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進城

第2章 進城

上閣樓村的村口不像其他村那麼氣派,還有什麼水井、大樹什麼的。這裏一概沒有,只有一塊薄木板用油漆寫着上閣樓村四個字。以前旁邊還用長木杆豎這一個大喇叭,自從一場大雨以後就再也沒響過,現在已經銹跡斑斑,就等著哪天掉下來了。舟國平心想等掉下來的那天,自己一定要偷偷撿走把它拆開來看看裏面到底有啥,才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等兩人走到村口,發現拖拉機還沒來,兩人又蹲在村口等了好一會兒。等舟國平感覺太陽稍微有點刺眼的時候,王叔家的拖拉機才突突突的過來。

「老王怎麼今天這麼慢啊」舟虎彪站起來準備上拖斗,卻沒想到蹲久了起來太急眼前一黑差點摔倒,還好舟國平一把扶住了。

「誒喲可別提了,今天輪胎起來的時候發現氣漏光了,我花了好大勁才換了一個新胎呢,快上車吧」老王坐在駕駛位,白背心,藍褲叉,頭上頂着一個大草帽,脖子上還有一條發黃的毛巾,「快進後面的拖斗吧,正好和你說說我昨天打牌怎麼贏老李和老張他們的。」

「誒喲,這不是國平嘛,都這麼大啦。好小夥子都比你爹高出一個頭了,你家老頭子可是真老啦,你家以後就看你啦」

「行行行,別說了,該出發了」舟虎彪敲了敲拖拉機車斗生鏽的鐵皮。

「誒喲,老東西說你老還不樂意了是吧。行,坐穩了,我們出發」老王大笑。

舟國平沒有說話,他沒搞明白明明上星期村裏張奶奶老掉的時候明明剛和王叔見過面,怎麼又一副如隔三秋的樣子。他也不想搞懂,自從上學以後,他就感覺自己不屬於這塊地方,他也想像書里寫的那樣做公交車坐火車,而不是蹲在這滿是污泥和機油味的車斗里。可惜沒辦法,老爹自從上次摔倒以後就真沒力氣了,老娘馬上也要生娃娃了,自己幾乎成了唯一的頂樑柱。他不由得想到前幾年送走的四弟,到現在舟國平也不知道他叫啥,四弟一斷奶以後就送給了遠方的親戚。那時候還記得老娘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給他們燒早飯了。

但是他現在只能退學回家了,舟國平還記得老師不止一次跑到家裏勸繼續回去讀書。老爹永遠都是抽著土煙保持着沉默,過一會吐出一股白煙把老師熏得咳嗽。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和他沒關係了,家裏需要他,他只能過着和他老爹一樣的生活了。

拖拉機突突突圖的聲音吵得他心煩,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車斗之外。

這是一個多麼普通的村子啊,不說是什麼風景如畫,但還是依山傍水、其樂融融。村裏有三四十戶人家,也不算是一個小村。記得小時候可以領着一幫同齡的人從村頭玩到村尾,去小溪里抓魚抓泥鰍,去田裏抓田雞,丟石塊嚇王叔他們院子裏的那隻黑狗。晚上玩累了再回家,母親玉蘭永遠都準備好了不算豐盛但能填報肚子的飯菜。至少在他記事以來他從來沒有餓過肚子。聽母親說自己還有一個大姐,病死了,不過這就是在他記事以前的事情了。

至於這個村子為什麼叫上閣樓,早就無從考證了,問村裏的老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個由來。村裏大多數人大字不識一個,估計也只知道怎麼讀,懶得去考證名字背後的含義了。自己的爹倒是進過學習班,不過也僅僅處於會寫自己名字的程度,就這還經常寫錯呢。

村口越來越遠,先是那塊破木牌看不見了,然後是那根豎着喇叭的木頭杆子。出村的土路修的很差勁,

路上時不時就有一塊突起的石頭逼着車子突然變道,把舟國平晃得七葷八素。車輪帶起來的塵土飛的到處都是。舟國平不得不把視線收回車斗,防止被車斗迷了眼鏡,用外套矇著臉,悄悄觀察自己的老爹起來。

59歲舟虎彪在村子裏已經可以算是老人了,可惜前兩胎都是女兒,要不然現在已經可以報孫子了。多年的操勞讓他的頭髮早就白了,臉上全是歲月留下的皺紋。頭上還有一塊疤,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砍的。每次提起來也總是擺擺手,說是年輕氣盛犯下了錯誤。現在舟國平看到的是一個瘦弱的老頭子,穿着打滿補丁的衣服,哦,怎麼還有一塊新的補丁,這個針腳一看就知道不是娘縫的,一定是老頭子回去以後不敢說,自己抹黑偷偷縫的。就現在瘦弱成這樣,不知道還能撐幾年。老爹還有胃病,每次犯病了就滿頭大汗在床上滾來滾去睡不着覺,每次這個時候娘就跑到二姐的房間去睡。舟國平暗暗比較了一下手臂,自己有老爹兩倍粗還是沒啥問題的。每次一想到這些,舟國平就感覺自己的肩旁上沉甸甸的。希望過幾天娘可以給家裏生個弟弟,這樣過個十幾年又是一個勞動力......不對,不應該在村裏勞動一輩子,要供他讀書,從這個村子裏走出去,去做一個有文化的體面人......

舟國平和他老爹一樣,每次一空閑下來就開始發獃,就開始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忘記自己的時間。直到老爹拍了好幾下肩膀,舟國平才意識到已經快到城裏了。

「喂,小子發什麼呆呢?」舟虎彪見拍了好幾下沒有反應,狠狠地捏了一把舟國平的耳朵。

「欸......疼!別捏啦,剛才差點睡著了」舟國平還沒從自己的意識當中緩過來。

「我們先下去買東西,你王叔還要有其他事,晚上回來接我們」

「哦......行,我們買啥啊」

「國平啊,我剛才問你老子半天了,就是不開口,也不知道要買啥。」王叔突然插進話來。

「老王你別多嘴,你不是還要去買肥料嘛,再不去就沒了,快走快走」

「誒喲,老東西說你一句還不樂意了,得得得,我先走啦」老王笑哈哈的,等父子兩下車以後檢查了一下車斗的擋板有沒有關嚴實,突突突的把拖拉機開走了。

——

舟家父子兩倆就站在城門口。

麗陽縣的城門是少數保存下來在戰爭期間沒被炸毀的石頭城門,城牆上面的彈孔還清晰可見。不過現在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城門也面臨着拆除。舟國平記得上上個月來城裏的時候城牆還有一大段,現在他面前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老城門了。還有不少工人穿着白背心一上一下的把磚頭和石頭卸到卡車上,再一車車的拉走。聽旁邊的監工說是城門處於封建殘餘,正好把磚頭拆了去蓋新房子。對於這種事情舟國平感覺和自己沒啥關係,他也不想了解。他只覺得這種百年歷史的城門拆了,以後的小娃娃看不到是一種遺憾。

舟虎彪剛想帶着舟國平從城門下過去,就被旁邊的工人攔著了。

「哎,老爺子您可別從這類走啊,小心磚頭砸到你頭」

「今天要拆掉了嗎」舟虎彪問了一句,「這城門可牢固的很,拆掉它可真不容易,想當年小鬼子來的時候拿大炮對它轟了半天都沒倒......」

「對啊,前幾天就因為這件事愁呢,再不拆掉就要耽誤工期了」旁邊的監工搓着手,大笑:「還好,我們昨天在城牆上挖了幾個洞,今天把雷管安進去就可以爆破了,市裏的那個爆破手昨晚跟我拍胸脯保證,那炸藥的威力肯定能把城牆炸塌。」

舟國平看了一眼城門上的那塊牌匾,上面寫着麗陽兩個字。雖然他老爹是不認識這兩個字了,但舟國平還是能看出來,這兩個字寫的那叫個鐵划銀鈎,蒼勁有力。

「叔叔,您看要不把那塊牌匾叫人摘下來?以後給大火留個念想?」舟國平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城門了,心中流過一絲不舍。雖然他這種鄉下人來縣裏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學校的老師說像這種都屬於歷史遺跡,應該得到保護,為後人留下點念想。

「誒喲,就一塊破牌子有啥好留念的。等會城門炸完,我讓你去那塊碎磚頭回去怎麼樣。」工頭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汗,揮手示意舟虎彪趕緊帶舟國平走。

「國平,我們走了,去晚了就買不到了。」舟虎彪把手背在後面,示意舟國平跟上。

「到底買啥啊,爹你也該告訴我了」

舟虎彪嘿嘿一笑:「這不是你娘肚子裏的小娃娃馬上快生了嗎,去給小娃娃買點新衣服。」

「誒喲,老爹你可真是,給娘肚子裏買的娃娃買衣服把我叫出來幹嘛」舟國平還以為是啥大事,興奮了一路。一聽到沒自己的份,大失所望。

「還有田裏的肥料,家裏的也不多了,我剛才還拜託你王叔去買了......」

「那我還是沒有來的必要嘛,還不如我留村裏照顧老娘呢」舟國平撇了撇嘴,心理十分不滿。

「等會我們去碼頭那邊看看,有沒有你合適的工作......」舟虎彪最後才把帶兒子來縣裏的目的說出來,「你老爹年輕的時候也算是見過一點市面,不想讓你一直帶村裏泡在泥地了啊。」

「那家裏的田......」舟國平還想繼續問下去、

「我們趕緊去買衣服吧」舟虎彪打斷了兒子的話。

——

舟國平只感覺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雖然他也只是從老師口中聽過這句話,從來沒看過《石頭記》,也不知道劉姥姥和大觀園到底是啥。裏面全是他沒見過的衣服,還有各種質感奇怪的布料。店員說有種手感特別柔順的布料是用蠶寶寶吐的絲做的,叫絲綢。雖然舟國平小時候確實看過母親玉蘭養過蠶,也知道那蠶絲能賣。但這麼一大塊布要用多少蠶寶寶啊,價格貴的嚇人,是他一輩子都買不起的東西。舟國平低着頭不想看旁邊琳琅滿目的的上坪,但一低頭就看到自己打滿補丁的外套,更加羞紅了臉。

老爹領着兒子走到買小娃娃衣服的櫃枱門口,一高一矮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久,要麼是衣服太丑不滿意,要麼就是好看的衣服太貴買不起。兩個人糾結了半天,連招待他們的店員都有一點不耐煩了,才調了一紅一藍兩件小衣服,順帶還買了一雙小虎頭鞋。舟虎彪還打趣道,現在還不知道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藍衣服和紅衣服都買了備用。

「老頭子啥時候突然這麼闊氣了」舟國平看了一眼價格,這標的可不便宜。

「別鬧,估計是我們家裏最後一個娃娃了,當然得穿好一點。」舟虎彪付完帳,把衣服好好裝在帶來的蛇皮袋子裏。

「我們下面去哪啊?」舟國平感覺買完衣服就可以回去了。

「咱們去碼頭看看有沒有你合適的工。」

舟虎彪把裝着衣服的蛇皮袋丟給兒子,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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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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