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宋慶初二
第二日一大早，宋家父子還在吃早飯時，院門被人敲響，敲門聲很輕，可還是驚走了院牆柵欄上停留的幾隻麻雀。
宋慶初起身開門，敲門之人是一名年過古稀的遲暮老人，老人手持木杖，佝僂著背，滿頭銀絲有些蓬亂，他聲音沙啞開門見山的說道：「宋小子，老朽能否求你一件事？」
宋牧走出家門攙扶著老人，笑道：「王叔，見外了不是，哪有什麼求不求的，您儘管說便是。」
本意是想把老人攙扶進院中落座的宋慶初被老人開口拒絕，「老朽就不進去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村裡又幾乎沒有什麼年輕人，如今世道不是太平了嘛，所以呀，我就想求您在我死後，能不能幫我處理一下後事，把我的骨灰帶回我的家鄉，我想葬在哪裡。」
老人停頓片刻，「我記的在我的家鄉有一條溪流，岸邊有一大片楓林，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在楓林中，至於立不立碑都無關係，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也不指望有後人能夠掃墓，我就想落葉歸根。」
老人說到自己家鄉的時候，渾濁的雙眸中可以明顯看到一種異樣的神采，那是對家長的眷戀。
宋慶初沉默，他望著老人那溝壑縱橫的蒼老側臉，重重點了點頭。
這一日，自從進入村子就沒有再出過村的宋慶初第一次走出了平安村，去往距離村子最近的那座北方雄城，固守城。
宋牧一人手提木劍，登上了沐陽山。
秋季的沐陽山格外蒼涼，有一種遲暮之感，如果除去那些光禿禿的樹榦，這座山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死山。
站在沐陽山頂的宋牧沒有練劍，而是望了望其他的幾座大山，他自言自語，「世間萬物是否都有生命？倘若有，那麼是否所有生命都有一個時間？它受歲月無情變遷，直至老去，最終死亡。」
「人會死，動物會死，花草樹木會死，山川河流亦會死。」
宋牧低下頭，看了看手中木劍，眉頭輕皺，最終他嘆了口氣，「也許生命的意義就是傳承吧，如同花草樹木，一歲一枯榮。」
宋牧想起了那些村中逝去的老人，自從來到這個村子，他親眼目睹村中幾名老人相繼離世，如今就連當初喜歡逗他的王爺爺都找父親宋慶初求托後事，看起來已是時日無多，宋牧感慨萬千，心煩意亂，他猛然間大吼一聲，揮出手中木劍，體內不多的氣機如洪水決堤宣洩而出，一聲巨響如同春雷炸開，回蕩在群山之間，無數碎石飄蕩而起，滾落山澗，山頂上出現一條長達十餘丈的細長溝壑。
宋牧沒有去看那條被自己無意中劈出的溝壑，站在原地，粗重喘息，額頭上也因為這一劍而泌出細小汗珠。
固守城，這個名字在大漢子民心中不僅僅是一座城池，它象徵著安居樂業，自大漢王朝建立以來，偌大的北方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領，都想要佔據一方富饒的大漢疆土，他們一次次的南下固守城，大大小小加起來有數十次之多，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沒有能攻破這座北方雄城，草原的雄壯馬蹄自然也從未踩踏一寸漢土。
蕭蕭秋風中，固守城城外排著長長的隊伍，其中大多數都是過往的商販，因地理位置原因，這裡有著許多中原人士接觸不到的謀生職業。
宋慶初站在長隊中，身前有一輛拉車，車夫是一名膚黑的中年男子，從外貌來看應當是不惑之年的年紀，拉車上裝滿了柴木，看樣子是要到城中賣掉，換取一些生活所需的東西，
就像以前的林掌柜，把滿車的桃花釀拉入城中換取它物。
宋慶初上前幾步，明知故問抱拳說道：「這位老兄是要進城用這些木柴換東西？」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然後笑呵呵答道：「換一些白面，俺娃兒想吃白面饅頭了。」
宋慶初道：「老兄，如今白面貴如黃金，別說你這一車的木柴，就算是再加兩車也換不了多少。」
男子嘿嘿笑了笑，「沒關係的，只要能夠換取兩個饅頭的白面就行了，家中就俺娃兒想吃，俺尋思給俺媳婦也蒸一個，要是實在換不了，俺身上還帶了幾文錢，應該也差不多夠了。」
宋慶初問道：「老兄今年貴庚？」
男子答道：「三十有二，嘿嘿。」
宋慶初驚訝道：「從面相來看，宋某還以為比你年輕幾歲，沒想到你不是老兄，而是老弟。」
男子抬起手臂，用縫縫補補的長衫衣袖擦了擦額頭汗水，咧嘴笑道：「俺就是看上去年紀大了一些，其實俺年輕著呢，你說對不對宋大哥。」
宋慶初笑著點了點頭。
男子問道：「宋大哥進城要做些什麼？」
宋慶初如實答道：「購置一架馬車，順便看看老朋友。」
男子沒有再問，笑道：「宋大哥一看就是富貴人，朋友自然不少，俺今日能與宋大哥相識是俺的服氣，俺媳婦總是告訴俺「出門在外留個心，不要總是老實巴交的，沒說幾句話就對他人掏心掏肺，被人騙了還幫人家數錢，」俺雖然嘴上答應她，但心裡始終覺得她說的不對，這世上是有很多人心中有著不可與他人言說的秘密，這我知道也相信，但俺是一個靠耕田為生的窮苦百姓，誰會願意浪費時間來騙俺，俺身上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們騙的不是，再說俺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事，俺就算有，說出來也沒人願意聽不是，況且你不對他人掏心掏肺誠心待之，他人又怎會如此對你？如此一來，這世道對你來說還有什麼念想呢，宋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男子歉意一笑，「宋大哥別見怪，俺就是覺得和你特別聊得來，所以多說了一些。」
宋慶初一邊仰頭「哈哈」大笑，一邊擺手說道：「不會，不會，我也是靠耕田為生，所以見到老弟你才覺得特別親切，上前來和你聊幾句，沒想到和老弟你如此聊得來。」
「不過作為老哥，我得勸你幾句，你媳婦說的還是有一些道理的，世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可也沒有那麼壞，自古至今世上之人都是有好有壞，遇到壞人還是要避而遠之的好。」
男子點頭附和，「宋大哥說的在理，不過俺還真沒遇到過什麼壞人。」
宋慶初突然抬手指了指前方隊伍。
男子「哎呦」一聲，急忙拉著裝滿柴火的木車向前走了過去，宋慶初則在一旁幫忙推車。
男子這才依稀聽到身後隊伍中人的低聲咒罵，彎著腰拉車的男子沒有停下轉頭，他只是笑了笑。
兩人邊走邊聊，無事不談，奇怪的是一向善談的宋慶初卻沒說多少話，幾乎都是男子一人滔滔不絕，而宋慶初則出聲附和。
順利入城之後，兩名一見如故的男子各自分開，一人向著城東方向，一人向著城西方向，走出一段路后，男子停下拉車，回頭大聲呼喊，「宋大哥，俺叫張楮，是平寧縣瞭望村人，日後有空一定要來俺們村看看，」男子低頭思索片刻，再次朗聲道：「俺們那邊的姑娘可……可賢惠了。」
張楮笑容滿面，抬起一隻手臂舉過頭頂，攤開手掌，掌心對著對著宋慶初揮了揮。
宋慶初咧嘴一笑，同樣舉起手掌，大聲說道：「平安村，宋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