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又瘸又倔

姥姥家住進一個哥哥，我從沒見過他，我問表姐，表姐也說不認識。

我們叫他浩子哥。浩子哥不愛說話，對誰都冷冷的，比我還露怯。姥姥說他是二姨的兒子，在農村生下來就直接寄養在村裏的親戚家。我的腿有毛病，他的腿也有毛病，浩子哥是走路很明顯的瘸，姥姥說浩子哥和我不一樣，我是天生的，他是小兒麻痹症。浩子哥原本不是這樣，小時候生了一場病，在農村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才有了這個後遺症。

浩子哥和齊軍哥很不一樣。齊軍哥是大姨的兒子，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們只有這一個哥。他上初中了，喜歡追時髦穿着講究，留着郭富城一樣的髮型，愛笑愛鬧脾氣大，家裏長輩見到他都喜笑顏開的，要什麼給什麼，都依着他。浩子哥從頭到尾都是灰濛濛的，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脾氣，眼神總透著防備，家裏的長輩跟他也說不到兩句話。

二姨把浩子哥也安排在姥姥家住。姥姥家院子挺大，前院住着姥姥和小舅一家，後院住着大舅一家。後院有個雜物房，收拾出來添個床就是浩子哥睡覺的地方。雖然都在一個大院子，卻並不常見到浩子哥，除了吃飯時間他總在房間裏面不出來。我不太理解為什麼，他的那個屋子我去過，陰暗潮濕堆著些雜物總有一股霉味兒，就那個屋子有什麼好待的。有時我想去後院和他說說話，卻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比齊軍哥可親，或許是因為我和他都是小瘸子？也或者是因為我們都是寄住在姥姥家？又或者只是因為上次齊軍哥說我又臟又丑不願意和我一起照相。我很羨慕表姐，本來齊軍哥就比較喜歡帶她玩，現在又多了個親哥哥，她卻並不怎麼歡喜，可能是天上掉下的這個親哥哥砸的太突然。

浩子哥也上學了，和我同一間學校。我三年級，他上五年級，教室在二樓。他比我大好幾歲，比齊軍哥還要大呢，怎的才上五年級呢？在學校我可是見識了不一樣的浩子哥，凶神惡煞的。那次我和班上同學追趕着玩，不小心摔了一跤，浩子哥在樓上看見了，風風火火跑下來要揍我同學，我急忙攔住說「別打別打，這是我數學老師的兒子。」浩子哥揮着拳頭喊「老師的孩子有什麼了不起，老師的孩子就能欺負人？」我趕緊解釋說是我不小心摔倒他是要過來扶我的，浩子哥這才作罷。有哥護著的感覺是真好，唉…要是他不那麼魯莽就更好——那個同學從此再也不敢和我玩了。

浩子哥上學后就被接回二姨家，我去二姨家總會看見他挨打。二姨是脾氣不好，表姐也沒少挨她訓，可她對浩子哥卻是變本加厲，常常罵着不解氣抬手就是一巴掌，就算不打不罵，也藏不住她眼裏的嫌棄。讓人意外的是二姨父，我從沒見過他發脾氣，可他打浩子哥是甩起皮帶就抽。我和表姐在一旁哭，說不清是被嚇得，還是在心疼浩子哥。我問二姨父為什麼對浩子哥那麼狠，二姨父說老師告狀浩子哥不好好念書時常打架，這次還鬧到要被開除，太丟人。

浩子哥挨打從來不哭不叫不求饒不認錯，眼神中沒有躲閃，只有倔強。其實我也很倔，也是那種暗自較勁兒的倔。我去問浩子哥為什麼打架，他說他不打別人就會被人打，被人笑，被人欺負。我問他為什麼不跟二姨父說，不跟老師說？浩子哥說沒用，沒人會幫他，也沒人會護着他。有人笑話他腿瘸，笑他從農村來，他就是要把別人打一頓，這樣別人才不敢再笑話他，他就是要把人打狠了，別人才會怕他。他情願別人怕他，也不願別人瞧不起他。

只有在大娘家浩子哥才自在，才有笑。大娘是他的養母。浩子哥被接回縣城很不適應，時不時就偷跑回鄉下找養父母，他的養父母當然也很是不舍，索性搬到城裏來，在姥姥家附近開了餛飩鋪，算是有個照應。我時常去那吃餛飩，聽着大娘一聲聲喚著浩子哥「兒啊…浩兒…我的兒…」

這世上，就算是再不討喜的孩子，也是有人用心疼愛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