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闔家喜團圓,離去是誰人(5000字大

第312章 闔家喜團圓,離去是誰人(5000字大

「不該這樣的!」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從底層邏輯開始,就錯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在瞬息之間,鄭修的記憶中憑空添加了無數的片段。

那是一次次的回溯。

那一根根從虛空中伸出,將他貫穿的虛幻鎖鏈,就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一次次無謂的努力,嘲笑著他天真的念頭。

鄭修此刻終於明白,真正讓他成為【囚者】,將他束縛的,從一開始就不是任何囚籠,任何牢獄,任何認知上的「囚」,而是有什麼,諸如「命運」、「因果」、「世界」這種,至高無上的存在,以某種方式,將他囚禁在這處。

異人。

異人。

異人。

鄭修腦中不斷地閃過這個辭彙,頃刻間「異人」兩個字讓鄭修覺得無比地可笑與諷刺。天生奇力,異於常人,是啊,異於常人,異人擁有奇特的能力,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異人能肆意屠殺普通人,用種種奇術異術將普通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更多時候,他們連普通人都不如。

直到這一刻,他才深深理解了鳳北等深受「不祥」之苦的異人,那般自我嫌棄的心情。

鄭修一直以來以為自己在異人中是特殊的,但說到底,他也沒什麼不同,甚至比大多數異人,更像異人。

【囚者】,永世為囚!

「啊啊啊啊——」

鄭修感覺頭痛欲裂,越來越多的片段湧入腦中。

他仍在通過「回溯」進行著一次次無力的嘗試。

在這些片段中,他發瘋,他嗜殺,他消沉,他憤怒,無論他在鬼蜮中幹了什麼,他無論多麼地接近「拯救鄭浩然」這個目的,但最終,仍會在最後一步,被詭異伸出的鎖鏈給束縛中,無法完成最後最關鍵的一步。

那些鎖鏈,就像是代表了這個世界,代表了某種「規則」,某種「抑制力」,是一種「束縛」,一種「囚禁」。

幻燈片般閃爍的光影,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大得難以想象。往往幾個快速閃過的片段,便夾雜著一段鄭修長達數月努力的記憶,在短時間內,鄭修承受著「回溯」的沖刷,那種像是被一把錐子鑽著大腦、不斷向深處擠壓掏挖的痛苦,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夠面不改色的承受。

鄭浩然仍在下沉,越來越多的紅色花卉將他包裹著。

他震驚地看著自己兒子,即將觸碰到自己的瞬間,彷彿被什麼拉住了似地,定在半空。

他的手指艱難地朝自己移動著,明明只差一點,只差一寸,只差毫釐。

可偏偏,正是這一寸,這一點,這毫釐,讓父子二人像是隔著不同的時空,像是隔著……兩個世界。

「兒啊,夠了。」

鄭浩然看著額頭青筋密布,痛苦不已的兒子,心疼極了。

「爹一不小心又給你招了一房媳婦,嘿,也有可能是兄弟,二十年後無論狼王的孩子是男還是女,你都得好好待人。」

「人天生不分好壞,蠻子也不全是壞人,爹殺了那麼多,是本份,無分對錯,不關好壞,大丈夫當有容人之度,爹沒怨過誰,也不怨狼王,你可別小氣扒拉,無端端將別人給記恨上了。」

「行了!我們鄭家的好男兒,流血不流淚!你擺出那副愁眉苦臉成何體統!」

鄭浩然嘴上罵著,臉上笑著:

「爹知道你活得好,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這可比別人強多了,誰能有幸見一眼二十年後的兒子,問一問二十年後的事呢!」

「這不,爹等於平白無故多活了二十年,血賺咯!」

鄭浩然一點點地下沉,鮮紅如血的花卉如怪物的觸鬚般將鄭浩然拉向常闇,眨眼鏡面已及鄭浩然的腰部。他沒有半分掙扎,生怕忘說了什麼,絮絮叨叨地向鄭修叮囑著。

正承受著非人痛苦的鄭修,起初還能忍,當他聽見「血賺」二字,鼻子一酸,再忍不住,淚流滿面。

這個詞還是鄭修教會老爹的。

「抱歉,爹!我……」

鄭浩然擺擺手,他緩緩朝鄭修舉起拳頭。

這一幕,一如當日在雪原之上,百鬼行軍,那徘徊不止的軍魂,那鄭浩然的幻影,所舉起的那顆拳頭。

鄭修忽然有種感覺,原來那幻影最後舉起的拳頭,是朝他舉起的。

所以,他與那顆拳頭觸碰的瞬間,才能回到這裡。

他寧願相信這裡不是鬼蜮,不是過去的幻影,而是真正地穿越了時空,讓他與二十年前的父親,見了最後一面。

鄭修喉嚨中發出細微的顫動,嘶啞的聲音無法組成一句完整的話。

他努力地想舉起手,碰向老爹那有力的拳頭。

卻失敗了。

鄭修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被來自虛空的鎖鏈,被「抑制力」貫穿,插成了刺蝟一般,動彈不得。

他如今連動一動指頭,都成了奢望。

無數次回溯的片段將他死死地「鎖」在了半空中。

他的時間像是靜止不動。

老爹維持著舉拳的姿勢。

漸漸地下沉。

光滑的鏡面如一道分割線。

胸口。

脖子。

即將被淹沒。

「當爹的,最後再教你一件事。」

鄭浩然洒然一笑。

「生當不愧,死亦無悔!」

「……」

……

忽然。

鄭浩然瞪大眼睛,看向鄭修的身後。

「不要!」

……

「不要!」

呼!

四周一片漆黑,惟獨東方有一角微光,那是屋角點著的一盞弱弱的明火,在房間中微微地搖曳著,在紙窗上投下燭台的影子。

午夜,夢回。

鄭修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頭痛欲裂。

他猛地起身,下意識地揉著額頭。

那裡淺淺地凸起一個小疙瘩。

他渾身被冷汗沁透,衣衫濕盡。

「我是誰?」

從噩夢中驚醒的人永遠只會問自己一個問題,鄭修也不例外,但很快,他想起了一切。

「我是鄭修!」

「我在北蠻,誤闖鬼蜮,進了百鬼行軍!」

「我見了老爹!」

「我最後……」

鄭修斷斷續續地思考著,記憶越來越清晰。

但同時,他卻生出一種錯覺。

腦袋空蕩蕩的。

但他還是想起來了。

「我與和尚進去了。」

「對了,和尚!」

「我親眼見證了二十年前那場戰役!」

「老爹,老爹被拖入常闇!」

「我正要救他!」

「我……救沒救成了?」

鄭修驚恐地發現,他最後的記憶定格在老爹舉拳那一剎,以及在最後的最後,老爹似乎喊了一聲什麼。

他記不得了。

餘下一片空白。

「我……回來了?」

突然的環境變化讓鄭修一時間難以理解目前的處境。

他低頭一看,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床上的被褥軟軟的,溫溫的,大紅色,上面綉著龍鳳呈祥,交纏的龍鳳中央綉著一個大大的「囍」字。

紅簾幔帳,床頭掛著幾個紅色的香囊,令房間里充斥著一股淡雅的幽香。

桌上鋪著喜慶的紅桌布,桌上擺著精緻的燭台,燭台燃盡,只剩餘蠟。借著微光,鄭修能隱約看見桌上還擺著一個藤條編織的籃子,籃子里擺滿了水果,水果上灑著用紅紙包著的喜糖,喜糖上方端正地擺放著一扣純金打造的合歡鎖。

這是婚房?

誰結婚?

我結婚?

……和……誰?

鄭修的頭痛症得以緩解,光速理解了目前處境后,他偏頭望向身側。

怪不得被窩中暖暖的,在被子底下,溫膩的肌膚緊貼著他。

雪白的肌膚即便在黑夜中也如璞玉般,晃著鄭修的眼睛。一道姣好豐滿的倩影正腚腚地背對著他,彎曲完美的脊柱弧線因鄭修掀起了被子,而暴露在外。

大紅肚兜的細繩被粗暴地扯斷了,歪歪斜斜地勉強維繫著最後的倔強。可想而知這件精緻的肚兜在不久前曾遭遇了何等慘絕人寰的對待。

瀑布般柔順的黑色長發隨意地披散著,烏光油亮。

暴雨停歇疲憊不堪的女子揉著惺忪睡眼,茫然轉身,面色酡紅,那精緻的容顏上帶著三分少女的嬌羞,三分初為人婦的風情,三分異域女子的熱枕,還有一分藏於眼眸卻呼之欲出的愛慕與眷戀。

「月,月,月玲瓏?」

鄭修看著被窩裡,與自己肌膚相親的少婦,震驚道。

月玲瓏眼巴巴地望著夫君,眼眸中濕漉漉的,掩嘴一笑:「夫君,您昨夜可是喚妾身月牙兒。」

「我叫你月牙兒?」

鄭修整張臉寫滿了震驚。

月玲瓏秀眉一簇,但沒多久她便懂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爹說男人有時…常會健忘,果真如此。」月玲瓏明白事情原委后掀開被子。

月玲瓏面帶羞澀,從枕頭下取出一把剪子。鄭重地剪下被單上的「獎章」后,月玲瓏這才指著鄭修的肩頭。鄭修順著月玲瓏的指尖望去,那裡留下了一口淺淺的牙印。

「昨夜月兒難堪破瓜之苦,咬了夫君一口,夫君便喚妾身月牙兒……」

鄭修面色一變,想起了什麼,披上衣服衝出房間。

咻!咻!咻!

鄭修口中不斷吹著尖銳的哨聲。

那是兄弟會的暗哨。

本應從黑暗中悄無聲息出現的刺客們,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兵荒馬亂般的腳步聲。

……

夜半。

鄭宅。

燈火通明。

鄭修在院子中被陌生的丫鬟們團團圍住。

所有的丫鬟都青春靚麗各具姿色,可鄭修卻一個都不認得。

她們臉上帶著憂色,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望著鄭修,低頭竊竊私語。

她們本以為鄭修聽不見,可鄭修耳聰目慧,聽得一清二楚。

「昨夜新婚大喜,少爺怎麼就得失心瘋了?」

「他說要找慶什麼批,要找二娘,可老爺何時娶了二娘?」

「噓!你這話可別讓夫人聽見了!夫人聽見了這話,非得氣得耳朵冒煙不可!」

「晚了!已經有人去請夫人了!」

……

深夜。

鄭宅長廊,一位面容姣好,雍容華貴的婦人正焦急地往庭院中趕。

身後幾位丫鬟一路小跑,竟追不上夫人的腳步,越跟越遠,氣喘吁吁。

「夫人她平日養尊處優的,怎的能跑這般快?」

……

鄭修正在茫然地消化著短時間內接收的大量信息。

他已經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正如他當初經歷白鯉村鬼蜮后,所引起的世界線大幅度偏移那般。如今定是發生了同樣的事。

一件件事衝擊著他的神經。

夫人?老爺?我是少爺?

娘活了?爹也活了?

雙喜臨門!

與父母復活相比,他與月玲瓏結婚此事,反倒變得無足輕重了。

「修兒!修兒!」

一聲焦急的呼喚撥開人群傳入鄭修耳中。鄭修心中亂糟糟地,回頭一看,他看見了一張僅在夢中才有機會見到的容顏。

春桃娘雖然年華不再,但卻保養極好,臉上沒有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迹。她將頭髮隨意束起,在腦後束起馬尾,隨著她疾行而左右擺動。

鄭修盯著那束馬尾。

那束甩動的馬尾彷彿長著磁鐵似的,莫名地吸引著鄭修的目光。

「兒啊!」

春桃嘴角長著一顆美人痣,她眼看鄭修發愣,心中悲苦,哭著捧著鄭修的臉:「兒啊!你怎麼了!是不是昨夜太累了呢!我就說北蠻姑娘性子野,我家修兒性子單純,把握不住……」

越說春桃哭得越傷心了,嚶嚶嚶地捧著鄭修的臉呼喚著兒砸的名字,像是喊魂似的。

「娘!」鄭修撲通一聲跪下,眼睛濕潤。

「活了!活了!」

全鄭家一看少爺正常了,喜大普奔。

春桃鬆了一口氣,鄭修本想再抒發一下母子重逢的感慨,下一秒卻被春桃揪著耳朵提了起來。春桃上一秒還哭哭啼啼,這一秒臉色大變,成了一張危險的燦爛笑臉:「你剛才說……什麼二娘來著?」

鄭修一愣,試探著問:「我是不是有一個……姐姐?」

此話一出,府中丫鬟們頭頂再次布滿愁雲。

「少爺又瘋了!」

「又瘋了!」

鄭修立即閉上嘴巴。

隱約間察覺到這其中的變化。

春桃眉頭一皺,這回她沒認為鄭修在胡說八道了。

是病了。

病得不輕。

她稍稍冰涼的手貼著鄭修額頭,點點頭:「娘明早出門請城裡最好的大夫給你把把脈。」

鄭修默默地承受著久違的母愛關懷,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心情複雜。

「娘,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沒關係,你病了,怎麼問都行。」

「……爹,還活著?」

春桃聞言一愣,沒回答,倒是沉著臉向一旁丫鬟嘆道:「翠兒,明日將所有大夫都請到府上。」

被喚作翠兒的丫鬟躬身行禮,面色悲哉,帶著哭腔答:「是,夫人,必須的。」

那就是活了。

真活了。

鄭修與春桃母子二人相互攙扶著回屋,鄭修心中有許多問題,但今夜顯然不是能一探究竟的時機。

鄭宅中張燈結綵,紅妝滿院,顯然鄭修大婚還是昨日之事。

可新郎本人還沒做面對他那新婚妻子的心理準備。

鄭修本想說去見一見老爹。

春桃卻搖搖頭,說爹最近身體不適,服了煎藥早已睡了。鄭修看了一眼天色,這才作罷。

回房路上,鄭修目光時不時飄向那一束擺動的馬尾,即將回房前才忍不住問:「娘,你這束髮,是怎麼回事?」

「你說這個?」春桃用手捋起束髮,笑吟吟地在唇邊一噙,笑道:「你忘了?當年你爹從戰場上回來后,整日憂心忡忡,心事重重。有一日他突然讓我留這江湖女兒般的束髮,娘還以為啊,你爹忽然來了心思,要娘扮回當年那小女賊,再讓你爹擒上幾回。不料你爹吩咐,讓娘換這般束髮到你面前晃悠,也不知發什麼瘋。再後來,你爹不知怎麼的,問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還打了你一頓。再後來,便不了了之了。」

「啊?」

春桃見兒子似乎正常了些許,心中稍寬。春桃兩手提著裙擺,在鄭修面前轉了一圈:「娘美不?」

「美。」鄭修點點頭。

他仍看著那束馬尾,不知怎的。

有一種丟了什麼東西的感覺。

……

回房睡了一宿,月玲瓏擔憂地在房間里等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鄭修是否要梅開二度,鄭修一是沒這個心思,而是那束馬尾總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便沒有二度。

月玲瓏會嫁給自己,鄭修不覺意外,畢竟在世界線偏移之前,在兩國通婚的背景下,他與月玲瓏早有夫妻之名,合乎倫常。

翌日清晨,新婚夫婦入鄭氏祠堂祭祖。

祠堂位置沒變,他「往日」去得勤快,無需帶路,很快便領著嬌滴滴的新妻到了祠堂。

一路無言。

可當他手中捧著香,準備喂一喂老祖宗時,他看著上面成排的靈牌,不由一愣。

靈牌的位置與從前相比,自然是變了。畢竟他成功救出了鄭浩然,母親順理成章也活了,一家團聚,上面當然沒了爹的衣冠冢與娘親的骨灰盒。

而鄭修之所以下意識地愣住,是因為原本擺放著父母靈位的位置。

多了一面陌生的靈位。

木碑上,空空如也,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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