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憶·黑水玄蛇

數十年後。

隆冬之際，朝暮雪。大地身裹銀裝，皚皚白雪堆在一間草屋之上，幾隻鴿子站在屋檐上，抖著機靈，互相靠着以求溫暖。

一個俊逸少年靠着紙糊的窗子，眼神縹緲的望着遠方。也許是天上遊動的浮雲讓他着迷，或是遠處牧羊的自由令他嚮往。

天地一白，猶如他的心膽澄澈。

「小蛇同學？」

後背一股刺痛傳來，少年有些惱火，轉頭，也不顧後方絕美紅顏，就要發火。

「咳咳！」

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氣氛變得尷尬而凝重，無數目光停留在名叫小蛇的少年身上，但後者絲毫不為所動，好像已經習以為常。

「小蛇！你再走神，就將你趕出去！」

台上，一禿頂駝背老頭火冒三丈，氣的臉都腫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倒霉，教了這麼多屆學生他還從未感覺過，真的有這麼冥頑不靈的學生。

「啊？真的！」

「喂，小蛇！」

「啪」的一聲，少年拍桌而起，但隨後他便陰著臉坐了下去，倒不是那些各懷鬼胎的目光，也不是後方着急的嬌聲，而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入仕，進入朝廷這趟渾水，然後殺掉董卓。

多少年了，他一直苦苦等待着，無論是痛苦的蛻皮轉化為人型，還是設法轉入寒門弟子學堂，付出這麼多，不就是為了那一天到來嗎？

自從他帶着蛇族離開后，即使捕蛇鄉換了十幾任縣官整治，也已不復以往，很快經濟凋敝。無數人搬離了這裏，只剩下一些貧窮家庭以及一些基本的設施了。

當然，實際上他想以武入仕，畢竟他擁有道士數十年的修為，這樣目的可以更加迅速達到。但是如今武者也需要有一定文憑，而道士死前的那句話更讓他刻骨銘心。

「身負百般技，為天下蒼生。」

「哎...」

這堂課又在少年的哀嘆中悠悠而過。下課後，他心不在焉的收拾著桌子上凌亂的東西，就欲離開。

「哎，小蛇？」

後方有聲音傳來，少年稍稍停頓一下，但還是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收拾東西。

見沒有回應，後方少女也是小嘴一撅，氣呼呼地走上去。

「啪！」

玉手狠狠的打在少年背上，疼的少年一個哆嗦，他轉身，怒氣沖沖的將手伸了出來。但少女好像早就料到了，並沒有多麼慌張，一雙美目緊緊盯着面前少年。無盡柔情四溢。

「哼。」

揚在空中的手靜止片刻便放下了。看着她溫柔的俏臉。少年好像意識到什麼，這個女孩，正是禿頂老師安排給他複習並監督他的日常規範。

並且...

「老師真是有心了...」

少年嘆氣，不過一個嬌軀貼了過來，身體被一雙白皙玉手摟住，看着懷中的女孩，少年頓時亂了幾分，臉也上了顏色。

「你的心跳的快了呢...」

少女低語道，俏臉貼緊了少年的胸膛，感受無限溫暖。

陽光透過紙窗，帶着舒服的溫度毫不吝嗇地撒向屋內的角角落落。

「你...什麼時候...放開...」

少年竟不知何時語言變得結巴起來，此時此景，作為一個直男，他寧可孤身面對盜賊狗熊，也不願看到一個女孩在他懷裏撒嬌。

因為女人，只會延誤他復仇的腳步。

「不要，因為我很感激你，

當年若不是你為我叩開醫家大門，或許我已經不存在了。」

「所以...」

回想着那年雨夜中的單薄身影，少女小臉微紅，滿滿的幸福感。她的父母也過早的去世了，對於她這柔弱女子，真不知道以後如何。

但這個少年，教會了她堅強。

「咚！」

學堂的門被狠狠的關死，少女回過神來，發現面前空無一物，頓時生氣萬分，大喊道：

「斑小蛇！我不會放過你的！」

將惱怒的喊聲在耳中過濾掉，少年面無表情地離開，不錯，這個女孩名叫林詩雨，那天夜裏，他無意獨自走過街巷，滿腦子都是師父臨別時的身影，就在這時，林詩雨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救救我...」

微弱的聲音傳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滿身是水的女孩，很明顯已是高燒在身，雖然可以不管不顧地離開，但師父的話畢竟在先，抱起女孩，他抬頭，「藥店」的門匾就在上面。

「砰！」

「開門，救人。」

「啊！」

一陣尖叫聲震得少年耳膜生疼，他眉頭一皺，不用想，林詩雨又有麻煩了。

而且，估計又是那個鄰家胖子。

「嘿嘿，詩雨，你說那小子又看不上你，你何必呢？」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超級變...

嗯，一顆大樹下，數人攔住了林詩雨的去路，面色不善，為首一人正是鄰家胖子，仗着自己家通商掙的幾個錢開始拉幫結派，在課堂上給予老師虛偽的乖巧面孔，課下卻又是另一般虎狼模樣。

真正的笑面虎啊。

「抱歉了，我的心只是小蛇的。」

「你！」

雖然對方聲勢浩大，但林詩雨顯然不準備屈服，也不會讓步，因為這不和剛開始的那般一樣。這種事情早在好久之前發生了，至於為什麼她還毫髮無損的站在這兒。

林詩雨甜美一笑，如片桃花落秋水。看呆了鄰家胖子，也看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她心裏自然有數，小說，當然要按照小說的劇本來演了。

「喂喂，夠了吧。」

不知何時，斑小蛇叼著根枯草出現在了角落裏，臉色昏暗的盯着這群人。

「又加人了？」

將嘴裏的枯草吐了，他無視來擁抱她的林詩雨，緩緩走向前來。

「五次了，五次了！斑小蛇，你能不能別來了？每次都能碰到你，而且你來幹什麼？還是英雄救美？！」

氣不打一處來，鄰家胖子真是叔忍完嬸子也忍了。剛開始他攔住林詩雨，斑小蛇出來，把他打飛。第二次他帶了兩個人攔住林詩雨，斑小蛇出來，他不服，還是被打飛了。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五次。人數也從四人，六人，到十二人。

「我就不信這個邪！」

「行了，你說夠沒？說夠了就放她走。我沒時間跟你在這耗著。」

說罷，他活動着筋骨，眼神冰冷地投射在鄰家胖子身上。

「還是說，你的皮又痒痒了？」

「上上上，愣著幹什麼？誰打贏了他，你們下班學期的學費我免了！」

鄰家胖子有些發抖，他邊向後退邊施號令，但那十二個人中有之前幾次都在場的人，可能被打飛的陰影依然深刻在腦海里，所以都止步不前。只有場上的幾個愣頭青聽聞這等好事，都操著棍棒衝上前去。

看着眼前這幾個好事的傢伙，斑小蛇拳頭也握緊了，雖說他不能用師父的修為惹是生非，但最基本的自衛，他還是需要的。

於是，他將林詩雨護在身後，雙腳開立，雙手合十，鼻息吞吐間感知著對方的氣息。

聽聞風動。

下一刻，他雙眼圓睜，如同猛蛇吐信，一拳揮出，蘊含着氣力打中第一個直衝而來卻躲閃不及的人，隨後他腳掌一跺，飛身而起，靠着詭異的游蛇身法接近第二個...

「砰砰砰！」

不一會兒，鋪滿雪的草叢裏堆滿人影，他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再度看向鄰家胖子時卻是一愣。

原本的樹底下，只剩一片在雪中凌亂的腳印。

「呵，逃的挺快。」

上學時，也就這般無趣的生活。

......

「斑小蛇，登堂！」

「遵命！」

身穿官服的少年走入官府，雖說東漢實行九品中正制，一般的寒門子弟幾乎都沒有什麼機會入仕的，但他靠着非凡的身手做捕快抓住數個盜賊，或是當旁觀者機智的決策判對幾個案子，要不就是保護運輸馬車的安全狠辣果斷地解決一幫強盜。如此種種，都為他創造了步入仕途的緣由。

「是剛來的新官嗎？」

「好像是，聽說蠻厲害的。」

旁邊有兩名侍衛竊竊私語，不過下一刻斑小蛇就湊了上來，嚇了前者一跳。

「請問一下，知道董卓大人現在在哪裏嗎？」

面前，斑小蛇兩眼放光，詢問道。

「呃？聽說他抗擊黃巾有功，已被調往京城了。」

「哐啷！」

符節從斑小蛇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生巨響。只見斑小蛇面容陰沉，在兩人的震驚中將頭冠慢慢摘下。

「斑公，你這是？」

「呵呵。既然董卓不在此，我做這些又有何用？白費功夫罷了。」

「斑公，進朝廷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但你現在...」

顯然，兩名侍衛以為斑小蛇想要追隨董卓的腳步，只可惜，對方的目的並非如此。

就這般，他一聲大笑，大步青雲地離開了恢弘的官府。

又是一年隆冬。

「你真的要走？」

一間屋子的門口，斑小蛇安撫著馬兒，聽聞身後聲音傳來，他轉頭，林詩雨正提着籃子，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多少年了，林詩雨長的越來越像出水芙蓉了，只是小時候愛哭鼻子的脾氣一點也沒變。

「嗯，這次確實有些事情，而且不知何時是歸期。」

面對幼年的玩伴，又是同窗好友，交情這麼多年他也不願在隱瞞什麼，畢竟這次出去，是死是活都是未知，畢竟董卓這人的能力也不可估量，但他也不太願意讓眼前之人太過傷心。

「能不能帶上我？」

明知不可能，但林詩雨卻非要小聲問道，顯示她有多麼不甘心。

雪還在下。

「不用擔心，我會盡自己所能快些回來。」

這一次，斑小蛇竟然主動走上前去，抱住了林詩雨。一隻手輕撫著後者的頭，低語道。現在，他才明白一個道理——

明明曾經不在乎的。但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可你為什麼這麼傻，非要為你的師父報仇去呢？！」

這席話一出，斑小蛇僵在了那裏，正要出口相問，卻被林詩雨率先打斷。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心裏沒有我，都是因為你的師父對不對？！」

「你的屋內，放的是你師父的靈位！你的物品，也大多刻着你師父的名字！」

「為什麼就不能留在這裏，我會陪着你，直到最後！」

斑小蛇逐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着懷中顫抖的女子，他又抬頭望着這一會兒的飄雪，輕輕笑道：

「是你太自私了，也是我太自私了，你想擁有我，我又何嘗不是？但若這般，師父的遺恨，我這輩子也無法了結。」

一口熱氣呼之欲出，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無數小水滴，斑小蛇繼續說道：

「在這裏，我會無時無刻夢見他，師父教給我許多東西...除了放棄。」

「所以，原諒我。」

「騙子，大騙子...」

懷中的林詩雨已經泣不成聲，斑小蛇無語，雪越下越大，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逐漸掩蓋了兩人的身影。

直到，雪過初晴，天際那邊劃過一道絢麗的彩虹。小城收攏著定居者和遊人的記憶，往事依舊，但唯有一位故人，卻悄悄的將自己抹去。

馬背上，斑小蛇再度回首，心中不知為何卻猛地一痛，隨後，馬蹄揚起。

「我會等你，一直等你回來。」

一句話，在一個人的腦海中不斷回想着，刺激着他波動的心靈。但唯有他知道，或許她也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呵呵，你從未原諒過我，無論當初，還是現在。」

斑小蛇落寞一笑，在雪中留下一道清晰的馬蹄印。風聲送上她的歡笑，為他祝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