他連續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人們常說在父母離開人世之前,我們對死亡這個概念沒什麼感觸。只有當父母不在了,自己直面死亡時,那種恐懼才會壓的你喘不過氣。

正如所有故事最後總會給你個結局,不管它是好是壞。醫學也給了蘇燦一個最後判斷,叫惡性心律失常。

他面無表情,腫着眼接受一切,又一次做完了自己該做的。

等簽完了一堆聲明,回到家身心俱疲的他擠出身體里最後的一點力氣,拉開了冰箱的大門。

裏面整整齊齊的擺着一排綠茶和一碗土豆燒肉。

逝去快兩個月的光亮重新在他的眼眸閃爍,他死死的抓着那個碗,衝進廚房拿出筷子,就那麼站在原地吃着冰凉的菜。

他狼吞虎咽,一塊土豆咬一口就往喉嚨里懟,幾大塊燒肉塞在嘴裏撐到腮幫鼓起。

每一次咀嚼,都能感到自己上下牙齒撞在一起,眼前卻是模糊的一片。

「這次土豆燒肉媽發揮的不好,太咸了。」

沒過多久,土豆沒了,肉也沒了,碗裏只剩下一層飄着透明液體的褐色醬汁。

眯着眼看着碗底,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慌忙放下碗打開鍋,裏面果然有煮好的飯。

拿着飯鏟添上了飯,終於連肉醬都吃了個乾乾淨淨,這下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他雙手撐著灶台,又一次哭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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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意志與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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