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猛哥

三組的工人都知道新來了一個勤快過頭的小夥子，不僅幹活有一股妖魔般的執著，而且對於跑腿的事來者不拒，別人悠哉悠哉交給他乾的活，他反而經常急得火急火燎，拼上全部力氣想把活干好。他即使這麼做，別人依舊不把他當正常人看，私下裏覺得這小夥子雖然認真，卻是一枚不折不扣的蠢蛋。而且這小夥子傻的有特點，他傻的很嚴肅，臉上沒有笑模樣，比那種單純樂天派的傻瓜還要招人厭煩，不知道這小夥子這麼干是因為什麼。大家一開始都有類似的想法，可是時間久了，發現他依舊這麼干，就懶得想了，照舊把他當狗使喚。

他有時閑下來的時候，去找工友請教設備操作的問題。工友大多是對他愛搭不理，態度冷冰冰的，甚至偶爾吼幾嗓子。有一次當別人和他幹活，他由於手生搞錯了步驟，於是對方突然擺出一副極其惡毒的表情盯着他，他偶然看到了對面的眼睛—眼球灰濛濛的一片，毫無光亮，像死魚的眼睛回魂了一樣，埋在扭成一團的面部肌肉里。他沒被工友的刻薄和冷漠嚇到，卻被這雙灰暗的眼睛嚇到了。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眼睛。

這雙眼睛他始終忘不掉，晚上躺在床上，一閉眼睛就想起來。他想不明白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睛，也明白自己在做傻事，有幾次不自覺哽咽起來，這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然而就算這樣，這年輕人也有個慰籍，那就是猛哥，同組的老大哥。長的矮胖，細長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看着像憨厚的狐狸。常年梳着毛寸短髮，穿着淺綠色的短袖上衣。腦袋方方正正，像一塊軟軟的豆腐。

猛哥幾乎是熱心對他的唯一一個人，非常仔細的教他幹活，沒叫他跑過腿。問猛哥一句，猛哥會回你五句。問猛哥兩句，猛哥自己就要一顛一顛的跑過來指導你了。猛哥對誰都是笑眯眯的，不知怎的和這個小伙（我們的主人公）特別合得來，猛哥幹活也是一樣的賣力和認真，與他不同的是，他看不出猛哥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野心。一雙小眼睛清澈的像晨間的溪水，他從那兩道細縫裏久違的看到了故鄉的陽光和清風。漸漸地他發現自己有點離不開猛哥了，雖然這和他的理想相悖。

猛哥雖然老是樂呵呵，但是生悶氣的時候也不少。基本上都是因為看見有人偷奸耍滑。於是猛哥嘴巴撅了起來，仍然干著自己的活計，但是手頭乾的更用勁了。「老是逮着我們這兩個老實的幹活。」猛哥時常對他這麼說。

猛哥雖然年紀快四十，但是無妻也無子，不是大家口裏的正常人。是啊，在這兒的沒有「正常人」。即便如此，在他眼裏，猛哥也比那些思維敏捷，巧舌如簧的成功人士高貴太多。他覺得猛哥身上寄宿着他的理想形態，他和這樣的猛哥是志同道合的。雖然他從來沒問過，猛哥為什麼這樣活着。他打心眼裏認定猛哥和自己有着一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