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犯罪之星

那個人魚少年最後以1888萬星幣的價格拍出，被一位身材佝僂的老頭買走了。雲緒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老頭的名字，想來，能參加這種拍賣會的人，多半也像她一樣偽裝了身份。

幾個人像拎一件貨物般將少年從展示櫃中拽出，主持人介紹著人魚少年的來歷，雲緒清楚地聽到了殘忍的真相，這名好看的Omega少年來自銀河帝國轄區東十二星，接受生物融合改造前，他曾是那顆星球上家喻戶曉的舞蹈家。

東十二星與廢星之間遠隔十萬光年，就算是軍用飛船也要跋涉上十天左右，他在這裡無依無靠，沒有人認識。

昔日的舞蹈家淪為櫥窗里展示的怪異生物，一條魚尾嫁接在他的腰間，無數眼睛貪婪地注視著他，他們想看他遭受苦難，朝他伸出無數雙污穢的手。

天上人跌落泥潭才能刺激人們的欲.望，他們讚歎那條絢麗的尾巴，沒有人在乎他曾經有一雙多麼穩健、勻稱、美麗的腿。

那是一雙舞蹈家的腿。

競拍成功的老人朝台上走去，主持人貼心地將一柄銀制魚鉤作為贈品送給了他，那魚鉤拿在手裡有半張手掌大，尖端閃著鋒利的寒芒。

老頭將魚鉤放在手中掂了掂，看向少年的神情帶上幾分邪笑，少年嶙峋的身軀匍匐在地，脊背上滲出的細汗被燈光照耀，隨著呼吸不斷閃爍。他幾乎沒有抵抗，在老人捏住他的下巴時睜開了混沌的眼睛。

雲緒在那雙眼中看不到一絲求生的光。

洛伊一直緊張地盯著台上，他不相信那個老頭會在這麼多人面前用魚鉤刺穿少年的嘴，那是個Omega，是個活人，不是一條魚。

然而，銀鉤還是朝少年乾裂的嘴唇逼近了，洛伊幾乎屏住呼吸，忽然，一股力量按住他的後腦勺，將他牢牢按進懷裡。

「你幹什麼！」洛伊被雲緒按著，動彈不得，他聽到了少年的慘呼，聽到賓客們興奮的叫，只覺得一股鬱氣幾乎就要在胸膛炸裂開來，腦中劇痛，隱隱好像有類似的畫面閃過，冰冷的鐵床架、束縛住手腳的腕扣、刺入皮膚的長針。

洛伊臉色蒼白，那轉瞬即逝的畫面甚至沒能讓他分清是真是幻，他只是抑制住胸腔翻湧而上的噁心感，搭在雲緒肩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收緊。

耳畔傳來雲緒冷淡的聲音：「不要看了。」

洛伊聞言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弧度：「是啊，我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不讓心智正常的Omega進入了，看到同類被這樣對待，什麼樣的人能受得了？」

「我不該帶你進來，這裡本來就是犯罪之星，我應該考慮到有這種可能。」雲緒淡淡陳述。

洛伊聞言深吸一口氣，再開口，聲音悶在雲緒懷裡，鬱郁難平：「那些人做錯了什麼？難道只是因為跟我一樣，是個Omega？」

「你跟他們不一樣。」明明好像是安慰的話，雲緒聲音卻仍舊沒有什麼起伏，就像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沒有人敢動你。」

洛伊不再說話了，台上主持人開始叫賣下一件拍品，是個成熟的Omega女性，她的頭上有一對羊角，身後多了一條毛茸茸的羊尾巴。

賓客們再次紛紛叫價，洛伊被雲緒按在懷裡，卻只覺得渾身發寒，他在心裡暗暗地想：你說錯了，雲緒，我和那些可憐的怪物是一樣的，我們都在毫無自尊地苟活。

人聲鼎沸的會場里，洛伊耳邊只余自己的心跳聲，他似乎在這一刻打定了什麼主意。

……

拍賣會結束，雲緒沒有出手買下任何一個人，就連她這個在戰場上見慣了屍體的人都無法忍受這樣暴力的拼接和凄慘的折磨。

那些Omega逆來順受任人宰割的模樣只叫她打心底感到不適，沒有一個人應該遭受這樣的苦難，雲緒不敢相信，這樣的犯罪竟然發生在主君治理下的銀河帝國。

離開會場后，雲緒為二人解除了偽裝，洛伊坐在回雪後座，安安靜靜地不發一言。

「你還好嗎？」她透過後視鏡看向身後的人，今晚這件事情確實是她的不對，恐怕看到那種場面已經足夠給一個Omega造成心理陰影了。

洛伊搖了搖頭，抬起眼睛，兩人的視線在後視鏡中短暫交匯，一切關心繾綣的話都被摩托的轟鳴聲淹沒，雲緒很少說出這樣的字眼，而洛伊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或許這兩天可以讓智能管家多留意他一點，雲緒想著，她其實不是很會照顧人，平日里接觸最多的人也只有賀刀，那個人不管她說話多麼難聽都能包容，以至於雲緒在人際交往方面情商極低，她不敢肯定自己開口安慰會不會把洛伊嚇到。

但是犯了錯就要承擔，她同樣不想讓洛伊擔驚受怕，把他養在家裡也不是為了讓他難過的。

如此想著，到了家，她便設定智能管家去噓寒問暖，然而，機器人的女聲嘰嘰喳喳了一整晚，洛伊都好像沒什麼精神，而他也總是對雲緒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洛伊第三次怔怔地盯著雲緒看時，雲緒終於從繁雜的文件中撥冗抬起頭，她看向洛伊，用自以為溫和的口氣問：「你有事嗎？」

突然被人面無表情地這樣問一句，洛伊不禁打了個寒戰，本來想說的話也被咽了回去，他抿了抿唇，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便用於搪塞：「三公主，你這座別墅附近有一片鹽鹼地，那裡經常有戴著防護帽撿垃圾的人，你見過他們嗎？」

雲緒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洛伊被她看著，只覺得那雙眼過於冷靜鋒銳，讓人不敢逼視，也無法透過這雙眼猜透三公主的心，他眼中透出一點平靜的哀傷，口中卻繼續道：「我經常看到他們，懷疑這些人是有意在附近徘徊，專門監視你的。」

洛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直覺，但他覺得還是對雲緒說出來比較好，不管雲緒如何看待他，作為被搭救的對象，他始終對雲緒心存感激。

然而，雲緒對此卻沒有說什麼，她只是點了點頭，目光重新回到虛擬屏幕上：「你不用考慮這些，如果沒事就去休息吧。」

她只是不想讓洛伊太過勞累，可同樣的話落到洛伊耳朵里就變了味，他怔怔地看了雲緒一眼，半晌才點了點頭，朝卧室走去。

果然，自己的擔心還是多餘了，洛伊悶悶地想，雲緒作為一支軍隊的統帥，怎麼可能連他察覺的事情都注意不到。

卧室里已經點起助眠的香薰，洛伊沉默著，乖乖地躺進雲緒常睡的那一側被窩，他想，在雲緒心裡，自己只是她買回來的玩物，唯一的作用就是早點休息，幫她暖床。

深夜，雲緒才完成工作，她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與賀刀交流了一番，賀刀為人周到細緻，頭腦靈活，很快為她找到了一些資料。

看著源源不斷彈出的消息，雲緒不得不再次回想今日所見，那是一些很容易被忽略的星際新聞，比如某地驚現奇怪哺乳動物的骨骼、新技術重現詭異又美麗的獅身人面像……甚至，賀刀還找到了東十二星著名舞蹈家失蹤的消息。

直到剛剛結束，雲緒叮囑賀刀繼續秘密調查，有新發現再來彙報。關閉光腦，她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這些污糟的東西實在耗費心力，有些圖片光是看著就觸目驚心，她每晚一天找到源頭，就又會多一批受到傷害的Omega。

雲緒嘆了口氣，回到卧室。

房間里點著一盞昏暗的地燈，舒緩的催眠香中似乎混入了淡淡的桃子味道。洛伊趴在她常睡的那側，已經睡著了。

雲緒看著他毫無防備的樣子，心底湧現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她心說難道這就是被依賴、被信任的感覺嗎？連睡覺都要睡在她的那邊，再加上空氣中淡淡的甜，她懷疑洛伊剛剛過去的發.情期又要來了。

他的身體一定是有什麼問題，沒有任何一個健康的Omega會如此頻繁地發.情，不然明天就先把工作放一放，給他做個全面的檢查吧。

如此想著，雲緒看著洛伊的睡臉，忽然覺得自己也很困了。

她沒有叫醒洛伊，而是徑自在另一側躺下，蓬鬆的棉被和鬆軟的枕頭上都是他的味道，明明她對信息素並不敏感，但卻輕易察覺了甜甜的水蜜桃味兒。

真是的，雲緒迷迷糊糊地想，他僅僅是在這床上睡了幾天而已，味道卻已經鋪天蓋地地包圍她了。

洛伊……也太香了。

雲緒做了一個好夢，夢裡洛伊像一塊可口的點心，乖乖地坐在床上，頭上綁著緞帶系成的蝴蝶結，好像一個精心包裹的禮物。

她欣然接納了這份禮物，指尖捏上柔滑的緞帶，彷彿觸碰到他微涼的肌膚……拆了緞帶，他就是我的了。

如此想著，雲緒睜開了眼睛。

——天光大亮，時間顯示為清晨六點鐘。

雲緒在床上茫然地躺了一會兒，懊惱地揉了揉眼睛。怎麼沒吃到呢？她第一次為做美夢煩心。

「洛伊，你睡得怎麼樣？」雲緒開口，聲音里還透著些慵懶，她側頭看去，忽然怔住。

床邊沒人，甚至，她身側的那片床鋪冷冰冰的，像是空出來好久了。難道他起床這麼早？

收拾完畢，雲緒朝樓下走去，往常都是她比洛伊先起的，像今天這樣還真叫人有點不適應。餐廳里又飄出食物的香氣，智能管家機器人忙前忙后地端出一份份點心，雲緒四處掃了一圈，問那個獃頭獃腦的機器人：「洛伊呢？」

「您說那個被您帶回來的Omega嗎？他走了。」智能管家一本正經道。

「走了？什麼時候？去哪？」

「凌晨4點03分57秒，他拿走了您的一個小背包，裝了一些飲用水和食物，還從治療倉中拿走了三十天分量的Omega專用抑製劑。」

這是離家出走嗎？雲緒滿頭霧水，似乎是不相信地問了一句：「你看著他做這些的？」

「是的主人。」智能管家頗為驕傲地回答，「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怎麼不攔住他！」

「咦？主人並沒有下達這樣的命令呀。」

聞言，雲緒臉色陰沉下來，機器人就是機器人，不管升級進化多少年，它們都有可能從人工智慧變為人工智障。

這便算了，倒是那個洛伊，似乎是嘗到點甜頭就膽子大了，竟然敢私自逃走！雲緒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彷彿被人背叛一樣，她明明打算今天一整天都陪著他做身體檢查，可他竟然……

就算要走，也應該是自己來趕人，雲緒暗忖，連吃早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她不禁蹙眉沉思，心說，難道他覺得自己對他不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