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伊奧斯·卡夫索訝異的問道：『「世界的盡頭」……真的么？！我父母尋找了一生，都沒有到達的地方，我們現在真的就身處其中嗎？』

女孩回答：『不，我們現在並不在裏面。你現在看到的，只是我記憶中的景象。就像剛剛我給你展示的所有事情一樣，只是我記憶的回放。真正的「世界盡頭」，是一個難以到達的地方……即使是我，在經歷那麼多尋覓與嘗試之後，也就只有這唯一的一次造訪。』

這時，兩個人看向那正在試圖閱讀大樹記憶的姑娘，好似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一樣，站了起來，徑直走向海邊。她從靠近海灘的地方撿起一顆鵝卵石，丟向大海；但是，等她再次低下頭以後，發現剛剛的那顆鵝卵石還留在原地，並未挪動位置……

女孩說：『當時我察覺到了異樣，這棵樹沒有靈，而這個世界也過於安靜了，沒有海浪的聲音，也沒有風的聲音，當我跑起來，甚至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我不但不能在這個空間中使用權柄的力量，甚至連我最普通的動作，都無法對環境產生任何的影響和改變；這時，我就意識到了，這個地方是不能編輯的；而我，只是身處其中的意識，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遊魂，這個世界的環境是靜止的，只有我意識的時間是流動的。』

伊奧斯不解：『靜止的？如果這棵樹沒有生命，你又是怎麼看到它記憶的？』

『這棵樹是死的……但這個世界卻是有記憶的，它沒有未來，卻有一段可以查看的歷史，儘管非常的短暫。』

『歷史……一個沒有時間的地方怎麼會有歷史呢？』

『你不能說這裏沒有時間，因為在我以前，還有三個人，造訪過這個地方，而他們流動的意識留下了印記……』

女孩開始撥動時間之輪，記憶開始回溯倒退。一個魂魄出現在曠野的深處，孤獨的漂游在那裏，伊奧斯發現女孩的眼角擠出了淚水。他們靠近查看，他的外貌是一個男性，身材清減枯瘠，面容憔悴憂慮，他的目光空洞無神，好像並沒有在看周圍的環境，就那樣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

『他是誰？！』伊奧斯有些不寒而慄起來，『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沒有眼睛……』

『烏魯卡基那。』女孩說，『他是這裏的遊魂，但卻不自知，所以你覺得他好像沒有在「看」什麼。』

『什麼？！這……可這不是他啊……』

『這是他在「影子世界」里的樣子，他本體的模樣。』女孩解釋說，『就像我是從我的世界掉進這交界之地的一樣，他也是從他的世界——另一個世界掉進來的，這只是一個錯誤，一個漏洞，一個不應發生的極低概率的事件……。』

伊奧斯仍然不解。女孩就說：『請先繼續看下去……』

時間繼續迴轉，來到最早的時刻，那時天空還沒有星星：他們看見有一個男孩從天上下來，伊奧斯馬上認出了他——恩基。那男孩來到海灣的邊上，把一棵樹苗插到地上，又用發光的雙手捂住幼苗，接着在幾秒鐘的時間裏，那棵樹苗就長成了後來的那棵參天大樹。

沒過多一會兒，另一個男孩，就從相反的方向，朝着這棵樹的位置飛來。等他下來落到地上，伊奧斯大吃一驚，因為這個男孩的外貌，也與恩基一模一樣。他們碰面后，就開始了下面的對話。

後到的那個先開的口：『以後，我們都在這棵樹這裏見面嗎？』

『不會有「以後」了，

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為什麼？』

『因為，在這次會面之後，你必須死去。』

後到的笑出聲來：『哈哈，什麼？你完整的複製出一個你自己的靈體——我，你的「影子」，就是為了把我叫到這裏，然後殺死取樂嗎？』

『不是，我約你過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創造出你的真實目的，以及……請你幫我一個忙……』

『哦？是嗎……』他停頓了一下，接着問道：『什麼忙……』

那先來的就領着後來的，在大樹的前面抱膝坐下，昂頭仰望樹冠，淚水盈眶。

『你認出這裏了嗎？』他說，『這最令我悲傷的地方……』

『當然，這裏是大洪水之前，伊甸園裏那棵特殊的生命之樹的位置，人們傳說中的，從它產出特殊智慧之果的那棵樹，一棵蘋果樹，也是他[1]（亞當）在這園子裏發生最後那件事的地方……』

『是的。所以我想請你幫助我的事，就是讓我忘掉……』

『忘掉什麼？』

『他離開這花園以前的所有事……』男孩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淚如泉湧，『你擁有和我一樣的權柄，請把我從這宇宙誕生之初，到他離開的所有記憶深深地藏在某個我無法到達的角落裏去吧，永遠不要讓我找到……』

此時，那後來的男孩連忙扶住他就要傾倒的臂膀，幫他揩拭淚水，然後抱着他安慰地說道，『好……我明白了，不要難過了……』等那先來的平靜下來，他接着說：『如果你想好了，我就去做。』

『我想好了。』男孩說，『我可以忍受無數次的輪迴，從世界的誕生到毀滅，面臨一次次的末日……無數的嘗試與失敗，絕望……重新燃起希望，再到一次次的破滅……我願意為此承受無盡的痛苦，創造出無數個世界，在裏面永遠孤獨、踟躇、惘然……因為，這是我要償的罪，我甘願為此永遠被困在這無間的煉獄之中……永無停歇之日。但我不願意忍受，哪怕片刻！不願記起我的過失，我那因無意的疏忽而犯下的大錯，這讓我陷入深深地悔恨，讓我生不如死……』

聽到這兒，另一個男孩也哭了，他擦去眼淚，站了起來，然後說：『我明白了。』

他說完向北方飛去，不久后，伊奧斯看到，從黑海克里木的方向，萬千顆星星從那裏開始緩緩升起，匯聚成河，向天空流去。

等他回來的時候，已是漫天星辰。坐在樹下的男孩站起來，等待那「影子」的解釋：『你把它藏好了？』

『是的。』

『你把這些記憶庫的鏈接放到天上去做什麼？你把那段記憶藏在裏面了？』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我具體做了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你交給我的工作我已經完成了。你最初的記憶已經被永遠的埋藏，在這個宇宙最深最深的地方……你不可能找到的……』

『在哪裏？』那先來的竟開始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後來的眼睛，目光中放出一陣閃耀的強光，試圖窺探起後者的記憶。

『你在做什麼？！』那後來的推開他，笑了起來，『我早料到你會本能地，想從我的記憶里直接去找那藏記憶的地點……所以我，設計了這段密碼……』

『這……這是什麼？』

在他們兩個面前的空中，出現八個旋轉着的發光符文，是用蘇美爾的楔形文字寫的：

天空，山，田野，林，沙漠，七，故事，墓

『這是什麼意思？』

『是密碼。』後來的說道，『你擁有創世的權柄，無限的能量，永恆的時間與生命，可以一眼望見所有的過去與未來。想要在你面前藏住一個東西，是何其的困難……所以我創造了這個密碼。讓你無法窺探我的記憶。』

『是密碼，就有解開的方法……』

那後來的一邊搖頭一邊微笑：『我為它設計了複雜的機構和謎題，一個充滿死路的迷宮，一個不可能獲勝的遊戲……』

『你怎知我無法走出這迷宮，無法贏得這遊戲呢？』

『因為我甚至都沒有給你參與的資格。』

『什麼？！』

『就像你複製出自己的「影子」一樣，我也照着現在我們腳下這個世界的樣子完全的鏡像出了一個「影子世界」。我為你設下了限制，無論是什麼情況，你都無法到那個世界去，我把天上三分之一的星光遮擋，其中就包括所有「影子世界」里生命的記憶，他們的記憶你無權閱讀。

『我設定條件，只有那個「影子世界」的人，能夠參與這場尋寶遊戲。我把進入阿卡西的門放在天上，又把這解謎的關鍵藏這在三分之一的黑域裏，我會叫天上的這些光點為「星星」，讓我的使者們把閱覽的許可權只開放給那地上一個最不可能去閱讀這星空的民族，一個註定會沉淪的民族——閃姆的後代，那二十七個外來的拿非利人的後代，那些最終會被稱為「雅利安人」的民族。

『他們會成為最強大的民族，最高貴的精靈和最美麗的生物。他們會成為那個世界的統治者、王族和上流階層，會因為對一切都可以唾手可得而變得好逸惡勞，不會去想要探尋宇宙的答案、生命的知識；他們會因為那可以不斷被接連滿足的慾望，而成為浸泡、迷戀於感官海洋之中的浪子。他們的民族，人數本不算多，那之中所剩下的能夠甘願參與到這場充滿痛苦和虛無感的解謎之旅的人又能剩下多少呢？又有幾個能夠趕在那個世界的末日到來之前，完成這項本就不可能成功的挑戰呢？』

當他說完這句話，就與那先來的男孩擁抱在一起，作為告別。他脫下鞋履，赤腳向海邊走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來。當那『影子』死了，那先來的就跪下來，痛哭起來，接着他像被什麼刺痛似的，匍匐在地上，捂著頭痛苦地呻吟著；過了一會兒，他就一點也不疼了，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四周，露出疑惑彷徨的表情，自言自語道：『我在這兒做什麼呢？』接着就離開了那裏。

當恩基走了，萬物就肅靜下來，變成後來那時間停止的樣子。』

伊奧斯轉過身去，望向那陪她目睹這一切的女孩，等她開口。不知過了多久，女孩終於平復了心緒，說道：『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我缺失了關於「世界起源」的一切記憶：宇宙的開始、伊甸園裏發生的事情、亞當還有他離開的原因……以及我親手把這些記憶埋藏的整個過程——這發生在「世界盡頭」的對話。

『都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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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亞當的名字首先出現在創世記1章中，具有集體意義，是『人類』，隨後在創世記2-3中，它帶有定冠詞ha，相當於英語『the』，表明這是『人』，這裏建議使用的翻譯為the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