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人形抱枕

洛伊久違地做了個好夢。

漫無邊際流動的黑色像是海浪也像是流沙，他身處其中，似乎有風吹動鬢角，面前是浩瀚的星河，洛伊握著一對操縱桿，向著瑰麗的星雲駛去，就像要融化其中……

凌晨三點，洛伊在好夢裡醒來，他心跳劇烈，似乎還處於那種被壯麗宇宙所吸引的震撼當中。腦海里清晰地印刻著星雲的形狀，指尖微動，似乎還能體會到掌心操縱桿微凸的紋路。

天剛蒙蒙亮，他看著自己的手，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在失憶之前，我究竟是什麼人呢？

耳畔有人悉悉索索地翻身，洛伊回頭看去，卻微微一怔，雲緒似乎睡得不怎麼好，她額頭上沁著冷汗，眉心皺得死緊，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時轉動，那雙經常用力抓住他的手此時纂成拳頭，指甲深陷進手心。

她竟然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夢到什麼了？洛伊想著，輕輕地捏了捏雲緒的手，試圖讓她放鬆。

然而他低估了對方的警戒心，轉眼間，位置翻轉，洛伊只覺得手腕一痛，眼前黑影閃過，他小聲悶哼，被死死按倒在床上。

雲緒欺身壓住他，雙手抓著洛伊的手腕高舉過頭頂，她目光凌厲，眼中布滿血絲，一瞬間釋放的威懾力幾乎透著殺意。

洛伊嚇了一跳，試探著叫她：「雲緒？」

沒有人回答。

事實上，雲緒並沒有看清面前是誰，她眼中是重重血光，自己被亂箭穿透的慘相似乎仍印刻在視網膜中。

一時間卧室里只余雲緒沉重的呼吸聲，兩人對視著，過了好久，雲緒的力道才漸漸放鬆下來，她眨了眨眼，垂眸看向陷在鬆軟被子里的洛伊，輕輕舒出一口氣：「是你。」

溫暖的卧室、蓬鬆的棉被，還有一個戰戰兢兢的Omega，眼前的一切神奇地讓雲緒應激般的情緒平靜下來，她沒再說什麼，直接力道一松，趴下繼續睡覺了。

洛伊仰面躺著，只覺胸口一沉，少女白嫩的臉蛋貼在他胸前的皮膚上，觸感涼涼的。

「喂……」他試著動了動，對方毫無反應，片刻后竟然傳來均勻的呼吸。洛伊怔住了，她抓著自己的手還沒放開呢！

雙手被扣在頭頂，少女的膝蓋也擠進他的雙腿中間，如此讓人難堪的姿勢，身上的女孩卻睡得渾然不覺，這合理嗎？

洛伊不知道，雲緒很少能在午夜驚醒后這麼快重新入睡，他只是感覺兩人接觸的每一寸皮膚都變得敏感起來，少女的呼吸輕輕撲在他脖子上，溫熱刺癢，他仰頭躲了躲，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清晨六點鐘，雲緒準時醒來，她像往常一樣在枕頭上蹭了蹭，忽然，她眉梢微動，感覺今天的枕頭有些不一樣。

似乎更加光滑細膩，而且……好像有一粒小小的突起硌了她的臉。

這是什麼東西？雲緒困頓地想著，皺眉又蹭了蹭，胸腔震動，一聲帶著些微煩躁的悶哼響了起來，雲緒悚然一驚，連忙睜開眼睛，她完全清醒了。

身下，洛伊睡得正香，只是彷彿被擾了清夢似的微微皺眉。雲緒看著他，不由得睜大眼睛，她好像忘了昨晚自己身邊還有個活人。

昨晚……她們一直是這個姿勢嗎？此時雲緒也說不清她和洛伊誰在誰的懷裡，總之是她壓在人家身上，手還抓著人家的手腕，把他欺負得委委屈屈老老實實的。

清晨的光線灑落在卧室里，雲緒鬆脫了桎梏，洛伊終於得以翻身，他側躺著，半張臉埋進枕頭，雲緒看見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紅紅的手印。

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一大早，雲緒開始自我反思。最近她確實變得有點奇怪，雖然撿到洛伊這種小插曲並不會影響她的計劃，但是放在從前，她是不會分心在這些小事上的，更別提把人帶回家后，她就總是忍不住想要欺負他。

這是因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洛伊看著跟她的死對頭有點像嗎？

同樣瘦削的下頜，同樣薄薄嘴唇和帶著一點弧度的嘴角，伊立亞那張嘴可沒少對著她吐出鋒利嘲諷的字眼，眼前這張嘴嘛……倒總是漏出低啞的呻.吟。

還是洛伊看著順眼一點。

如此想著，雲緒忽然覺得也沒必要這麼早趕他走了，事實證明，有個暖呼呼的人形抱枕在身邊，她睡得確實比之前要好上那麼一點，至少，今天醒來神清氣爽，腦海中也不再是那些血淋淋的畫面了。

不過，雲緒從來不是什麼寬容和藹的好人，她捉摸著自己在廢星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Omega，總可以適當的索取些報酬。

等到洛伊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飄滿了食物的香氣，他洗漱完畢走下樓，肚子已經不爭氣地叫起來。

餐廳就在旋轉樓梯旁邊，洛伊看到雲緒坐在正對樓梯的那一面，此時一邊瀏覽手環上的星際快報，一邊端著紫檀色的小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聽到動靜，她朝洛伊投去視線：「你喝什麼？」

「跟你一樣就好。」說話間，洛伊已經走到餐桌前，雲緒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讓智能管家給洛伊也倒一杯。

餐桌上擺滿了各色早點，皮薄如紙的灌湯包、晶瑩剔透的蝦餃、熱氣騰騰的豆花，簡直像個小型早點鋪。

智能管家將茶遞到洛伊面前，洛伊有些拘束地接過，他其實不太習慣被人照顧，這種習慣刻在骨子裡，就算是他失憶前也沒有類似的經驗。

雲緒看著他過分乖巧的樣子，不由得開口：「早點都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不喜歡可以重做。」

畢竟，現代社會，為了追求效率很多人都已經不再吃飯，他們吃營養劑，把人體所需的各種微量元素調拌成黏糊糊的膏狀，然後裝進注射桶里，吃飯的時候往嘴裡「打一針」，三秒不到用餐結束。

雲緒討厭這樣，即使她的時間或許比大多數人都要寶貴。不過也許洛伊喜歡？她想著，用眼神詢問，這點要求她是可以滿足的，她沒打算養出一個戰戰兢兢的奴隸。

「不用重做，我吃得慣。」洛伊道，他有點羞於直視雲緒的眼睛，連忙捧起茶杯擋住了臉，看著她冷淡的眼神，他總是會想起來自己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丟盔棄甲的畫面，那太丟人了。

如是想著，他掩飾什麼一般低頭喝了一大口茶，舌尖被溫熱的茶水包裹，洛伊動作一頓，眉頭皺了起來。

好苦！雲緒天天就喝這玩意兒嗎？這是什麼自虐的愛好？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雲緒板正的嘴角露出一絲弧度，她又抿了一口同樣的茶水，笑道：「是苦丁，你真的吃得慣嗎？不需要給你換成咖啡或者牛奶？」

看著她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洛伊心底忽然不知跟誰較起了勁，他咕咚咽下苦藥湯一般的茶水，故作坦然道：「完全不需要，很好喝。」

苦澀的滋味自唇舌蕩漾開，洛伊逞強的後果就是舌根苦得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正在他後悔自己過於草率的時候，一枚銀湯匙遞到了他的唇邊。

雲緒半個身子探過來，湯匙舀了一勺軟滑的豆花，用盛著Q彈豆花香氣四溢的湯匙碰了碰洛伊的嘴唇：「嘗嘗這個，甜的。」

洛伊看著突然湊近的臉，感覺脊背發麻，但是面前甜香味道一刻不停地引誘他，肚子也跟著叫得歡，他實在沒忍住，剛微微張口，雲緒便把湯匙傾斜，豆花順滑地流進了口中。

真的很甜，還有一股豆子的醇香。

洛伊感覺自己就是很久沒吃過飽飯的乞丐，一點好吃的就讓他眼眶發酸，他看著雲緒沒什麼波瀾的臉，不由得問道：「你為什麼買下我？」

「好問題。」雲緒倒也直言不諱：「我需要你的幫助。」

「幫助？」

「沒錯，像你這種廢星底層，要想在這裡活下去，只能幹些無聊沒用的非法勾當，你之前被一群Alpha追打，是加入了他們的什麼組織嗎？」

雖然她猜得都沒錯，但是說法好直白，洛伊心底略有些無語，心說三公主一定生活在一個即使情商極低也不會挨打的環境里。

吐槽歸吐槽，他還是點了點頭：「廢星上有不少私下見不得人的地下交易場所，他們在里文的地盤上活動，我當時就負責收收保護費。」

「非常好。」雲緒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她那雙平靜的眼睛終於有了些光亮，「那麼，你一定知道哪裡是最荒唐、最罪惡、最銷金如土的地方吧？」

她每說出一個詞，洛伊的眼中就多一份異樣，他看著雲緒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忍不住問：「三公主問這些幹嘛？」

雲緒輕輕一笑，指尖微動點進自己手環的個人賬戶，屏幕展開，洛伊差點被那一串的「0」晃花了眼。

他看到三公主殿下雲淡風輕地開口：「當然是，找個地方把這些錢都花掉。」

洛伊：？？？

有錢人的世界好難懂。

他看著那串天文數字，一五一十道：「如果硬說的話，確實有個地方能花掉這些錢，殿下知道紐蘇倫嗎？」

那是——全星際最大的地下拍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