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月光下

半個月亮懸在空中。

夜晚十點半，通往B縣路上的車輛很少，端木小惠蜷著身子，腳上的鞋子甩了，兩隻腳坐在屁股下面。高度緊張過後突然放鬆，讓她進入了疲憊后的酣睡，似乎是夢到了什麼，緊握著的雙手總是突然抖動一下。

陸小西把車內的燈關掉，這一段路有些顛簸，他把車速減下來，緩緩地、一點兒一點兒地開着車子，迎著月光，端木小惠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估計是跪坐的姿勢不舒服，她扭動了一下身子，一隻手拄著坐墊，陸小西把車靠着路邊停下，伸出手抓住端木小惠的手。

陸小西的手似乎給了她安全感，端木小惠的嘴角動了一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時間像凝固了一樣，又像是時空倒轉，眼前這一切似乎發生過，陸小西的神情也恍惚起來，埋在心靈深處的那根弦被觸動了一下，有些隱隱的痛。

一輛過路車從旁邊經過，司機摁了一下喇叭，端木小惠被驚醒，看到陸小西把車停在路邊，有些歉意地說道：「心裏一放鬆就睡著了。」

陸小西沒有出聲，剛才的一幕讓他想起端木小惠曾經送他上學的情景，那一次是端木小惠開車，他在副駕駛睡著了，那一次是白天，把車停放在路邊的是端木小惠。

看到陸小西握着她的手，端木小惠輕輕把手抽出來，笑了一下說道：「抓緊開車吧，等我們回來得是後半夜了。」

「小惠姐，剛才我把車停下，想起當年你開車送我上學，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好了，美美還在等着我們，當年你是未娶，我是未嫁，現在一切都變了，沒變的是我們成了親人，在異地它鄉，我們還能常常見面。」

陸小西還想說下去，端木小惠伸出手堵住陸小西的嘴唇說道：「開車，別胡思亂想，我永遠是你的姐姐。」

陸小西發動車子，趁端木小惠不注意，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端木小惠的話差點勾出他的眼淚。

沒等車加速，端木小惠開口說道：「等一下，你過來休息一會兒，我剛才睡了一會兒，現在好多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你開車，我跟美美坐後面。」

穿鞋開門，端木小惠手腳麻利，伸手把陸小西拽下車，坐穩后把安全帶繫上，陸小西偷偷看了一眼端木小惠的豐滿，半袖毛衫高貴淡雅，白皙的胳膊看不出贅肉，一點兒也不像四十多歲的女人。

端木小惠知道陸小西在看她，微微一笑說道：「美美長大了，跟我當年幾乎一模一樣，那個時候我還是你的老師，現在我是徐娘半老了。」

「小惠姐，你一點兒也不顯老，我覺得你還和當年一樣，頂多算是徐姐半老。」

端木小惠被陸小西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猛地踩了一下剎車，車子熄火停下了。

「別貧了，你這一句話把我鬱悶都掃沒了，等美美上學后，你要是不忙，就叫上秋歌一起來我家，至少一周得聚一次。」

「小惠姐，你真的打算和於恆分手？都說結婚前睜大雙眼，結婚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可能，還是別走那一步。」

端木小惠苦笑了一下說道：「不是我想走那一步，關鍵是于波的媽媽已經闖進我們的生活，我對婚姻也看淡了，放手是最好的結局。」

「我和於恆也說起過你們的事，他也是出於無奈，他說于波的媽媽很極端，不想看到她死在眼前，只好犧牲你們的感情。」

「不提他了，我們也馬上到鹿場了，如果美美的情緒穩定，我們就連夜回家，要是她情緒不好，我們今晚就住在這裏，等白天興許她就好了。」

遠遠地看到小轎車的燈光，老王把鹿場的木門打開，站在門中間，他本來想去安慰一下美美，可是美美坐在河邊一動不動，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遠遠地瞄著，生怕出現什麼意外。

端木小惠停下車，下車后握住老王的手說道：「謝謝你王大哥，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老王噓了一聲，小聲說道：「下午孩子過來，我看她心情挺好的，她說馬上要考試，出來放鬆一下，晚上你過來接她，我也就沒在意，讓她自己在鹿場溜達。」

「美美吃晚飯了嗎？」端木小惠壓低聲音問老王。

「吃了吃了，而且吃的不少，白天我在河裏抓的小魚，我老伴做的醬燜小魚還有小雞燉蘑菇，秋歌來電話說你在找孩子，我才知道她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你們去河邊看看吧，她一直坐在那裏。」

陸小西緊走幾步，又停下來抓住端木小惠的手，兩人一起往河邊走，鹿場到河邊的小路不足百米，走到一半就看到了美美的身影。

「美美，我是陸叔叔。」陸小西輕聲喊道，空曠的野地里聲音很清晰。

「美美，我是媽媽。」端木小惠的聲音帶着顫音。

美美轉過頭，月亮的餘暉撒在身上，黑黑的大眼睛分外的亮。

陸小西上前摸摸美美的腦袋說道：「美美，這裏有些涼了，我們跟媽媽回家吧。」

美美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道：「我就想出來靜靜，沒想到把陸叔叔驚動了，好久沒有一個人看月亮了，這裏的月亮真美，還有小河嘩嘩流水的聲音。」

端木小惠蹲下身子，抓着美美的胳膊說道：「孩子，你有什麼事跟媽媽說，媽媽不會責怪你，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咱們倆之間沒有私隱。」

美美站起來，伸手把端木小惠也拉起來說道：「對不起媽媽，我不是故意讓你着急的，我現在已經好了，我剛才把心裏話都跟小河說了，你看，我現在又滿血復活了。」說完張開手轉了兩圈兒。

陸小西和端木小惠一人拉着美美的一隻手，三個人排成一排，陸小西走在前面，河邊的小草不高，因為小路太窄，根本不能三個人並排走。

王嫂從屋裏出來招呼道：「外面涼，你們進屋說話吧，我給你們燒點熱水。」

端木小惠放開美美，走到王嫂面前說道：「王嫂，這麼晚還折騰你們，我們就直接回去了，還要開一個小時的車。」

幾個人站在院子裏說話，驚動了圍欄里的小鹿，一隻小鹿發出呦呦的叫聲，緊接着好幾隻鹿也叫出聲來，美美原地跳了一下說道：「陸叔叔，我下午也跟小鹿說話了，它們舔我的手痒痒的。」

從鹿場出來，陸小西回頭看着一臉鎮定的美美問道：「美美，跟陸叔叔說實話，你就是想出來靜靜嗎？你怎麼把手機關掉了？」

「手機不是關的，是沒電了，我已經把自己的事處理完了，不過，我不想在國內考學了，我想出國，媽媽說你能聯繫到出國的機構，是真的嗎？」美美忽閃著大眼問陸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