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洶湧的熱浪不停拍向捷德的全身，他凍僵的雙手和面頰被高溫烘烤、刺痛不停。空氣中除了燃油燃燒的味道，還夾雜着一絲動物脂肪的肉味兒。

終於，他忍不住了轉過身去聲音顫抖地大罵了一聲，眼角和鼻頭一片通紅。

勞爾則一言不發，他望向處於莊園中心的別墅，隱約看到別墅三層的窗戶旁站着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

勞爾回過身，腦海深處的記憶被一點點喚醒。如同一個冷血的加工機器，他一步步按部就班且十分熟練地處理著焚燒現場。

他彎下腰，手腳並用地清理著周圍的乾枯樹枝，翻弄土壤，以燃燒的屍體為圓心，在周圍挖了一道淺淺的土溝。

他是如此投入如此沉浸，以至於無心理會身旁站着的，瀕臨崩潰的捷德，直到他被捷德狠狠一腳踹中肩膀，倒在地上。

「我在跟你說話啊，你聽見了嗎？」

捷德抓住勞爾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拉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會那麼無動於衷，那麼理所應當。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說？還會有人這樣死掉嗎？希德還活着嗎，還是你們已經處理掉他的屍體了？」

捷德甚至四下張望起來，他尋找著和他們眼前這塊被燒焦的黑炭差不多的黑色土地，臉上的白布早已不見蹤影。

「放開我，離我遠些！」

捷德的手被勞爾一把扯開，隨即被人狠狠一腳踹中腹部，人仰馬翻地倒在了地上。恍惚中，捷德不解，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曾被自己暴揍的人能爆發出如此大的力量。

捷德狠狠咬着牙，爬起來再次撲向了勞爾，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可是他根本沒看清什麼，轉眼間又被摔打在地。

「他病了，這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如果你怕了想逃跑，捷德，我是絕對不會讓你跑出這個莊園的。」

曚曨的清晨夜色下，隱約泛著光的刀尖指著捷德。戴着白色紗布口罩的勞爾站在倒地的捷德面前，他的臉模糊不清，渾身如一尊無情的死神散發着冰冷和陰森的冷氣。

「這是我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問你。你要跑嗎？」

「……不，不！該死的！」

捷德捶打着地面，憤恨地吼著。

「好，起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那人說着，一邊把手裏的短刀收進了腰后。

一夜之間，莊園稀疏的小樹林里多出了一片泥土被翻新的土地，又有幾個人被帶上了三樓的客房。

一陣忙碌過後，勞爾終於能坐下來了，腎上腺素讓他睡意全無，精神亢奮，甚至心情愉悅。勞爾盯着通往樓上的旋轉樓梯，像黑夜中捕獵的貓頭鷹，腰后的短刀橫著抵在他的腰上。

他打開了一樓所有的窗戶，將沙發椅搬到大廳中央，讓所有的房門都在他的視線之內。他讓捷德在二樓大廳管理眾人，自己則守在一樓的大廳。

之所以這樣安排，一是聽從醫生的指示，讓自己遠離三樓；二是他不信任捷德。如果捷德想要跳窗逃跑，他摔斷腿也跑不了多遠，這樣就有足夠時間察覺和動手了。

勞爾閉上眼睛，眉頭緊蹙，試圖在心底煽動出一些正常的人此刻該有的情緒，可他失敗了，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正無可救藥地感到陣陣心潮澎湃。

破曉，勞爾仍維持着幾個小時前的動作，他突然聽到旋轉樓梯上幾個人的腳步聲，於是把手伸向腰后，握住了希德給他的那把短刀。看到來者后，

勞爾鬆了口氣。

約瑟夫醫生從樓上走下，帶來了幾個好消息。

「昨晚是驚險恐怖的一晚，希德先生產生了幾次瀕死癥狀，我實施了急救，儘力將他的體征穩定下來了。他的感染癥狀有了明顯的減輕。」

勞爾被約瑟夫輕鬆的語氣所振奮，他能聽得出他話中克制的喜悅。話說到一半，捷德在樓梯口探出頭，約瑟夫和勞爾都發現了他，約瑟夫乾脆把他也叫了過來。

「醫生，福特先生怎麼樣？」

「他還好。根據我對他的觀察，他並沒有我們說的那些癥狀，所以我判定他只是低燒感冒。」

約瑟夫醫生讓他們不要放鬆大意，昨晚被送上三樓的那幾個人還不能排除風險。說完，約瑟夫的目光看向一直一言未發的勞爾。

「勞爾，你還好嗎？」

「…是的，只是有點累。我很好，醫生，有任何需要儘管告訴我。」

這句話似乎耗費了勞爾很大的決心才讓他說出口。

只用了一瞬，勞爾就聽出了約瑟夫這句關心的問詢里富有深意的幾層意思，一是確認自己的心理狀態，二是探查自己有沒有被感染。

聽到勞爾這樣說，一直多聽少說的捷德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以自己的身份，他似乎更應該在此時發揮作用、擔起責任，於是也簡短地向約瑟夫醫生表明了願儘力而為的心意。

「謝謝兩位先生的配合。現在，我要回去查看病人們的狀態了，你們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休息。對了，捷德先生，現在由你負責二樓的監控對吧？如果醫院那邊有來電，還請第一時間告訴我……」

約瑟夫不動聲色地讓捷德和他一同前往樓上，勞爾看着兩個人邊走邊說走上樓去。

勞爾再次坐了下來，他的雙眼再次盯上旋轉樓梯，腦海中一片空白。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里，他仍和這一整夜一樣毫無睡意。

兩個小時后，別墅莊園二樓書房裏的通訊電話響了，布朗普頓醫院的院長打來了電話。

勞爾和捷德都沒有得到旁聽的機會，他們兩人只能等在書房外，不知道約瑟夫口中的金院長到底與約瑟夫交情如何，是否願意援手相助。

許久之後，約瑟夫拉開了書房的大門。他的神情看不出是失落還是喜悅。

「他們不打算派人來。」

留下這一句話，約瑟夫徑直上了三樓。

「什麼叫『他們不打算派人來』？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呢，醫生！約瑟夫醫生！」

勞爾一把抓住想要追過去的捷德，「你好好守在這兒。」說完，便跑上樓去。

勞爾先是跑進希德的房間，他遲疑了幾秒，還是走到卧床的希德先生身邊，簡單查看了他的狀態。然後他又推開格蘭的房門，裏面的約瑟夫正急匆匆地收拾翻找著擺滿地面的醫療用品。

「你準備就這樣走了？！」

儘管氣憤、不解，勞爾仍不願吵到格蘭從而壓低了聲音，約瑟夫卻毫不在意這一點。他語氣生硬地大聲說道：

「我不是要回去，我是要親自去布朗普頓一趟，我不親自去他們是不會明白的。」

「怎麼去？是您說的必須等他們來，否則只會有更多的人在路上被感染。」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必須要讓他們看看這些病人！」

樓下傳來一陣騷動，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勞爾頓時左右為難起來。他跑到窗邊，看見幾個人扭打一團，想要逃離。

「…你要帶誰去？嗯？格蘭？希德？」

「你根本不了解情況！昨天那幾個人全都感染髮燒了！這裏待不了多久了就會成為屍城！」

勞爾皺緊眉頭，難以相信約瑟夫口中的話，只感覺頓時被人類最本源的恐懼包裹住了全身，可他根本沒有時間恐慌。

「…我還是建議你先冷靜下來，醫生，你現在是這些人唯一的希望，你走了會引發恐慌的！」

約瑟夫沒有理他，仍收拾着他的那些東西。勞爾見狀一拳砸向牆面。

「……好！捷德會開車載着你和那幾個人，我祝你成功。但是約瑟夫醫生，我只希望你的一切所為都對得起你的叔叔…」

「不需要，還輪不到你來質疑我的真心……我有辦法讓他們一定能認同我的。」

勞爾意味深長地盯着約瑟夫的背影，然後跑下樓去，他和捷德再加上幾個願意配合他們的人，花了點時間制服了想要逃跑的四人，將他們鎖在了地下室。

沒過一會兒，遠處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捷德看向勞爾，兩人都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