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燃盡生平為誰悲

約莫著過了兩個時辰，許皎皎突然來到百里長歡的門外，一邊急促地敲門，一邊說道：「百里公子，你在房裡嗎？我有話要對你說。」

百里長歡打開門，恰巧方才趙無眠也來找他，此時正在屋內坐著。

「許姑娘，你怎麼了？別著急，慢慢說。」

「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位祝先生有古怪，也害怕他逃跑，於是便偷偷到他房間外面查看，他，他好像還在燒東西...」

「啊？這祝先生怕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吧？」屋內的趙無眠聽到此話，起身走了過來：「師兄，我覺得在天亮之前，真的會有事要發生哦，我們也去祝先生那裡看看吧。」

趙無眠在祝文晏房外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應答，屋子裡也沒有點燈。倒是有些燒焦的味道從屋內傳來。

看來許皎皎所說沒錯，這祝文晏之前的確在自己房內燒東西。

「我剛剛去找師兄，就是覺得祝先生似乎做好了有人來抓他的準備，我們怕是等不到他明天白天和我們一起進宮了。」

「那你們還答應他留宿在此？」許皎皎不解的問。

「因為師兄想知道，這祝先生做的是什麼準備呀。」趙無眠回答完許皎皎后，便轉身，用力地一腳踹開了房門。

「啊——」許皎皎驚叫了一聲。

屋內一片狼藉，滿地的灰燼，地上有倒落的書架和沒燒乾凈的書卷字畫。同時，還有一股刺鼻的火石味道傳來。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祝文晏，此刻正吊在房間的屋樑上，雙腿懸空，眼睛緊緊的閉著——他上吊了。與驚恐的少女不同，趙無眠和百里長歡早已經快步走到祝文晏面前，合力將他抱了下來。

「人還沒死，」百里長歡說道，「多虧了許姑娘暗中觀察他。要不明天我們見到的就是屍體了。」

「喂，師兄，你怎麼這麼偏心，我明明也去叫你了啊。」趙無眠正用力地按壓祝文晏的胸口，嘴上還不忘調侃著百里長歡。

「咳咳——咳——」地上祝文晏咳出了聲，緩慢的睜開了眼睛。

死裡逃生的他爬了起來，望著面前的三位少年，突然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好似十分痛苦般，抓著自己的頭髮。

「祝先生，按朝廷律法，你雖做錯了事，但罪不至死，你何苦自戕？」百里長歡寬慰祝文晏：「倘若你說出實情，我會向皇兄為你求情的。」

祝文晏停下了自己的手，一下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倒在地上的書架上，雙手垂在地上，眼神十分空洞。「你們，要我說什麼？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我們想知道，你也曾說過是白先生舉薦你做史官，算是對你有知遇之恩，你為何要陷他於不義？更何況這藏書閣不僅是白家一人之物，它對全天下人都有非凡的意義，你本就身為史官，又怎忍心將這些歷史燒毀？」百里長歡看著此時無比落魄的祝文晏，滿心疑惑。他這個年紀能當上史官，本就已經超越其他人太多了，為何想不開，要這般自毀前程呢？

「天下人，呵，天下人與我何干？我恨不得將你口中的天下人也一併燒了，去給我的妻兒陪葬。你們剛剛不該救我的，」祝文晏看著眼前的少年們，他們個個意氣風發，仿若有滿腔抱負，真是像極了年輕時的他。「小王爺，你自小便生在皇家，不知我等寒門子弟的難處，我們若想有朝一日出人頭地，付出的是你們百倍、千倍努力。」

「不出人頭地也沒關係啊！」許皎皎忍不住打斷他：「至少你努力過。

總好過現在，去做傷害別人的錯事。」

「小姑娘，你還年輕。你不懂權利的可貴，」祝文晏坐直了身子，「雖然我妻子也曾像你這樣說過。我的妻子真的太傻了。她不但願意跟著我這窮書生，還省吃儉用，送我進白霧山莊學習。白夏推舉我入官的那天，我特別開心，可我妻子卻十分擔憂，她認為我們一介布衣，沒有顯赫的家世，如果做史官這樣得罪人的官，恐怕會招來禍事。可我太想出人頭地了，所以沒有理會她的擔憂，滿心歡喜的進宮了。後來我的官位一升再升，又不願向官場上的人低頭，所以朝堂上對我不滿之人也變多了。」祝文晏似是想起了十分悲痛之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后，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這其中，有人傷害了你的妻兒…？」百里長歡問，「所以，你想報復，對吧？你可以說出這些人是誰，我會幫你。」

「我不知道。」祝文晏似是整理好了情緒，又抬起了頭，「我也不在乎。事情的真相重要嗎？那些害我妻兒之人可曾想過，即便我真的有錯，又與我妻兒何干？」

「你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吧。」一直沒有說過話的趙無眠突然開口，「其實你沒有想向誰報復，你在懲罰的一直都是你自己。藏書閣只有你和白先生可以進出，只要調查過就能發現是內部起火，嫌疑人自然會鎖定在你們二人頭上。真相早晚會找上你。」

祝文晏看著說話的少年，不禁笑了：「我懲罰自己，直接像現在一樣，自戕不就行了？何苦謀划此事。」

「因為我猜，你真正想燒毀的，是為官這些年所著的史書，和你的滿腔抱負。正常人想報復天下，怎麼會選擇燒毀一個藏書閣呢？只有你會，因為那是你滿腔抱負開始的地方。也是你為之效勞了半生的地方。」趙無眠停頓了下，忽然笑了：「祝先生，你很愛你的妻子吧。只有提起她時，你的語氣才會變得溫柔。你是不是後悔了？你也許近乎瘋魔地想，毀了那些書，你就不用寒窗苦讀多年，毀了那些自己親手所著的史書，你就可以不再是史官。只可惜，今天我們的到來，讓你從夢中醒過來了，你知道你的妻子回不來了，我剛剛看到地上這些沒燒乾凈的紙張中還有半幅女子的畫像，她便是你的妻子，對嗎？」

祝文晏愣住了，像被人戳中了心思般，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說！你胡說！」除了這三個字，再也說不出其他。只是用手在地上的一片灰燼中翻找起來。

哪句話是胡說呢，已經不重要了。

第二天一大早，那位曾風光一時，報效朝廷半生的祝文晏便被兵部帶走了。以後不知後人提起他時，該如何描述。這位溫文儒雅滿腔抱負的史官，最後一把火燒了自己的生平。但世人的評價早已不重要了，祝文晏知道自己窮其一生，也再找不回真正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