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從誨拉開窗帘，他的視線越過臉色鐵青的十三夫人諸人，遠遠瞧著暈倒在荷花池畔的張夢溪，以及他身邊不知何時出現的梅姑娘，按了按自己鬢角。姚廣孝的人皮面具製作得十分精良，再加上他精湛的演技，已經可以模仿范武堰八九分神韻，但想騙過聽雪閣，他心裏還是有些忐忑，因此他不想湊到蘭姐和那位梅姑娘面前。

因此他現在眼神充滿擔憂，但哪裏敢衝到荷花池畔？藉著張夢溪那一劍短暫的劈開濃霧，他大略掃視了一下周圍，在心中與姚廣孝事先給自己的三層樓資料相互印證，心中大略有數。作為假裝扈從的姚廣孝和壯漢是沒資格棲息在三層樓的，因此他此時的應對對整個計劃至關重要。

高從誨想了許久，決定還是鋌而走險。不料此時梅姑娘的目光遠遠投來，范武堰毫無畏懼，直視回去，不過梅姑娘終究還是被十三夫人吸引了注意力，款款走向十三夫人。

高從誨叫了一聲，很快就有一個宮裝少女推門而入，等候吩咐。高從誨道:「我睡覺輕，別在外頭走來走去的，別隨便敲門。」

宮裝少女輕輕點頭，表示知道了，退出門去。高從誨眼角撇了一下還在跟十三夫人說話的梅姑娘。高從誨見到十三夫人臉色稍緩，知道不能再等了，將枕頭塞進被窩了粗粗裝了下，打開另一頭的窗戶，悄無聲息的跳下。

三層樓的武侯奇門精妙非常，但十三夫人他們一來沒接觸過，二來也不打算破壞聽雪閣的規矩，故而才能安穩。高從誨來前姚廣孝卻為他做足了功課，即便迷霧慢慢再度聚集，卻也難不住他，反而能為他提供絕佳的掩護。

憑着出色記憶，高從誨在迷霧中快速穿過九曲轉廊前行，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琴無弦在的那處英雄冢，穿過九曲水廊。本來三層樓防衛不該如此鬆懈的，但梅姑娘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將宮裝少女大半部分調去了張夢溪那邊，高從誨不確定這是不是姚廣孝的安排之一，但如此輕易的潛入，確實出乎高從誨的意料之外。

窟頂的水滴一滴一滴的落下，在這個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不知道為什麼，高從誨心底漸漸湧出一絲不安。倒不是出於對聽雪閣的敬畏——實際上他對聽雪閣的概念只停留在姚廣孝口中的「超一流勢力」上而已，壓根不清楚聽雪閣這個略顯文雅的三個字對於普通江湖門派是多麼巨大的威懾。

他感到不安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總覺得遠處黑暗中，有一束冰冷的目光緊緊的鎖在自己身上。

這讓他想起自己以前跟張夢溪去夜釣時，也時常出現這種感覺。高從誨深吸一口氣，用姚廣孝教他的呼吸法將內心不安壓了下去。不多時，就到了那座水亭中間，琴無弦早已不在此地，只剩下四面垂落下來的細細銀鏈輕輕搖晃，發出如同風鈴一樣好聽的「叮鈴」聲。

高從誨在亭子四處摸索了一會，走到一處邊角位，輕輕踩了一下地磚，只聽到「卡擦」一聲輕響，眼前湖水動蕩，從水底升起一個圓柱形走廊，似石非石。

高從誨看着眼前黑洞洞的入口，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一路向下，然後豁然開朗，高從誨抬頭看到頭頂上正在怡然自得遊動的錦鯉，整個地底竟然用琉璃砌蓋！更古怪的眼前大廳中央擺着一具奇怪的骨骸，似虎非虎，且背生雙翼，兩顆虎牙簡直就像兩把長劍一樣裸露在外，身後的尾巴卻是一條蟒蛇骸骨。

就像一個無知頑童將許多不同動物的骨骼打亂，

然後隨意拼湊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

但高從誨往那骨骸走了兩步，突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那聲虎嘯並沒有在現實中響起，而是直接響在高從誨的腦中，頓時高從誨氣血翻湧，連忙後退。他不在意抹了抹口鼻滲出的血，再看那具怪異骸骨，突然想起姚廣孝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天地有靈者數不勝數，我們一直都不曾認清過這個世界。」

當時高從誨搖頭晃腦道:「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然後就吃了一個板栗，姚廣孝冷笑道:「理是這個理，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很欠揍。」

若是換做往常，高從誨肯定要想方設法也要把那兩顆虎牙拔下來，但現在不能魯莽。張夢溪不知道能拖住他們多久，要是被趕回來的少女們堵在這裏，高從誨可不覺得姚廣孝能出手救他。

所幸大廳極大，高從誨順着邊緣繞過那具骨架。

再往深一些的地方走去，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不過所幸沒有佈置什麼致命機關。高從誨一邊疑惑姚廣孝到底是怎麼搞到地圖的一邊順着牆摸過去，直到盡頭的一處密室。高從誨摸索出一條繩子，拉了幾下。

不多時，門打開了，一個半白髮色的唐嘯林打開石門，看到高從誨愣了一下，倒也沒想太多，畢竟是聽雪閣地盤，只是疑惑道:「你是誰？有什麼事？」

高從誨笑容可掬:「有的，想請你去死一死。」

可能是聽雪閣名頭太大，唐嘯林沒反應過來有殺手能潛進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什麼？」

高從誨不再說話，右手翻動之間，一條緞帶似的的軟劍已經纏上唐嘯天扶著門的右手。唐嘯林瞳孔收縮，驚聲道:「情絲繞？你……你是……姚……」言語之中，懼怕之意還要多驚訝之意幾分。

高從誨「哈哈」一笑，說道:「正是！」顯得十分放鬆，只聽聲音就像在街上遇到熟人打招呼一般。唐嘯林畢竟是江湖名宿，實戰經驗十分豐富，若是姚廣孝輕至，他這條右手被情絲軟劍纏上想脫身只有壯士斷腕了。不過高從誨的劍法雖然也十分精巧，卻明顯不是姚廣孝那般令人絕望。唐嘯林不管右臂，左手如鈎，只插高從誨雙目。高從誨果然上當，抽出情絲軟劍要削他雙指。

當年唐門最年輕的高手唐嘯天，周身上下四面八方都可以同時發射暗器，號稱「鐵樹銀花，摧心斷腸」。唐嘯林如今已然年邁，雖然依舊沒達到唐嘯天三十多年前的水準，但長年累月廢寢忘食的苦練，一手暗器功夫也不容小覷。情絲軟劍剛剛抽出，右臂一拐，手腕彎成一個直角，三枚寒芒就順着指尖發出，高從誨往後一躲，三枚銀針順着鼻尖擦過，深深地頂在旁邊的石壁之中。

高從誨暗想一聲「厲害」，果然百日練劍不如一場實戰。姚廣孝的武功比唐嘯林高出天外，但對練前無論他說什麼狠話，對劍時無論下手怎麼重，高從誨都知道姚廣孝絕不可能下死手。因此跟唐嘯林剛一交手，差距就立刻展現了出來。當下打起精神，跟唐嘯林拆招起來，竟是將這位江湖前輩當成一塊絕佳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