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朝鮮漢城，一個晴朗而平凡的早晨，太陽尚未完全升起，清晨的露珠也未乾透，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整個漢城此時才剛剛從昨夜的夢中醒來。漢城郵政總局，這座位於世子別館附近典洞的建築此時同樣是冷冷清清，官員文吏們還沒有上班，整個總局裡外只有微風下樹葉「沙沙」的聲響，不過，過不了多久這裡就將人滿為患，充滿喧囂，整個漢城甚至朝鮮的郵政運輸，都由從它內部發出的指令運作。（「道」、「市」、「郡」、「區」、「面」、「邑」、「洞」、「里」、「統」都是韓國劃分行政區域的名稱，「洞」相當於中國城市的街道）

在空無一人的郵政總局的大門前，此時卻出現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身材修長，舉止儒雅，剪裁得體的灰色西服再配上一根「文明棍」，證明這是一個生活富裕的人，甚至可能有著不錯的修養與家世。男子腳上的皮鞋踩在總局前的石板上，發出「噠噠」的清響，這樣的聲響已經在這裡響了足足一個鐘頭，可從男子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著急的神情，反而眉目中更多的是懷念的神色，很明顯他並不是在等待郵政局的開門。

而就在郵政總局的不遠處，一輛人力車靜靜地停了下來。

「你果然在這裡」羅家興走到男子身後說道，眼神里滿是戒備。

「啊，你來啦。」男子頭也不回地說道，似乎早就知道羅家興會來一般。

「是的，我猜你會到這裡來。」

「不不不，你說錯了」男子笑著轉過身子，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一張並不十分英俊卻寫滿了滄桑的臉龐，讓人過目難忘，此人正是羅家興不久前見到的金玉均。

「準確的講，是我料定你會判斷我將要在這裡出現，所以我就順著你的思路來了——是故意讓你在這裡找到我的。」金玉均雙手撐著手杖緩緩說道。

「好吧，就算如此。」羅家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但我的目的並不是來找你嘮嗑的..」

「想知道我為什麼不揭穿你對吧？」金玉均笑眯眯地說道。

..是的」羅家興有些不太適應對方這種對話方式，他遲疑了片刻，卻最終只能點頭承認。

..呃」金玉均歪著頭想了一下「你叫什麼，我可不想用允卿的名字來稱呼你，感覺怪怪的。」

「你可以叫我張和平」羅家興想也不想地說道。

「這也是假名字吧」金玉均隨口一問，見羅家興未置一詞，他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好吧，張和平先生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漢城郵政總局」

「沒錯！」金玉均再次轉身面對著郵政總局大門「這就是漢城郵政總局，也是整個朝鮮半島現代郵政事業的發源地，是我的朋友、戰友洪英植一身的心血。」金玉均用手杖狠狠敲擊了一下地面，似乎有些憤恨「只可惜這樣一座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建築，卻在1884年的一場大火中毀於一旦，現在你所看到的只是大清國在原址上的修復品而已。」

「這場大火是你開化黨人自己放的！」羅家興看和臉龐微微發紅的金玉均，冷冷地說道。

「那是我們為了追求民族的獨立而做的鬥爭」金玉均突然亢奮地吼道，臉上滿是猙獰的神色。

「其實只是政變而已。」羅家興依舊刺激著金玉均的神經。

..」金玉均憤怒的看著對面的年輕男子，他漲紅的臉頰緊繃著，如同將要爆發的火山一樣。

..」出乎羅家興的意料，金玉均大笑一陣，而原本的怒火也似乎煙消雲散一般，不見了蹤影。

「差點被你打亂了陣腳」金玉均長長出了口氣「這也是你們大清密探們常用的手段嗎，擾亂對方的思維，亂中取勝？」

「不是。」羅家興搖搖頭「我只是純粹討厭你們開化黨而已——禍國亂民之徒！」

出人意料的，金玉均先是一愣卻並沒有發怒，而是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啊！」他嘆息道，聲音里充滿了苦澀。「不得不承認，1884那年，我們的確做了件錯事。即便過了這麼久，現在我回想起來總不免問我自己，『我做的對嗎？』」

金玉均向前走了幾步找了一塊石板坐了下來，他拍了拍邊上的位置「來，坐吧，咱們聊聊，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談過心了。」

羅家興倒也不客氣，打打咧咧走過去，一屁股就坐了下來。

「『外結日本，內行改革，聯日排清，脫離中國，宣布朝鮮獨立，實行君主立憲』這是我們開化..」金玉均停頓了一下看了眼羅家興。

「沒關係，你接著講」羅家興做了個請的手勢。

..」金玉均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這句話在當時的我們當時看來完全就是至理名言，也是我們為之奮鬥的目標。可時至今日，當我回過頭來再看時，卻發現是大錯特錯！」金玉軍雙手用力抹了一把臉，眼神中充滿悲切「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判斷錯了形勢，原以為依靠武力，便能獲得政權，最終以自上而下的改良方式實現朝鮮的現代化。卻沒考慮到，在這個小小的朝鮮半島上有多少股勢力正虎視眈眈著，而沒有人民支持的我們卻要獲得勝利，根本就是痴人說夢。我們第二大錯誤就是過分相信日本！日本對於朝鮮，其實就是狐狸對於肥雞，最終的目的只是想要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好處罷了。可笑的是，當時的我們居然還看不透，反而以親n日態度與日本合作，這無疑是與虎謀皮，而事發之後那個混蛋竹添大使的態度也恰恰說明了這點。」金玉均越講越激動，用手杖撥狠狠戳了一下地上的石子，似乎那就是竹添本人一般。

「而日本這次更是**裸的利用我們，為的就是要在朝鮮挑起戰端，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金玉均目光炯炯地看著羅家興說道「所以我不揭穿你，為的就是要你們阻止日本。」

「這算是交易嗎？」面對金玉均的目光，羅家興只是冷冷地問道。

「是的，我保守秘密，你們阻止日本，這很公平。」

「對不起，這個交易不成立！」

「為什麼？」金玉均詫異道，以他的判斷，大清應該很樂意這次合作，畢竟與日本開戰也不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他實在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拒絕。

「呵呵，不要緊張。」羅家興笑了笑，他很滿意對方的反應，只有打亂對方的思路，這才有利於自己，羅家興覺得現在的談話才開始進入了自己的套路。

「我的意思是，你所做的還不夠」他接著說道。

「不夠？」

「是的！」羅家興說道「我們大清的目的是阻止日本，你的目的也是，毫無疑問這是我們之間的共同點，也是這次合作的目的，可問題是之後呢？你覺得日本只會挑起這一次事端嗎？日本的目的是要與大清開戰，而戰場就是朝鮮！只要它在朝鮮的秘密組織不被摧毀，他就會一直持續的行動，直到成功為止..」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金玉均急切地問道。

「想辦法把在朝鮮隱藏著的，日本間諜人員的名單弄給我們！」

 ..

一小時后，人力車離開了漢城郵政總局。

「如何？」方輝輕聲問道。

「很成功，他會為我們弄到名單」

「是嘛，真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倒不怕日本人報復？」

「之後他會找借口離開朝鮮，等到東窗事發后，也許會就此亡命天涯吧，不過也算是為過去的所做所為做些補償吧。」羅家興隨口答道，思緒卻是以飄到了另一個地方。

「之後要滅口嗎？」

「這不用我們動手，那是朝鮮人的事」

 ..

1893年5月金玉均突然離開漢城，躲進了位於上海的美國租界中，當年6月29日，朝鮮人洪鐘宇在旅社中將其刺殺，朝鮮近代化思想的先驅者金玉均就此殞命，他的開化黨也隨之淡出歷史，而直到最後他的努力也沒有阻止清日在朝鮮開戰，當然這些他是看不到了，也許這對他也是一種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