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蒙天的過去

蒙天年輕的時候還是個僱農，給一個地主家當長工，地主家的女娃總是跟著他，沒事看他在地里幹活，還不時給他塞點好吃的。其他長工看著是羨慕嫉妒恨，就跟主家說，那小子存心不良，別是想要拐跑你家閨女。地主一聽就緊張起來，有一天逮到蒙天枕頭下藏著女孩送的香囊，地主不問青紅皂白，就讓其他長工將蒙天一頓打。當天晚上蒙天就帶地主家的姑娘跑了。他躲到老家一個林子里，自己動手砍樹蓋了房子。開墾了荒地，他拐來的老婆接連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十年前的大災荒，一開始他們還有存糧，沒想到鄰村的災民過來了，這些人到處找吃的，不給吃就打。蒙天家的糧食被發現了，幾個災民直接就分著拿走了，留下一家五口人挨餓。林子里樹皮都被人扒著吃了，眼看秋天來了，萬物蕭疏，那時就連草都沒得吃了。蒙天囑咐老婆和兩個十歲左右的兒子，每天去林中找找野菜，去河裡摸魚。蒙天覺得這兩個半大小子應該總能找點啥吃的，女兒就不同了，蒙天特別寵她，怕她摸魚時掉水裡。於是他背著不到八歲的女兒出發，離開荒村去城市裡找吃的。

他想都想不到的是，城裡擠滿了像他一樣出去找吃的人們，街道上到處都是人，有官兵不停地驅趕著填街塞巷、妨礙交通的人群，府衙前賑災的官吏每天都在廣場上支起一排巨大的鐵鍋煮粥，災民排著長隊在官兵的指揮下去領一瓢沒有幾粒米在裡面的清水粥。

蒙天一想，這可不是辦法，就算自己跟魚兒每天喝粥苟且活著，可是妻兒還在家裡啊，他是出來找吃的帶回去救人的。蒙天看著不遠處，府衙重兵把守的糧倉，那個糧倉被看守的幾乎沒有死角，蒙天觀察了一段時間后，發現屋頂上都有官兵蹲著戒備。倒是面向廣場的前門那裡反而守備不嚴。大概是煮粥的廚子和雜役每天都來來往往，眾人眼皮之下，閑雜人員溜到門口不可能不被發現。晚上這些雜役就睡在廣場上。

一天晚上父女倆從一個黑暗角落裡向前門爬去，一有動靜他們就躺在地上裝睡，反正地上睡了很多雜役，黑暗中別人看不到他們衣服跟雜役有何不同。好不容易到了前門口，蒙天輕輕推門，發現那門厚實之極，就算裡面沒上栓，也得有兩個壯漢才能推開。他很失望，就來到窗戶那裡，紙糊的窗格倒是挺大一個，蒙天有了一個主意，他試著將魚兒抱起來比對一個窗格的大小，正跟孩子腦袋差不多大，於是他捅破了窗紙，將魚兒從窗格中塞進屋子，屋子裡還點著幾個火把，幾個守倉的人歪歪倒倒地睡著，在他們身邊是一個小山一樣高的谷堆。蒙天非常興奮，他對魚兒說，你從地上爬過去，爬到谷堆那邊去，等會你脫下外衣，用衣服包糧食，差不多就拿回來。魚兒答應著，雖然她還不到八歲，可是她也知道媽媽和哥哥等著前面的這些糧食救命。她很快爬到那邊，一會兒魚兒就包了一包糧食爬到窗戶旁，她爹接過糧食非常興奮，蒙天想讓女兒再往返兩趟，他小聲說：「寶貝，你再去兩次我們就可以回家見你娘啦。」知魚懂事地點點頭。正當知魚往返幾次后，要從窗格中鑽出來時，一個外邊的守衛看見了，大叫：「是誰？」

父女倆被抓到，臨到最後一步，還是功虧一簣。幾個守衛上來，一頓亂打，魚兒在一旁哇哇大哭著去抱一個守衛的腿，被那人一腳踢開，摔出好遠去。

蒙天看著女兒被踢，他終於忍不住大叫：「糧倉里糧食堆積如山，

如何每天只給我們喝白水一樣的稀粥，為什麼不能分點糧食給大家各自回家呢，各位老爺，各位鄉親，我家裡妻兒三人幾天都沒有進一粒米啊。求求你們啦。」

這時，人群中聽說倉庫里糧食堆積如山。有人便站起來看，然後其他人都跟著擁擠過來看，前門的幾個守衛頓時頂不住了，很快就有人從窗戶里看到了庫房中間的糧食。他們興奮地叫起來，好多糧食啊。

後面的人開始喊著：「開倉放糧。」人群的動靜之大，喚醒了整條街上沉睡的人們，也喚醒整個城市。守衛的官兵被推到，人群砸開了門窗，湧入了糧倉。狂熱地搶著糧食。前面的人用衣服包著糧食想要帶回，回頭一看身後全是人，根本回不去。

有些人開始吃起生米，他們太餓了。就在這時，爬到谷堆上面的人腳底踩空，居然掉進「米堆」裡面去了。下邊的米被人包走，上面的米滑下來，露出一層布來。這時候人們失望地發現，這個米堆是假的。竟然是木塊搭起一座空山，然後在上面披上一層布，布上面撒了一層米而已。這麼多饑民還在這裡指望著這個糧倉救命呢。頓時人們憤怒了。

原來上面的官員命令各州官員，不得讓災民外竄。於是知州想了這麼個法子，吊著災民的胃口，將他們留在這座城市裡，現在這座城市可要爆炸了。憤怒的災民開始沖向守衛和糧倉附近的官吏。其中一個壯漢吼道：「我們殺了這些狗官，反了他娘的。」

這可是十幾萬災民啊。他們拿起各種各樣的武器，木棍，磚頭、粗繩子，當然還有從守衛那裡奪來的刀槍。

這些災民大多不是城裡人，他們在州城的街頭上露宿了好多天，也受慣了本地人的冷眼，每天都會有城裡居民向知州抗議災民阻塞了街道，抗議他們總是吵吵嚷嚷的影響了他們的生活，他們天天想要趕走這些外地來的災民。今天晚上，這些災民沿著大街，一家一家的踹開城市居民的門，將那些人家的東西砸得稀爛，搜刮他們屋子裡所有的糧食和值錢的東西，侮辱那些人家的女人。

一夜之間，到處是哭喊聲，到處是打砸聲。知州大人在幾百名差役的保護下匆忙逃離了州城。

蒙天背著女兒，他已經搶到了足夠的糧食，用一輛搶來的獨輪車推著，在黑夜裡他繞來繞去，逃出了城外。在路上，他好幾次躲到路邊，一群災民大概知道州城暴亂的事，也朝著州城而去，他們希望也能搶點東西，哪怕是一小包米。蒙天知道這些人是危險的，即使自己跟他們一樣，蒙天忘不了前幾天自己家的糧食是怎麼沒的。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蒙天終於繞過小路看到了樹林里他的家中。當炊煙升起，妻子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在做飯，三個孩子，趴在灶台上等吃。看著妻兒，幸福的暖流湧上了這個男人的心窩。蒙天想著，他帶回來的這一推車糧食足有兩百斤，一家人省著點吃足以維持四五個月。四五個月之後就到了明年春天了，春天總會有點什麼可吃。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亂世飢荒中，家有二百斤糧食，給人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每天白天他們一家能夠快樂地玩著，晚上能相互依靠著安穩地睡覺，每個人都覺得充滿了希望。

可是好日子不到五天。前些天造反的災民被知州從外邊帶回的軍隊給鎮壓了，州城裡屍橫遍野。這些災民組成的隊伍在真正的軍人面前不堪一擊。帶兵的將軍是鎮南軍侯廖將軍。此人曾在鎮北王手下參加過上百次對突厥和西域外族敵人的戰爭。

逃出州城的暴民四散到各個村莊和山林里。蒙天在家中聽到外邊有動靜，發現大概一百個從州城中逃出的災民正往自己家這邊來，他急忙囑咐家人躲起來，自己跑到前面的路口等著，那群人很快到可他面前。有人認出他：「那不是那天帶女娃的那位嗎？就是他先發現了糧庫里的谷堆的。」

蒙天裝著認出那些人的樣子：「哦，你是不是那天晚上砸門的那位？」

眾人問他：「你什麼跑過來，好像跟我們不是一路啊？」

蒙天說：「我昨天晚上跑過來的，我們一群人想在這邊想搶點吃的。卻遇到幾個鄉紳和他們的家丁，我們人少被他們個打散，你們來了可太好了，我帶你們去找那幾個鄉紳家，那邊有吃的東西。」

蒙天就是想帶他們繞開走，別發現自己林中的小屋，更不想讓他們發現自己的妻兒。那些人還真信，跟著蒙天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他們走了一天路，晚上就在路邊睡著，有的人身上還有一點乾糧，有的人餓有氣無力。蒙天趁那些人睡著的時候，立即溜走。當他回到自家的樹林時，還未到房子門前，就聽見有男人大笑著，他從門口一看，桌上點著蠟燭，五個饑民正圍坐在桌上吃著香噴噴的米飯，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他妻子裸露的屍體。

蒙天頓時如五雷轟頂，他悄悄地從屋背後拿起自家的斧頭，然後他衝進那幾個人中亂砍著，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揮舞這斧頭，一斧頭一個，將五個人砍死在地。

他從地上抱起妻子大叫著，然後他想起了孩子，便四處呼喚兒子和女兒，在廚房裡他看到兩個兒子慘死，肚子被剖開，內臟被挖出來，而灶台上的鍋里還煮著一鍋肉，那是孩子的肉，蒙天像狼一樣嚎叫著，忽然轉身去，拿起斧頭，將那五個人的屍體一頓亂砍。他要怎樣才能從這些該死的被砍死的人那裡討回自己的生活？

就在這時，從不遠的床底上，鑽出一個小腦袋，她看著蒙天哭著叫了爸爸。蒙天立即跑過去抱住了女兒。

埋葬了妻兒后，蒙天將女兒用帶子綁在背上，手提一把斧頭。他回到剛才那群饑民中，那群人有的已經醒了，有的還在睡著，醒來的人問他：「你剛才去了哪裡了。」

蒙天說，我回家找孩子了。

蒙天看著不遠處山下的小鎮，那兒有一群鄉紳和他們組織起來的民團，正日夜把守著這飢荒世界中一個有糧倉的地方，有炊煙的房子，有歡笑的生活。

蒙天對那些饑民說：「各位想不想吃上飯？」饑民們齊聲說「想啊！」

蒙天說：「我聽說州城十萬災民卻被不到一萬軍隊擊敗和屠殺。想來十萬人打不過一萬軍隊，乃是因為軍隊是一個整體，而災民各自為戰，各位兄弟，如果我們要想在這亂世生存，就必須團結起來，我建議大家結拜為兄弟如何？」

饑民們一聽有理，大家嚷著：「只要你能帶著我們弄到吃的，我們就聽你的，願意做你的兄弟。」

蒙天說：「那好，我們現在結拜。」

一百多人跪在地上，拜著蒼天。蒙天說：「我們不會再忍受飢餓了。」

然後他帶著這一百多人向小鎮上發起猛烈的攻擊。這一百個人將小鎮上三百多人的民團，幾十個鄉紳及其家屬男女老幼約七百多人，殺得一個不剩，天亮時，蒙天清點弟兄，自己這邊死得只剩下二十個人，在殺完人，這二十個人只顧著衝進糧倉，為了吃上一頓早飯。

如今糧食有了，蒙天對剩下的二十個弟兄中的十個人說：「你們去將民團的武器收拾起來，剩下的人出去招募災民，就說我們有吃的，只要發誓聽命於我蒙天就可以跟我們一起不再挨餓！」

幾天後，蒙天聚集了三千災民，這三千人就是他人生的「賭本」，他要與這奪走他妻兒的世界賭上年年動亂，日日恐慌。他絕不想讓世人再過上安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