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齋蒸鵝心

「女士們先生們，列車已經到達懷江北站。」

「請您下車前再次仔細檢查座椅周圍，行李架上的背包行李，及隨身攜帶物品……」

溫馨的到站廣播在列車上回蕩，窗外飛馳的畫面逐漸放緩最終靜止不動。

夏招搖拉着行李箱走在微涼的站台通道中，神情獃滯地順着攢動的人群朝着出站口的方向走去。

「居然被逼着玩了一個下午的成人遊戲……」

那些遊戲居然還要簽到滿一定天數才會給「邀請人」獎勵。

她只想說饒了她吧，假如時間倒流，她寧願自己被行李箱砸一下算了。

出家門第一天，她就被陌生的宅男蠱惑著在手機里下載了四個奇奇怪怪的遊戲。

夏招搖神情獃滯的挪着腳步，竭力把下午的記憶從腦海中刪除。

雖說秦朔人還不錯，長得也還算小帥，各種旅遊、美食、故事也信手拈來，可惜……是個變態。

滴。

【我到了。】

夏招搖取出手機，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沒頭沒腦的信息。

她知道老夏肯定可以看到，事實上，她的好友裏邊現在也沒其他人了。

由於擔心被債主找到，夏招搖連同手機號、微信、QQ，所有社交賬號都換了個遍。

不過這樣也好，從現在從頭開始，開啟一個完全嶄新的篇章。

啪嗒！

雨滴打濕了手機屏幕。

夏招搖抬起頭，雨簾稀稀拉拉地垂落。

隔着稀疏、微涼的雨線，懷江市五顏六色、頗有層次的霓虹燈光不斷閃爍。

來往的人群腳步加快，無數雨傘彷彿林間蘑菇撐開，明黃色的計程車在遠處排成一條長龍。

這一瞬間，關於變態帥宅的煩躁也好，關於未來的擔憂也好，全部在她心中消失了。

新的世界開啟了，夏招搖興奮得有些發抖，現在開始就是她自己的冒險了。

從今晚開始，她就要在這座五光十色的魔幻城市生活了。

那麼……

嗯，第一步是找到住的地方。

她此前在網上看到了評價不錯的青年旅社。

雖然比不上那些星級酒店，但綜合各方面來說算是最適合的了。

最關鍵的是，一個晚上只要六十元，而且還有二十四小時熱水和免費WIFI。

而且小紅書上的攻略也有人些，不少城市旅行者就住在這種青年旅社，平時在城市裏做點零散兼職，剩餘時間就自由安排旅行，這更是精準地擊中了夏招搖的目標：她打算趁著開學前這點時間，儘快完成第一桶金的積累。

小說和電影里不是經常有這樣的橋段嗎？

大學生利用平時課餘時間，在各個地方打工賺到了好多錢——況且這裏可是懷江市啊！

懷江市從古至今就是一座埋藏着金玉的寶藏大山，而且至今都沒被開採過。

幾乎每年都能在新聞上看到有人在江邊、山林溪邊撿到狗頭金或者寶玉原石什麼的。

倘若運氣眷顧，說不定明天她就能湊夠錢把老夏從毛里裘斯提前「贖」回來。

想到這裏，夏招搖忽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興奮地揮了揮拳頭。

「加油！夏招搖，你是最棒的！」

「小招搖，又見面了啊。」

這時，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夏招搖的高漲情緒就像是漏氣似的迅速萎靡了下來。

夏招搖回過頭，正好看到秦朔挎著背包走出後邊的出站口。

他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呵欠，看着雨幕中的城市夜景，「總算是到了。」

「對了，你也是今年剛高考完吧？忘記問了，哪所大學來着？」

「懷江大學……還有我姓夏，不是小。」

夏招搖隨口回答道，沒好氣地說道，困惑的看向對方。

「你剛才說——也——是？」

「懷江大學？巧了。」

秦朔突然來了精神，有些驚訝地看了眼夏招搖。

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聳了聳肩，飛快解釋道。

「我報的也是懷江大學，看樣子我們是同一屆的了。不過……」

秦朔頓了頓，從褲兜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迷惑地說道，「現在才七月二十號啊。」

「你提前這麼早去學校報到嗎？還沒有到時間吧？」

「呃——」

夏招搖卡了一下殼，旋即飛快的應付道：

「我提前到來熟悉下環境，就當是暑期旅行了。」

「這麼多行李，旅行？你……準備去周圍哪幾個景點？」

「呃，唔……這個嘛……隨便逛逛——」

「哦……」

秦朔笑嘻嘻地打量著著夏招搖。

那神情好像是發現了什麼稀有昆蟲，又或者是什麼遊戲里的特殊寶藏。

「嗯，反正如果在懷江遇到了什麼需要幫助的——」

沒等夏招搖發作，秦朔揚起手機晃了晃，打開微信點了一下。

滴。

【秦曰無衣】:【可莉賣萌.jpg（1）】

與此同時，夏招搖的孤零零的微信好友中彈出一條信息。

「——隨時聯繫我，我好歹也算是地頭蛇。記得簽到——我老婆的新衣服靠你了。」

夏招搖看着微信上的那個名字，又掃了眼手機界面後邊新增的四個18禁遊戲和VPN軟件。

「恩嗯，好。」她頗為敷衍的點了頭，同時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那還是最好不要再見了。

四齋蒸鵝心。

…………

此後的幾天裏，夏招搖不知多少次後悔沒有做足功課。

相比起四面方正的燕城，懷江市實在太可怕了。

整座城市宛若不斷變化的霍格沃茨城堡，巨大、複雜、難懂、魔幻。

她記不清自己到底迷路了多少次，無論走到哪裏好像都是迷宮，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確實很熱情，但他們那RAP歌手般的懷江話讓夏招搖不得不費儘力氣才能勉強聽清，萬幸的是普通話依然還是萬能溝通工具。

不幸的是，這並不能緩解她的窘境，畢竟懷江市似乎沒有東南西北的概念：

這裏的人們在辨認方向時，更喜歡使用上下左右。

當然，這並不奇怪。

因為懷江本來就是一座建立在群山上的超大型都市。

有時她明明從一樓進入商場，等走到另一頭時卻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十幾樓的高空。

無往不利的電子導航，在這座城市彷彿變成了沒頭腦的惡作劇精靈，看起來兩三公里的路程，有時可能要走上幾個小時，夏招搖不止一次在尋找兼職的過程中，因為找不到地點而不得不以道歉作為開場。

在青年旅社小小的四人間床位上，夏招搖每天晚上都在搜索合適的學生兼職。

絕大部分兼職都要學生證，剩下的內容大多要麼熟悉城市環境，要麼要求有一些特殊才藝。

她在一片信息中，倒是也有看到關於「狗頭金」的信息。

不過無一例外特別註明要求本地人。

而且……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可能還沒等她尋寶成功，她就會先一步把自己弄丟。

就這樣，轉眼間就過去了一周。

不行。

現在必須先得想辦法止損了。

又一天求職未果后，夏招搖憂心忡忡地翻著微信零錢的明細。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假如繼續住在這裏，那麼光住宿費用就要花掉近兩千元。

而如果加上每日三餐、交通費、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等到開學她可能就剩一萬出頭存款了。

扣除學費、學雜費，可能她未來可支配的生活費最多也就剩下三四千。

全知全能的百度、小紅書、知乎……這些全都救不了她。

在陌生城市生活下去，遠比她想像中困難百倍——剛出發時的雄心壯志早已煙消雲散。

夏招搖現在就想着怎麼開源節流，至少在所有錢花完前，找到可以讓她生活費勉強循環起來的切實辦法。

事實上，假如可以開學的話，方法倒是有很多。

畢竟大學生學生兼職、勤工儉學的途徑，無論是網絡搜索還是學校論壇，看起來都比較靠譜。

而且學校的話，無論是住宿、三餐，在經濟壓力上顯然會小很多。

目前唯一的問題在於，她僅僅是一名沒入學的准大學生……

「好，決定了！」

夏招搖說着，關掉手機，從書包里取出錄取通知書。

她明天就去學校那邊碰碰運氣！

萬一可以提前報到呢？

除此以外，大學生助學貸款、貧困生補助……

那麼多可以選擇的方式，她總不至於沒有一條符合條件的自救道路吧？

「今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結果公佈……」

房間牆壁上的壁掛式電視還在重播著早些時候的新聞資訊。

「……專家指出，當代年輕人婚戀觀念不成熟，這是離婚率和單身率上升的直接原因……」

「那是因為沒有錢活下去啊，沒有錢——」

夏招搖一邊研究着錄取通知書上的一條條注意事項，一邊吐槽著。

假如談戀愛可以領工資，那她也不介意啊。

「有關部門建議，高校應當加強戀愛心理教育、家庭倫理教育，提升學生表達、溝通……」

壁掛式電視顯然聽不到夏招搖口中的碎碎念，依然事不關己似的念著新聞，「……包括燕城大學、江城大學、懷江大學等國內多所知名高校表示，預計將陸續推出相關課程和課題研究，引導學生樹立……」

「……專家表示，當代青年普遍存在的精緻利己，以及低慾望生活，可能是亟待——」

啪茲——

夏招搖走到牆壁前，面無表情地關掉了喋喋不休的壁掛式電視。

關於什麼精緻利己她倒是不知道，但低慾望追求？

夏招搖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現代年輕男子的慾望，那可是在是太豐富了……

她一邊想着，滑開手機微信，找到那剛加不久的頭像。

【瑤啊餚啊搖】：我的一周簽到都點完了，這樣就行了吧？

【秦曰無衣】：感激不盡，衣服禮包有了！跪謝.jpg

【秦曰無衣】：你看，效果非常棒吧。

【秦曰無衣】：遊戲女僕裝.jpg

「……」

沒等手機繼續冒出消息，夏招搖飛快退出對話框。

屏蔽消息，屏蔽提醒，屏蔽朋友圈。

一氣呵成。

呼……總算結束了。

夏招搖看了一眼那個安靜的界面，長舒了一口氣。

毫不猶豫地切回後台，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全部強力卸載。

好了。

這下她的手機終於又變得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