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亡國公主她靠美貌登基(二十四)
季晏禮沒想到,白稚邀他上三層,為的就是指點她寫封信。
泛黃的宣紙被鋪開,被鎮石壓住。
白稚挑捻了一支白玉狼毫筆,舔筆和墨——
「不奉清談,忽將一月。揖別丰標,瞻園幾度。不親乏宇,裘葛已更。睽違丰采,數易春秋。自京中分別,憶京華把袂,飫聆麈談,明月清風,至今在目。歲寒話別,倏忽春來。青鳥銜風,方攄別意……」
「這裡,錯了。不奉清談,忽將一月。揖別丰標,瞻園幾度。你這園字錯了,是方圓的圓。」
季晏禮右手輕輕一搭白稚的肩頭,左手則是指著那信的第二句。
這一動不打緊,卻讓她筆尖一頓,平白污了一張好紙。
兩人離得極近,白稚甚至能聽到他有力平緩的呼吸。
心跳聲清晰可聞。
白稚微垂了眼瞼,遮住臉上的紅暈,低聲道:「我知錯了,下次會改過來的。」
季晏禮垂眸道,道:"下回?你還有下回嗎?"
說罷,他又補充道:「下回,估計就再見不到這般的公主大人了。」
白稚愣怔片刻,隨即抬起頭看向他。
季晏禮對她微微勾唇,笑容溫暖而愉悅。
他的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慵懶和愜意。
這樣的神態讓白稚一時恍惚,差點忘記了反應。
季晏禮輕咳了一聲,道:"這封信我幫來寫吧,你要給誰?"
「傅如諱,傅國師。」
話語畢,季晏禮忍不住一頓,良久才道了聲好。
"嗯。"白稚點了點頭。
季晏禮捻了筆,"這信一時半會兒才能寫好,您先坐,站著太累了。"
"好。"白稚點了點頭。
季晏禮拿起毛筆,蘸飽墨水,提筆開始書寫。
他寫的很快,很簡單,但每行字都是認真仔細地斟酌之後才落筆。
這樣的季晏禮,白稚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的目光不由得變得柔和起來。
這種溫潤如玉的感覺,與他平日的氣質截然不同。
以前,他總是像一塊冰塊,總是讓人難以靠近。
他是一隻刺蝟,不管對誰都是豎著身體防備著。
但現在,他似乎收斂了所有鋒芒,變成了一條綿軟的蛇,只想纏繞著白稚,汲取他身上散發的熱量。
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季晏禮。
他的睫毛很長,比他的眼睛還要濃密,睫毛上沾染著墨汁,看起來像是兩顆小小的扇翼,隨著他的抖動微微顫動著。
眼瞼上一顆朱紅小痣在那裡靜靜待著,見君則有,不見則無。
白稚盯著那雙眸子,不禁出神。
直到季晏禮停筆,她才恍然驚醒,連忙移開視線。
季晏禮收拾了桌上的書稿,道:"好了。"
白稚接過信箋,點了點頭,結果他手中信紙,看了一番,等到晾乾才撞進信封里。
「那……臣先告退。」季晏禮覺得自己不該再留在這裡了,他該走了。
白稚卻忽地孩子氣地笑了,拉著她的手往外跑,「季大人跟我來。」
兩人一路跑、一路跑,直到跑到純熙閣最頂一層,白稚才放開他的手。
春雪簌簌,青鳥銜風。
她忽地敞懷振臂,將所有風雪都迎進懷中。
寬大的衣袖被風吹鼓,像是含苞待放的金蓮。
「季大人,你且往遠處瞧去。」
白稚說完,季晏禮舉目眺望。
先是刺目的陽光,陽光過後,整座皇宮躍然眼下。
這裡青磚黛瓦,在春天的到來中,依然將風雪化去一角,靜靜地等待露出全貌。
御膳房炊煙裊裊,似是尋常人家的煙火,暖洋洋地在日光下浮動。
陽光下的白稚背影被描上金邊,高雅不可方物。
看著看著,季晏禮忽地心尖鈍痛,「公主……」
「好看嗎?我當年在純熙閣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人間,但人間也有險惡的一角。」
「我曾看見過有人在冗長的巷子里拽著一個少年的發,拖著他去到黑漆漆的小屋子裡。」
「當時我不知道,那個屋子是做什麼的,直到我看到進取的人變成了一個小公公。」
「季大人,你猜,我當時看見的那個小哥哥是誰?」
白稚台腕掠一掠鬢髮,側眸看向季晏禮,抿著紅潤的唇,笑得一臉天真。
見他不語,白稚知他心裡有了答案,「那個小哥哥就是你啊,季大人。」
最後三個字,溫柔得彷彿春雪,落在季晏禮心頭一點點化開。
他忽地倥侗起來,像是勾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惡狠狠閉上眼,良久,睜眼,雙眼猩紅一片:
「那時候,我方被人騙到宮中,他們說,只要進宮就能有飯吃。」
「我餓,我想吃飯,我就跟他們進宮,可誰知道,他們居然要把我帶去行割禮。」
「我跪在地上,邊哭便給他們磕頭,抱著為首的大太監的腿給他腳上的沾染上的灰塵都擦下去。」
「我求他們,求他們放過我,可是他們不停啊,他們死命給我拽了進去,不由分說。」
「我掙扎,我拚命地哭,可是他們一掌就給我劈暈了。」
「醒來后,我下身的東西就沒有了,可這還不夠,那個大太監見我生的白凈,也不顧我的傷把我拽去房間,那一晚,他將我活生生折磨。」
「我恨啊,但我不能說,我要活下去,我得活下去!」
「後來,我認那人做乾爹,攀著他的權勢步步高升,然後,殺了他。」
季晏禮說這些的時候,聲音顫抖喑啞,忽地,他又從回憶中脫身而出,看向白稚,似是被夢魘魘住。
「對不起公主,對不起公主,我不應該對您有任何肖想的,我不應該愛您的……」
「那些人、那些死物,只要被我多看去一眼都會被人毀掉。」
「對不起,公主,我是髒的……」
他猛地鑽圈用盡所有力氣,一拳砸在石壁上,指骨瞬間破裂,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淌出來。
回過神,他的手上還有他的血液,是他的,是他的血,是屬於他的血!
他恨不得殺死自己!
他恨不得把它們全部倒掉,把那些骯髒都洗凈!
白稚看著季晏禮痛苦的模樣,眼眶一酸,眼淚便滾落下來。
季晏禮慌亂地抬手擦拭著,卻怎麼都止不住。
他一邊抹,一邊低著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帶著一絲恐懼。
白稚一下就明白了,他在恐懼,恐懼他的過去。
白稚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住,"沒事的季大人,都過去,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是還有我么?"
「我還有……公主么?」
季晏禮一愣,看著面前梨花帶雨的人兒,忽地握住她的細腰,將頭埋進她細膩的脖頸間,略微沙啞低沉嗓音深情又卑微——
「公主,莫要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