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深夜，漢城皇家酒店內，羅家興正躺在位於三樓某客房的床上。酒店外的城市寧靜祥和，居民們早早就已睡下，只偶爾有幾聲狗吠聲從遠處傳來，但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下，羅家興卻一直沒有入睡。從樂善堂出來之後他便一直回憶著自己一整天的行動，卻一直沒想通到底是哪裡出現了紕漏，引起了日本人的懷疑，讓荒尾精不肯見他。牆上的時鐘都快轉到第二天了，羅家興依然沒有理出個頭緒來。

..不想了！」煩躁不堪的羅家興罵了句，翻了個身便要睡去。

 ..

掛鐘的時針再次轉動了半圈，屋外的漢城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便是之前的狗吠聲也已平息了下來。而屋內只有時鐘齒輪間發出的「滴答滴答」聲，單調卻催人入眠——整個漢城都陷入了夢鄉。

萬籟俱靜之時，床上睡著的羅家興卻是耳朵一動，睜開了雙眼，就在剛才他似乎聽到了一些異樣的響動。輕輕轉過身，將耳朵對準了房門的方向，的確有細碎的聲響傳進了耳朵。那是皮鞋踩在鬆弛地板上的聲音，很明顯皮鞋的主人有意放緩了腳步，但那細微的「咯吱」聲依然透過空氣傳了過來，清晰明了，一下下震動著羅家興的耳膜。他將手伸向枕頭，握住了左輪手槍的槍柄，拇指一扣，上了膛。緩緩從床上爬下，地板有些微涼，讓赤著雙腳的羅家興精神一振。他輕輕邁出右腳，盡量讓柔軟的前腳掌先觸到地面，以次來降低聲響。僅僅四五步，羅家興便來到了門后，此時屋外的聲響愈發清晰起來，甚至能聽見褲腿「沙沙」的摩擦聲。聲音最終停在了羅家興的房門外，借著走廊上的燈光，兩隻鞋形的陰影透過門縫投射了進來。片刻的沉默之後，一把鑰匙插進了門鎖中，屋內的門把隨即轉動起來，羅家興屏住呼吸，體內的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著，此時的他精神高度集中，甚至能聽見鑰匙緩緩頂開彈子的聲音。

「吧嗒」一聲，鎖芯終於被打開，房門微微隙開了一條縫，一隻握著手槍的手伸了進來。隱在門后的羅家興趁機發力，木門狠狠卡住了那隻手，隨著一身慘叫手槍落在了地上。羅家興一腳將地上的槍踢到了屋裡，隨即拉開房門將左輪手槍對準了外面。

「別動！」羅家興警告道，在他眼前正有一位男子痛苦地捂著手腕，那人正是樂善堂里的夥計向野。

「不，是你別動」屋外多出了兩把手槍對準了羅家興的腦袋。

 ..

當腦袋上的頭套被解開后，羅家興總算看清了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間不過50平米的小木屋，而在他面前站著的正是向野、田中、荒尾精三人。

「我說，你這是要做什麼——荒尾精！」羅家興盯著一位長相儒雅的男子說道。

「哦！你認識我？」荒尾精有些驚訝。

「我猜的」羅家興笑了笑「不得不承認你們所謂的『改天通知我』的確挺的特別，好了！可以把我鬆開了吧？」

「放屁！你根本不是徐載弼！」一旁的田中突然吼道「我在84年的時候救過他，你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哦……你救過我？」羅家興心裡一緊，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只能賭一賭了！」他心裡想著，依舊神色自若地說道「那我怎麼不記得你？」

「你當時不是……」被這麼一問田中隨口便要作答。

「嘖！」荒尾精立馬使了使眼色阻止了田中。

「我知道了！」見得對方如此反應，羅家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你是使館守備隊的吧？我當時被清軍的炮彈碎片給擦到了腦袋，很多事兒都不記得了！你們看我這兒，還有傷疤呢！」說著羅家興便要抬手指著自己的傷疤，不過由於手腳都被綁著，讓人看來只是很怪異地在扭動身體而已。

「好了，你腦袋上的傷疤我們早就檢查過了。」荒尾精擺了擺手，阻止了羅家興的動作「你到底是不是徐載弼我們也不能判斷，所以，特意請了你的一個老朋友過來。」

荒尾精向後退了一步，羅家興這才發現還有第四個人站在那裡，而當看清那人的臉時卻讓羅家興驚得滿臉煞白，正是被朝鮮與大清通緝的開化黨首腦——金玉均！

「怎麼漏算了他！」羅家興心裡哀嚎著「這回萬事休矣!」

金玉均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走向了羅家興，短短几米距離，不過幾步就能走完，只是這每一步都像死神的腳步般敲擊著羅家興的神經，最終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他的臉龐。

「你變瘦了允卿。」

「嗯？」羅家興瞪大了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就是徐載弼」金玉均轉身對著荒尾精不冷不熱地說道「那我可以走了吧？」

「喂！你不要太過分！現在你是在為大日本帝國服務..」

「我知道」金玉均冷冷地看著向野「現在我服務完了，可以走了吧？」

「你！」

「閉嘴向野！」荒尾精呵斥了一句，又微微向金玉均鞠了個躬「實在麻煩您了金先生。」

「嗯」金玉均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開，正如他出現一般無聲無息。

「好了，現在你的身份已經確定了。」荒尾精的聲音把羅家興從茫然中拉了回來。「但是現在我們想知道的是……」荒尾精從身後拿出了一個皮箱扔到了羅家興腳跟前「名單到哪去了？」

羅家興心頭一松，雖然弄不明白金玉均到底是唱的哪齣戲，但也顧不得多想「呵呵……」他微微一笑「你以為我會這麼傻把白紙黑字的名單帶在身上嗎？一切都在這……」他晃了晃腦袋「我的大腦里！」

「那快給我們！」向野急忙說道。

「呵呵，那可不行，雖然你們現在相信了我，可我卻不信任你們。」羅家興笑著說道。

「八嘎！」向野將之前對金玉均的怒火發泄到了羅家興的身上，一腳踹到了他的胸口，由於全身都被綁在椅子上，羅家興只能直挺挺地跟著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疼的差點背過氣去。

「你信不信我們就這樣把你扔進漢江！」向野吼道。

「你們會嗎？」胸口的疼痛讓羅家興直咧嘴「我死了，名單也就沒了，看你們怎麼聯絡我們的人！」

「你！」向野想要再次動手，卻被荒尾精一把拉住。

「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呼……」羅家興緩了口氣，讓身子的疼痛稍稍減輕了一點「光憑你們一句話就把我們叫到了朝鮮，現在你們一句話又要我把名單交出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八嘎！」向野大罵道「你們這些流亡的開化黨人，不都是..」

「安靜，向野！」

「是……」

荒尾精一聲呵斥，終於讓暴怒的向野安靜了下來。「還是說說你的條件吧？」荒尾精盯著羅家興說道。

「先讓他把我扶起來」羅家興朝向野比劃了下嘴。

荒尾精點了點頭。

「再向我道歉」

「混蛋！我堂堂的……」

「向野！」

向野漲紅著臉，覺得自己的肺都快氣炸了，居然被一個朝鮮流亡者使喚，可這也由不得他。「對……不……起」向野含糊地說到。

「呵呵」羅建興笑了笑算是接受了，雖說對方語氣里明顯充滿了不滿，可畢竟現在小命還在對方手裡，也不能做的過分。

「徐先生說出你的條件吧」

「告訴我你們的目的」

「這不可能！」站在一旁的田中突然開口道。「這次行動干係甚大，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告訴你們的。」

「就告訴我一人。」

「那也不行」田中連連搖頭「金錢、女人這些都可以滿足你，唯獨這個不行！」

「你為什麼要知道這個」荒尾精眼神里透著攝人的殺氣「徐先生，你只是來送個名單而已，現在完全可以抽身而去，但要是知道的太多，陷得太深，可就走不掉了！」

「我說了我不信任你們，1884年的時候你們信誓旦旦的說幫助我們，到了最後竹添大使卻自己跑了，丟下我們這些開化黨人被政府屠戮，就連家人也未放過。」羅家興狠命擠了滴眼淚，裝出一副悲切的樣子「現在過去了十年，又要我們賣命，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們嗎？」

「除非你們告訴我一切！」羅家興最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荒尾精緊緊盯著面前被綁著的男子，似乎要看穿他的靈魂一樣，整個屋子沉默了足足十分鐘。

「成交……」他終於做出了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