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辭職

1981年6月，太陽猶如火爐般懸在天上，桃江縣唯一一條主幹道上，有執照的小商販汗流浹背挑著擔子吆喝叫賣。

如今商業還不發達，即便是縣城也不算熱鬧，路上的人稀稀落落，小商販們的生意並不算好，偶爾一陣風吹過，帶起地上的熱浪，蒸得人心煩。

供銷社主任辦公室，劉軍拿著一份辭職申請，五官幾乎擰巴在了一起，明顯心情不好：「你要辭職？」

陳川點頭：「叔，我想回家搞養殖。」

「啪」

劉軍一巴掌狠狠拍在漆面斑駁的老舊松木辦公桌上，訓斥道：「胡鬧！供銷社的工作是多少人羨慕的鐵飯碗，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鑽進來，你是農村戶口，能進供銷社你爸花了多少心思？」

訓斥完，劉軍看了陳川一眼：「這辭職申請我不批，現在立刻給我回去工作。」

陳川中專畢業后雖然包分配，但供銷社油水多，人人想進來，沒點關係一般人真不用想。

陳川能進來，那是因為父親好友劉軍在供銷社當主任，即便如此，還是花了不少錢送禮請吃飯，畢竟要為陳川鋪路，各路關係要打點好，不能強塞進來，惹得其他人不高興。

「叔，我已經決定了，你不批，我就不來了。」陳川態度堅決。

劉軍長長吁了口氣，伸手拿起桌上的「金豐」煙，丟給陳川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深吸一口煙，語氣緩和些許，勸道：「你自己想清楚，你這工作要是辭了，以後再想反悔，可就沒路了。」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最近國家扶持養殖，給雞苗，給半個月飼料，後續還提供購買飼料的渠道，我覺得這是個機會。」陳川來辭職也是深思熟慮過的，畢竟供銷社的工作真的不錯。

可他更清楚，供銷社混不長久了，頂多在1990年左右，就要開始大面積解體，原本香餑餑的供銷社工作也變得無人問津。

「你還是太年輕了。」劉軍見陳川鐵了心，只好說道：「回去跟你爸商量一下，他不開口，這辭職申請我不會批。」

「叔……」陳川還想爭取一下，因為他清楚，父親不可能答應自己辭職。

劉軍不等陳川多說，直接起身：「下午你不用上班，回去一趟，就這樣。」

說完，劉軍直接出了辦公室，沒有好友的同意，他不可能批陳川的申請，否則他沒法子跟好友交代。

陳川只好先回家跟父母商量。

…………

半月前，陳川跟人打乒乓球，陳川不小心一頭撞在混凝土澆築的檯面上，直接昏死過去。

昏迷時，他感覺自己經歷了另外一個人生，1990年出生，讀書不行，初中畢業外出打工，做過服務員，干過工廠流水線。

開始喜歡去網吧打遊戲，後來智能手機普及，喜歡看小說、玩手機遊戲。

談過三個女朋友，住著廉價的出租屋，因為一次意外墜樓，失去意識后，就回到了1981年。

昏迷中經歷的一生很平凡，平凡到有點失敗。

知道亞洲金融危機，但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甚至哪一年都記不清。

知道接下來經濟會發展很快，卻不知道為什麼發展快。

知道後來有很多高科技出來，卻不懂任何一門技術。

懟組長無能，卻不懂管理。

但這次經歷的人生讓他清楚明白一件事，自己不能在渾渾噩噩下去，要不然等時代大潮拍過來，

自己就是被拍在岸上的小魚小蝦。

他想要爭一爭，哪怕自己不懂技術，不懂管理，也要在這個商業蠻荒年代闖一闖。

哪怕闖個頭破血流，總比隨波逐流被拍死在岸上好。

陳川家所在的村子距離縣城並不遠，走路也不過十幾分鐘，後來縣城擴張，村裡還被大面積徵收，建了許多商品房。

一路進村，村裡人都會熱情跟陳川說兩句。

「小川，回來啦！我家李子熟了，回頭來嬸子家裡摘點去吃。」

「小川，供銷社的確良的小碎花布要是有貨了，你幫我留個四五尺。」

「小川……」

如今物資又不充足，這兩年放開管理，市面上漸漸出現了些小商販賣東西，但都比供銷社貴，他們若想買點緊俏的便宜東西，免不得要托陳川幫忙留著，否則等他們得到消息過去，大概又沒貨了。

村裡人對陳川的工作是極羨慕的，偶爾又要陳川幫忙，家裡種的水果、自家做的紅薯乾等零食，都毫不吝嗇。

陳川能幫忙的地方也會儘力幫，故而在村裡頗受好評。

陳川家條件還算不錯，前兩年蓋了一層青磚房。

雖然外牆沒有粉刷，內牆先用黃泥、穀殼刷一層，再用石灰刷一層，地面只是把土給夯實了，但在村裡依然鶴立雞群，特別扎眼。

趙紅梅正坐大門口，膝蓋上放著一個裝了兩碗米的竹編簸箕，正低頭細挑裡面的小石子，見陳川回來，臉上露出笑容：「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陳川平時住縣城，偶爾回來也是下午，除非休息的時候才會提前回來。

「今天休息，爸呢？」陳川急著著父親商量辭職的事。

趙紅梅說道：「在後面菜園子里澆水，太熱了，菜都快乾死了。」

「對了，你桂嬸要紅色的毛線，去了幾次都沒這顏色，你幫忙留意一下。」

陳川隨口應了兩聲，穿過堂屋和廚房，從廚房後門出去就是自家菜園子。

陳祥海正拿著一個長糞勺澆菜，跟隔壁鄰居閑聊，見陳川回來，立刻招呼：「小川，去挑擔水。」

隔壁菜園子的鄰居滿臉笑容開玩笑：「小川，別聽你爸的，你一個坐辦公室的，挑什麼水嘛！我兒子要是有你一半出息，我天天讓他當老太爺。-」

鄰居言語間，充滿了羨慕。

陳川笑著應付了一句，挑著水桶去不遠處的水溝里挑了擔水，然後杵著扁擔對父親說：「爸，我想辭職！」

這話一出口，陳祥海就愣住了。

隔壁的鄰居也不吭聲了，豎著耳朵聽。

「你說什麼？」陳祥海把糞勺里的水澆了，杵著兩米高的長桿看著兒子。

陳川不敢看父親，目光投向菜園子：「我要辭職，回來干養殖，我已經看過文件了，國家有扶持，送……」

沒等陳川說完，陳祥海直接打斷：「幹個屁，給我回去上班。」

陳川想要說服父親，立刻解釋：「爸，你聽我說，供銷社的工作現在看著挺好，終究只是拿個死工資，用不了十年，供銷社就會解體，就算留在裡面，也只能混個閑差。」

「現在經商已經放開了，雖然現在限制很多，個人只能做點養家糊口的小生意，但以後肯定會越放越開。」

「養殖是關係民生的事，限制沒那麼嚴，而且國家有扶持，我們現在做，肯定能賺錢的。」

陳祥海越聽越火，怒視兒子：「你在縣裡認識了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聽他們胡說八道，供銷社是國家開的，說倒就倒？」

陳川試著繼續給父親解釋：「這是趨勢，以後不僅是供銷社，國營廠也會大規模倒閉，以後大部分都是私營企業跟合資企業，我們……」

「放屁！你是神仙還是能掐會算？」陳祥海氣得怒吼：「你要是敢辭職，以後就別回來，我沒你這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