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評優

彭拉普覺得，與巨型郵輪坐出360°過山車的感覺比起來，他的室友們才是最不可思議、令人感到可怕的存在。

「能不舉了不，這百斤杠鈴，啊，大壯同學？能不嗯嗯嗯了不，這*****，啊，影子同學？能不盯着了不，這烏漆嘛黑的窗外，啊，程子同學？」

真是一整個大無語住了。大塊頭在這麼顛簸的時候練肌肉，直接就練波比跳了？白天一本正經的面癱，一到深夜就變身愛情動作電影刺客？他白天暈船狂吐人都虛脫相了，就想晚上稍稍睡會兒，得罪誰了啊就！

「一起看？」萬影面無表情地向彭拉普拋來了盛情的橄欖枝。

「啊這，這麼熱情約我了既然你，勉為其難地看吧就。」彭拉普扶著床桿走一步顛一步地坐到了萬影旁邊，長夜漫漫，反正也睡不好。

長夜漫漫，海深似墨。程昱盯着窗外，想要從這漆黑的霧海中找到那令他不適的光點。難道說，「一個億」之戰在入學前的郵輪之旅就已經開始了？這搖晃的海浪和鋪天蓋地的怪物都是新手村關卡？但看另外三人的表現，卻一點也不似感應到怪物的存在。就像飛機上遇到那個怪物的時候，眾人無感。

實在是坐不住，程昱起身出了門。

夜晚的海風透心涼，巨大的海浪震天響。

浪起如山，但凡是個人，都要被捲走了，怪不得老師們都要求學生呆在自己房間里，最好是把自己綁在床上。

程昱貼著牆壁，抓着牆上的纜繩，腦海中想像手槍的形狀，瞄向虛空。從飛機大戰鳥怪后，他自己默默地試了數十遍具象化的過程，愈發熟練。

他走鋼絲一般的緩慢挪動步子，試圖去掌握郵輪的起伏頻率來控制自己的平衡，有如針刺的不適感鋪天蓋地包圍着，然而一個影子也看不到。程昱決定相信直覺，盲開一槍。

這一槍好像捅破了馬蜂窩，海鳥的尖叫聲「啊啊啊」鋪天蓋地蔓延開來，整個天空炸了鍋，這時的郵輪卻突然穩定了下來，更像是那場飛機大戰見過的漂浮的甜甜圈一般，悠悠然然前行着。

程昱藉此機會，一邊飛奔一邊開槍。正好，他能利用這次機會，數一數自己到底有多少子彈。

「你這手槍從哪來的？」跑到甲板上的時候，迎面而來的白千夜冷聲問道。其實從飛機大戰那時她就疑惑得很，夏訓上才能得到武器，這普通人是怎麼得到的。

程昱這時發現，白千夜身後的漫天海鳥，黑色的身軀融於夜空，着實難以辨別，不知具體數量。他抬手射落一隻黑色海鳥，說：「我也不太明白，不過這麼多黑色海鳥都是你們設置的新生挑戰嗎？」

「不是，」白千夜一邊投擲水果軟糖砸下一隻只海鳥，一邊往自己嘴裏拋，嚼著糖果和程昱解釋，「新生培訓前是沒有戰鬥力的，再者，你看我們在甲板上這麼大聲音，可有人出現？」

是了！程昱剛剛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勁，原來就是太安靜了！

「他們難道……」

「站住！」白千夜叫住了轉身想跑去救人的程昱，「他們都沒事，一個個的心跳很吵。」

程昱冷靜了下來。這些怪物既然不是學校設置的關卡，那就是為了某種目的而來。從飛機到郵輪，兩次白千夜都在第一現場，難道他們是沖白千夜身上某件寶物？起因暫不多想，現下這源源不斷的海鳥如何消滅？他需要燃火的箭簇或者火炮，既可看清視野，又可進行範圍攻擊。

程昱似舉著虛無的火箭炮，瞄向高空的漆黑，想像著有一發禮花射向天際，點燃黑色的羽毛，點亮不見邊際的夜空，最好還能釋放令鳥類無法靠近的聲波。

就在程昱顱內沉浸式模擬攻擊場景時，他的雙手間真的生成了一簇微弱的火光，搖搖晃晃地按照他想像的軌道射向烏泱泱的上空，炸出一片巨型煙花，每朵火苗碰到一隻海鳥，又綻開一朵，有多少海鳥，就陸陸續續綻開多少朵煙花，黑色的鳥一個接一個粉碎成白色光點，滿布天空。

白千夜看到這一幕，無比驚詫。這漫天煙火的施法效果，像是傳說中的幻咒之一——「長燈滅」，十里長街燈如晝，一朝星火枯骨留。但程昱卻未吟唱咒文，施法時間也就短短几秒。

這個人，有點意思。

天際漸漸泛起晨曦，白千夜終於收集完全部的白色光點。程昱出神地望着身着白色睡裙的美少女翩然落地，一如初見，不禁感嘆，仙女大抵如此了吧。

白千夜看見程昱盯着自己發獃，後知後覺地低頭確認了一遍有沒有走光。反正不管有沒有走光，這色批絕對有問題！

在程昱痴獃的目光中，在海平線第一縷陽光下，白千夜清脆的耳光和斥罵喚醒了全體學員：「流氓！」

郵輪駕駛室內，兩人看完了這一夜的全部戰鬥。老者喝掉了最後一口甜膩甜膩的焦糖瑪奇朵，感嘆：「真是後生可畏啊，老金，我們老了咯。」

鍛造課教授金冶瞟了老者一眼，不屑地說：「是您老了。」他還尚且40出頭一枝花呢，這百歲老頭還想拉他一起站隊。

「嗚嗚嗚，老金嫌棄我老了……」老者趁勢委屈巴巴撒起嬌來。

金冶扶額，他們校長什麼時候能成熟一點啊！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早上的「流氓」事件已經在接駁郵輪上傳了個遍，甚至越傳越離譜。

從早餐到迎新晚會，程昱一直飽受非議。

「你看你看，就是那個平平無奇的男的，早上在甲板上對白大小姐那個那個。」「這也太那個了吧。」「對啊，還有更那個的，這個人他那個那裏那個了，然後就那個了！」「哇！」

到底是哪個啊！

迎新晚會還沒開始，大劇場里學生們陸陸續續入座，都在討論這件事情，不時投來不善的目光，若是眼神有刀，他早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彭拉普八卦的心從早上一直騷動到晚上，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程子，對白千夜做了啥呀你到底？」

坐在旁邊的萬影和李大壯暗搓搓立起了耳朵。

程昱無奈地說：「什麼也沒做。」

三人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那為什麼打你啊她？」

「我也想知道。」

「那她打你之前，做了什麼呢你？」

「嗯……發獃？」

原來白千夜是對學弟分外嚴苛的學姐，三人暗地裏下了定論。

此時，整個劇場已經坐滿，吵鬧得屋頂都要被掀翻了。但隨着傳說中的五色學院院長白玖最後步入會場，學員們默契地鴉雀無聲。程昱坐在角落裏，遠遠看去，見他一頭白髮紮成馬尾，一身筆挺粉色西裝，站如松、行如風，環視全場，面帶微笑地和每一個學員打招呼，學員們歡欣雀躍，卻不聒噪。

遠遠地，白玖的目光落到了程昱身上，程昱覺得自己好像被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呼吸著乾淨清冽的空氣，身體卻暖和安心。白玖沖他點點頭，他整個人傻到也只會點點頭。

身後尾隨着冷麵大小姐白千夜。程昱突然記起，這白玖好像是白千夜的直系長輩，怪不得對他點點頭，難道迎新會後他就要被滅口了嗎？

擔驚受怕的一天。

白千夜感受到程昱的目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這一眼，又讓所有學員們開始目光如炬，詭異的火熱在安靜的會場里流轉。

「各位學員們、教授們，大家晚上好！」隨着白玖在劇場中央的講台上開口，學員們紛紛收回炙熱的目光，發自肺腑地激動鼓掌。

「又是一年過去了，很多勇士從中級部升入高級部，也有很多新人加入我們的五色學院。勇士們對突破自身不斷錘鍊，新人們對未知事物不斷探索，但我們的出發點始終如一，竭盡所能補天地之闕，誓為萬物之道獻出己心！」

學員們全體起立，食指、中指、無名指併攏舉於耳側，齊聲發誓：「竭盡所能補天地之闕，誓為萬物之道獻出己心！」誓畢，五指伸直合緊，將掌心覆於心臟之上，肅穆、莊嚴。

新人們只知，「五色學院」的取名來源是「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一說，見學長們如此誠摯，湧起滿腔熱血，有模有樣地學着起了誓。

程昱對誓言本身一知半解，對立誓本身也不以為然，只張嘴不出聲，隨大流做了動作。

「請坐。還是如往年的慣例，我們在這裏表彰中級部與高級部優秀社團和優秀個人。首先，讓我們恭喜煉器社，爐火純青鑄聖光，神器蘊靈顯鋒芒，一年來鑄就聖器1件、神器5件，開爐成功率從91%提升至93.5%，有請社長上台領獎。」

隨着白玖的介紹，會場空中全息投影一般，將聖器與神器出爐的那瞬間清晰還原在眾人面前，這些武器釋放着令人俯首稱臣的威壓，彷彿可以一刃劈斷虛空。

在眾人雷霆般的掌聲中，一位翩翩公子優雅地走上樓梯。

「你看那就是藍璟玥啊！這可是五色學院蟬聯了多年的校草！」坐在程昱前方的小姑娘們伸脖子探腦袋，恨不得直接衝到舞台上。場上甚至還爆發了「良辰美『璟』，星『玥』相伴！」「藍璟玥娶我！」「YYCP，YYDS！」的尖叫聲。

程昱震驚。這不比「仙女下凡」「舉世無雙」要高級的多嘛！「這YYCP，YYDS是什麼意思呢？」程昱抱着虛心求問的心態，向前座女生問道。

那女生回頭打量了一眼程昱，不屑地說：「當然是藍璟玥和白千夜的CP永存咯，你就是程昱吧，還在妄想吃天鵝肉？藍家可是組建五色學院的元老級人物，藍璟玥是藍家現在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每年頒獎可都有他呢。」

程昱心裏咯噔一聲，高段位情敵入場。

果然，在煉器社、探物社、冒險者協會頒領獎之後，藍璟玥又作為優秀個人上台領獎。他打怪的颯爽英姿在每個學員眼前播放，沉浸式拉新入粉籍。

在藍璟玥之後，白千夜上台領獎。藍璟玥還特別紳士地為她拉裙擺，以防她踩到，這一幕又讓CP粉尖叫不止。

在她領獎時，空中也播放着放大了的美麗身姿，最後一幕定格在晨曦為白千夜籠上一層聖光。眾人淪陷在這仙女下凡的神聖畫面，一度忘記呼吸。依稀彷彿間，這身影背後還有他程昱。

「這下知道我為什麼發獃了吧。」程昱對呆若木雞的彭拉普說，而後者卻置若罔聞，喃喃著「此生無憾了……」。

在這兩人的對比下，後面三位領獎者稍顯遜色，但也在自己所長的領域內出類拔萃。

「最後，我還想特別授予一位學員『優秀新人』的榮譽稱號，他對鬼怪性質、戰力分類一無所知，卻先後斬殺了上位怪和巨量的鬼，他對技巧使用一無所知，卻釋放出傳說中的幻咒『長燈滅』，他就是……」

程昱看着空中自己的打鬥畫面，不由地腳趾扣起了別墅。難道這學院一點私隱也沒有嘛。

白千夜看着講台上滔滔不絕的自家太爺，暗自腹誹，這老頭也太愛面子了吧，非要給自己選的「SS生」正名。

「他就是，程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