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 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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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遊船頂上,看著四周景色,陸文嘉情緒猛然低落了下去,心裡默默想起了李雲輝,「真想讓你也看見我眼前的景緻。」

這個念頭毫無徵兆地在心裡浮起,陸文嘉也嚇了一大跳,「壞了!我愛上了這個小丫頭?」

怎麼可以?首先自己對愛情的嚮往,就不容背叛。曾經那麼懵懂無知的一個傻小子,看京劇《秦香蓮》才多大呀,就痛恨陳世美。

「怎麼能夠背叛自己的妻兒,拋棄自己的親人?」

「那還要富貴,又有什麼意義?」

更不要說,自己和呂英琪的感情越來越濃烈。

想當年,剛開始和英琪談戀愛,也並不是一見鍾情,而是一點一滴,陷入到呂英琪的深情厚意裡面去的。現如今兩人的女兒剛剛四歲,嬌憨可愛,正是一家人的心頭肉,也更是兩人的魂牽夢縈所在。有了女兒,陸文嘉和呂英琪作為兩個深情的人,刻骨銘心體會到,養育孩子,整個是重新有意識地從頭開始,一點一滴體驗著「人之初性本善」再次成長的過程。養育孩子,是從頭體驗人生、凈化心靈的歷程。怎麼可能,恰恰在這個時候,自己會毫無來由地愛上另外一個人?一個並不太惹眼的小姑娘?

真的是毫無來由嗎?

陸文嘉不敢接著想下去。

回到學校的第二天下午,乘著課間,陸文嘉到照相館取回了桂林旅遊的一大疊照片。匆匆瀏覽了一遍,真是不負「山水甲天下」的美名,陸文嘉對自己的照相技術多少有點小小得意,青山秀水,襯托的一小家人也格外的精神美滿。回想著期間的種種小情小調,陸文嘉無意識之間就微微揚起了嘴角。

果不其然,放學鈴剛響過不久,李雲輝就滿面笑容地闖進了辦公室,一頭扎到了陸文嘉辦公桌前,「把你們拍的照片快給我看看!」

一如既往的,辦公室其他還在座的老師,在李雲輝眼睛里好像根本不存在。

這個簡直可以說是「小不點」的小姑娘,真是一個直爽磊落的小姑娘,心目裡面只有自己的疑問,自己的想法,在陸文嘉面前一點掩飾也沒有,從來都是直奔主題,「陸老師,問你一個問題,對這件事該怎麼理解?」

辦公室裡面那麼多的老師,李雲輝往往就是直接走到陸文嘉辦公桌前面,不矯情,不造作,也沒有絲毫的羞澀表情,從來就是直奔主題,見到陸文嘉抬頭了就開始說話,「陸老師,問你一個問題。」

陸文嘉多少都感到有點難為情,李雲輝的班主任就在不遠處坐著呢。自己只是一個任課老師,學生有了問題不是去向自己的班主任求答案,卻來直接問自己這個「副課」的任課老師。何況這些「問題」真的是問題,天南海北,天文地理,社會新聞,道聽途說,詩詞歌賦,課外讀物,並不限於陸文嘉自己任教的政治課問題。一般的學生都不是這樣做的,哪怕裝裝樣子,有事情總是要去先找自己的班主任彙報或者尋求解惑的呀。

李雲輝從來都是來找陸文嘉。

哪怕再不適應,陸文嘉都無法拒絕,「一個學生單純地來找老師問問題,小小的小姑娘沒有絲毫的顧忌,我這個做老師的反而要扭扭捏捏?想什麼呢?」

「男女即使有別,這是在辦公室呀!小姑娘毫無愧赧,我這麼大的一個老師,反而要心存陰暗、想著男女大防?我還是個人么?」

何況,李雲輝真的還只是個小小姑娘,長相打扮都並不算是特別出眾,

退一萬步來說,要是真弄一個什麼「師生戀」的緋聞出來,對陸文嘉來說,怎麼著也等不到李雲輝這麼一個小毛丫頭來呀!自己在學校裡面的聲譽即使說不上多麼的高大上,但是就是在上一年,自己作為班主任親自帶班,那是何等的拉風打眼!

「我們班不要說是比學習,就是比打架,放眼一高,也是排名在第一的。」

前面幾屆,陸文嘉帶的學生,都是個頂個地出挑,形象出眾個性鮮明、學習又優秀的一抓一大把。加上陸文嘉本人高大帥氣、博學開明,課講得更是汪洋恣肆、古今縱橫,也難怪這樣的師生組合在一高校園裡面,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出令其他班級學生羨慕不已的獨幕劇。如今單單一個李雲輝,對陸文嘉而言,也確實無需過於小心,留人以話柄。所以,李雲輝每次風風火火「闖」進辦公室找陸文嘉,沒有一個老師側目而視,或者有什麼閑言碎語流轉出來。有學生找陸文嘉嘀嘀咕咕,偶爾說些稀奇古怪的話題,或者異想天開的主意,放在陸文嘉身上,都是見怪不怪吧。

當然,每當李雲輝進來找陸文嘉的時候,往往辦公室里就會變得格外的安靜些。唯有這一點,讓陸文嘉心裏面有一絲隱隱的不安,「還是有點不正常。」

「把你們拍的照片快給我看看!」

這句話估計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能聽見。很多同事估計並不知道是什麼照片,知道陸文嘉請了假的也不一定是所有人,更不會有人知道陸文嘉是攜著小家庭去桂林旅遊去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雲輝對陸文嘉說話,開始類似於朋友,而不僅僅只是師生。

不得已,陸文嘉也是很開心的,拿出了所有的照片,給到李雲輝。這是李雲輝第一次見到呂英琪和陸淺夏的照片,「照得真好!」

小姑娘的底蘊還是很有潛質的,很多地方也確實讓陸文嘉高看一眼。兩個人之間從來不缺話題,雖然很多時候,一個只管問,一個儘管答,給出答案的往往闡發的很遠,很深,而問的人往往會給出更多的發問,激發答的人,產生更多的關聯話題。

李雲輝看照片的時候,其他老師們沒有一個人過來哪怕睃一眼,好像生怕打擾了兩個人的興緻似的,陸陸續續都下了班,辦公室裡面就只留下興趣盎然的師生倆。

因著遊船船頂的那一幕,陸文嘉把照片給李雲輝看,真的就存下了兩個心思,不厭其煩地給李雲輝描述著照片上面的風景,描述著拍攝時候的場景,照片在哪裡拍的,周圍是一個什麼樣的整體狀況、氛圍,當時發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自己一小家人在做著什麼,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和情致。陸文嘉更想讓李雲輝看到自己一家三口的親密和幸福,關於這一點,李雲輝更是給出了完美的欣賞和羨慕。

「淺夏太可愛啦!笑得真是甜美燦爛。」

「哎呀,師母好漂亮!陸老師您太幸福啦。」

陸文嘉心裡安穩了些。

在心裡,陸文嘉又一次提醒自己,為了自己幸福的家庭更加幸福,不後悔放棄自己在一高校園裡面的所有風光,「安心考研,考到BJ去。將來把女兒帶到BJ去,讓孩子有一個更好的考學就業前景。」

「安心考研!不後悔沒有把上一屆自己的親學生送到畢業。轉過頭,大家一起在大學校園裡再見,一起擁有更好的成長、更加有未來的進步。」

在陸文嘉他們心裡,班主任才是學生的嫡系老師,學生也都只是班主任的嫡系學生。所謂桃李滿天下,都是指負了「傳道授業解惑」全面責任的師生關係而言,至於任課老師,只是負責單門學科的教學任務,不負責學生的心理建設和生活成長,純粹的配角跑龍套的。

至於眼前的李雲輝,「那也是自己另外的一位未來老友。」

陸文嘉去年暑假前,明裡暗裡,給了自己班的學生暗示,自己會請假一年,去大學校園裡面閉關複習,準備考研。一來當然是繼續追求自己的夢想。二來,也是為了更好地肩負起家庭建設的重任。三來,也是為了在未來,依然能夠和自己優秀的學生並肩,取得更多更大成績。第四么,自己並沒有帶高三的經驗,換一個經驗更豐富、摸透了高考規律的老師來帶,是不是更加有把握,幫助大家實現自己的高考夢想?這樣的幾個借口,讓陸文嘉放棄了繼續帶領大家升高三,逐夢高考的時機。一放暑假,陸文嘉就到了北大投靠英琪弟弟,找了間房子開始全身心投入到考研備戰裡面去。誰知道命運弄人,考研折戟沉沙,不得已,陸文嘉帶著失敗的戰績回到學校,意氣風發的勁頭完全收斂了起來,僅僅接任了又一屆的政治任課老師。

再一次站在講台上面的陸文嘉,多少有了一些人生滄桑的感慨,不再完全是那個大學畢業后緊接著就成家立業的年輕老師啦。無論有多少理由,考研失敗,對陸文嘉肯定有不小的打擊,自己並不是天選之子,也不是聰明過人的青年才俊。滿腔抱負是一回事,實現理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陸文嘉能夠預料到後面自己的人生道路非但不是一帆風順,而是更加接近顛沛流離的話,他肯定會更加懂得珍惜所有的上天眷顧和恩賜。肯定不敢過於揮霍生命里看似平常、實則珍貴的無數機緣。

當然,如果,遇見李雲輝,是怎麼躲都再也躲不過去的劫數呢?或許,這也就是陸文嘉這一生最大的傳奇?

文字是平常的,可以鋪排,然而命運,卻是無法由人來操弄。

蹭課蹭在北大的半年,哪怕是作為旁聽生,陸文嘉也算是回爐重造了一番。跟幾年前完全還是體制內分配工作的一代人相比,市場經濟條件下雙向選擇的機制,讓一代新人更勝舊人。想要報考的專業是更為緊跟時代的新聞學,思路又非當日可比。最最厲害的是,北大學術氛圍豈是隨便哪所大學都可以比擬的,放眼所見真是有無數天才,思維見解,舉重若輕,讓人不由地就產生慚愧和欽佩。

多少帶著失意,陸文嘉即使還是陸文嘉,再次回到講台上面的陸文嘉,激情褪后多加了一絲的冷靜。開學第一講,陸文嘉沒有翻開課本,而是從自己的心路出發,講出了一堂生動的人生哲理課。

來到這裡,無論是失意還是得意,都不是人生的要義,僅僅只是人生一個階段的開始。一高滿足了你的夢想或者因為不是重點高中而失落,都不是真正的思考,我們需要明白的不僅僅是對未來的夢想,更是要充分理解當下的現實。站在這個起點,如何往下一個目標前進,這才應該是最為關鍵的錨定。有沒有下一個目標,下一個目標究竟是什麼,又如何去實現?

用陸文嘉過後自己的話來說,作為任課老師,自己帶的是一個年級四個班的課,第一堂課,四個班都是一個模子講的下來。自己是帶著驕傲、帶著失敗以後的思考,對著三百多張桌子椅子,自顧自的講了下來。至於有多少人聽、又聽了多少,自己倒並沒有太多的在意。講過了也就講過了,因為並沒有形成教案,以至於講過了以後的大約一個星期,陸文嘉自己都不知道講的究竟是什麼內容了,根本無法再複述出來。

剛做老師的頭幾年,那個時候的講義完全靠手寫,課後作業和練習,完全是學生自己在作業本上面手抄完成。現在呢,直接發列印版的練習試卷,學生直接在試卷上面答題,交上來給到老師批改。畢竟功底是有的,陸文嘉批改試卷完全是輕車熟路,「唰唰唰」地快速翻閱評判著,已經批改過去了好幾份,陸文嘉猛然感覺前面有一份試卷背面好像有用鉛筆寫的一段話?於是就匆匆往前翻,「嘩啦嘩啦嘩啦」,連續翻回去好幾頁。果然,有一頁試卷的背面,有鉛筆寫的一段話,淡淡的筆跡,並不明顯,難怪陸文嘉在快速批改正面試題的時候,一帶而過,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這段單獨用鉛筆寫在試卷背面的話,顯然是對陸文嘉第一節課的回應。如果,翻過去就翻了過去,沒有潛意識裡面模糊的一個印象,牽導著陸文嘉又翻了回來;如果,陸文嘉只是在批改試卷,而不是比較在意學生的點滴反饋,翻過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務,無需為一個模糊的印象返工,大概就不再會有後面的所有一切。

多少年過去了,陸文嘉清晰地記得判卷的時候是如何快速翻過去,又因為那個模糊印象匆匆翻回去尋找的情景。那麼樣年輕的一個人,帶著考場失意的低沉,帶著得意弟子風雲散盡的落寞,趴在辦公桌上不是「快速」而是「迅速」地批改著代替作業的試卷,三百多份並無差別的試卷,神使鬼差地竟然有那麼一個模糊的印象,又停下手中的紅筆,翻了回去。陸文嘉真不知道,那是人生的幸運,還是命運的捉弄。

多少年過去了,陸文嘉清晰地記得「嘩啦嘩啦」翻回去的情景,但是那一段至關要緊的話,究竟寫的是什麼內容,卻一個字都不記得了。

那段單獨用鉛筆寫在試卷背面的話,是對陸文嘉第一節課的回應。讀過那段文字,陸文嘉倍感欣慰:「這又會是一位未來的亦師亦友吧」。一手好字挺拔清秀,字寫得比自己都要好,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思維立意高遠,悵然無限。陸文嘉連忙翻到正面去看名字,「李雲輝」,果然名字也有些許不凡的意味,肯定會是一位個性鮮明、品格清奇的少年。

「三百多張桌子椅子講過來,有一二聽進去的已經難得。」

晚自習的時候,陸文嘉興緻勃勃地站到了十班的講台,都有點急不可待了,「哪位是李雲輝,麻煩站起來我看看。」

剛才還有點亂鬨哄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一下,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第二排靠窗邊的方向,卻沒有人站起來。

「哪位是李雲輝?」陸文嘉提高了聲音問到。

教室里更加安靜了下來,慢慢地從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面,娉娉婷婷地站起來了一位小小的小女生。

「你是李雲輝?」陸文嘉聲音都透著些許的尷尬了。

「糟糕!怎麼是個女生?」

匆忙間陸文嘉失去了主意,「不應該是位男生么?怎麼還是這樣柔弱的一個小女生?」

「那,那,麻煩您出來一下。」

陸文嘉多少有點張皇失措,醞釀好的一番肯定話語不知道怎麼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來說了。

小女孩顯然也有點羞澀,站在教室門口沒有敢正面看向陸文嘉。一條粗黑的大辮子垂在左肩,小姑娘下定決心一般,用左手抓住辮稍向身後一甩,頭也同時甩動,把辮子甩到身後,然後站直了看向陸文嘉。

「這不就是一個林妹妹么?」陸文嘉從心裡升起了一陣恐慌。

「壞了,恐怕這輩子都會認識她!」

陸文嘉強裝鎮定,定了定神,「你寫的文字我看到了。確實出乎我的意料,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見解。既然來到了這裡,今後好好努力,一定會有美好的未來。」

李雲輝只是略微點了一下頭,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估計被眼前的老師莫名其妙的猛然點名喊了出來,多少也有點意外。

「是不是怪我有點唐突?」

「唉,我真以為你是位男生呀。」

陸文嘉在內心裏面為自己辯解,表面上卻只能是強做鎮定,不能露一點異樣的神色。

「好啦,您進去吧。今後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我。」

不知不覺間,陸文嘉對李雲輝的稱呼用的是「您」,這是刻意拉開距離呢,還是顯示格外的尊重?

自從那以後,陸文嘉既期待著進入十班講課,又有點莫名的緊張,感覺十班的同學要麼不看向自己,要麼匆忙看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去不再有眼神上面的交流,遠不像跟其他班級的同學相處那樣,輕鬆自在。特別是李雲輝的同桌,永遠用充滿戒備、甚至恨意的眼光看著陸文嘉,讓陸文嘉感覺特別的彆扭。自己並沒有冒犯過誰呀,怎麼會這樣?可是,又無法找誰提出疑問,消除掉什麼。「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倒是面對李雲輝,兩個人之間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什麼交集,也只是一個在講台上面,一個在講台下面,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

有一次面對一個難題,全班同學給出的回答都令陸文嘉不甚滿意,最後單單點名讓李雲輝起來回答,李雲輝的回答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反而讓陸文嘉有點小小失望。

李雲輝的學習存在著偏科現象,除英語科目受到老師的特別偏愛以外,理科成績並不是特別理想。漸漸的,身體健康方面也出現了問題,「總是頭痛,想要深入思考就會頭痛」。這讓陸文嘉很是擔憂。看到有所出息的學生,做老師的總是希望他會有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

高中學習任務特別繁重,相比於初中,又是一個翻倍當量級,不是光靠著聰明或者用盡蠻力橫衝直撞就可以有個不錯的成績的,高中知識的系統化比較強,需要相當的融匯貫通思維才能夠有所悟,然後有所突破。單單憑藉努力,不一定會有效果。

陸文嘉自己的高中時代,還是有信心的,相信自己一定能夠考上大學。但是究竟要考取到哪所大學,考到什麼程度,卻並沒有明確的目標,知識的學習,還沒有用在養性上面的精力多。

陸文嘉其實是一個非常膽小的人,「膽識膽識」,膽小,會非常限制見識的增長。一個人的膽氣,相當於靈魂的邊界,不敢走遠,或者膽氣無法支撐住夢想,很容易陷入到幻想的空間裡面去而無法走出來,無法觸摸到社會現實的邊界,導致一個人總是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裡面走不出來。膽小的人更無法平等地與他人交往,行動上面只知道一味地採取守勢,又怎麼能夠大踏步地前進,挑戰現實的限制,從而取得一定成就?

好在陸文嘉天生又有一股傻氣,有種不願服輸的倔強,逐漸有了些主意以後,願意見賢思齊焉,也能夠在心裡暗暗努力,好取得一些贏面,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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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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