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堂姐

第 1 章 堂姐

晚春四月,正是京城一年裏天氣最舒服的時候。

王熙鸞坐在大炕里,小炕桌上擱著兩碟子點心和一盅甜牛乳,再用高腳盤盛着春日裏難得的新鮮果子,炕下頭高几上擺着園子裏新摘下來的大朵牡丹插瓶。陽光從玻璃窗子裏透進來,正照在她身上,曬得她渾身暖洋洋。

花香並點心和牛乳的香甜味兒直往人鼻子裏鑽,整間屋子又香又暖,更別提王熙鸞現在正倚在她娘香香軟軟的懷裏。若在平日,她早就喝了牛乳吃兩塊點心,縮在炕上歇個不早不午的上午覺了。

她現在還是個小娃娃嘛,多睡點兒長身體是應該的。

但是今日,王熙鸞置身於和平日一樣的暖香窩裏,卻覺得通身上下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心裏一時緊繃一時又鬆了下來,還有些發慌。

娘哎,老天真不是和她開玩笑吧?

「鸞兒,鸞兒?你這是怎麼了?」

溫瑛微微顰了眉,如玉般光滑的面龐上露出些許擔憂。

隨後,她忽地明白了什麼似的,拿手往小女兒眼前晃晃,柔聲哄道:「娘說要把鳳哥兒接來一起養,是因咱們家裏沒有姐妹,就你一個小姑娘。娘看你天天也不願意玩那些玩意兒,也不喜歡和丫頭們玩兒,你兩個哥哥都要上學,娘這裏事多,也實在沒法子時時陪着你,怕你一個人沒趣兒。」

「所以呀,想着你二叔家鳳姐姐就和你差了半歲,她家裏也沒有姐妹,你們兩個小姑娘正好兒在一處作伴,爹和娘才說要把鳳哥兒接來。不是說有了她,爹和娘就不疼你了。若是鸞兒不願意和鳳哥兒一起住,那娘就不派人去了,啊?」

溫瑛今年才滿三十,已生養了三個孩子。頭兩個都是臭小子,今年一個十一歲,一個八歲。最小的這個小女兒鸞兒是兩年前二月十二生的,到現在稱是三歲了,實際才兩周歲多兩個月。

她丈夫是武將,生得雖不粗俗,平日裏卻是風風火火的性子,連帶着她兩個臭小子也從小習武,比別的男孩子更皮十倍,前幾年沒少讓溫瑛操心發怒。她一照鏡子,都感覺自己像三四十歲的人,年已五十的婆婆看上去都比她精神。

誰知道三年前的冬日裏公公於嘉峪關壯烈犧牲,看上去還能再活五十年的婆婆在公公走後竟也一病沒了。

公公走時她肚裏已經懷了鸞兒,等婆婆走時已足有六七個月,溫瑛操勞公婆喪事,又兼擔憂身在前線的丈夫,再加上管教兩個皮猴子,將將撐過出了殯,她就倒在床上再起不來。

這一躺就躺到生下鸞兒,坐完了月子,又過了三四個月。直到盛夏,她才能如常人一般坐卧起居,但也必得仔細保養著,以防再惹動了病。

說來也是奇了。明明太醫都說她這副身子就算是能將養回來,也得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八年才能恢復如常。這期間不能操心勞碌,不能動肝火發怒,更加不能再有孕產子。哪知到現在才兩年出頭沒到三年,她身子就再無不適,甚至比從前還好上不少。

連生育佑哥兒佩哥兒兩個時沒保養好留下的病根兒也養好了。

溫瑛細想想,似乎就是鸞兒會爬會走那段時間開始,她身子才好得越來越快的。

再想想自生完鸞兒大病了這一場后,雖然受了二三年的病痛,如今卻也好全了。佑兒佩兒兩個皮猴兒也懂事了。

丈夫立了大功,得升正三品指揮使,守着她一個病秧子,一點兒也沒起外心。饒是如今已出了孝,聖上又命丈夫任從二品直隸提督,他卻仍是和以前一樣,連屋裏人都沒多一個。

公婆都走了,小叔子小嬸子分了家,也不在一處過活,家裏如今全是她當家做主。她身上得了二品夫人誥命,日子一日比一日順遂,溫瑛看她這個自小就乖巧安靜的小女兒,也一日比一日更疼愛。

鸞兒就是她命中的小福星。

想起佑兒佩兒兩個臭小子還是親兄弟,都長這麼大了,還時不時為「娘更偏心誰」吵鬧一陣子,再看看面前仍傻愣著的鸞兒,溫瑛更加放軟了神情,想只要鸞兒嘴裏說出一個「不」字,她就去和丈夫說,不接二弟家的鳳丫頭來了。

縱是丈夫念著兄弟情分,想幫扶小叔子一家子,不過年節里多送些東西,等侄子侄女兒都長大,幫着找好差事好親事就完了。

在這輩子母親溫柔的聲音中,王熙鸞漸漸回了神。

她回過神第一件事不是干別的,而是抓住她娘的手問:「娘,我學名叫做王熙鸞,那鳳姐姐是不是叫王熙鳳?」

王熙鸞是穿來的,兩三歲小娃娃身子裏裝着個大人魂兒,再怎麼裝成個孩子樣兒,終究外頭還是帶出來些大人神態。

但這些看在溫瑛眼裏,就是自家小女兒小人兒愛學大人。平日裏看見鸞兒這樣,她都忍不住要發笑,又覺得喜歡,今兒卻多了些心疼。

溫瑛拿手輕輕摸一摸鸞兒白裏透紅的小臉,笑道:「是,你們姐妹名字都隨了『熙』字,你鳳姐姐是叫做王熙鳳。」

「那爹爹叫什麼?娘說鳳姐姐還有個哥哥,她哥哥叫什麼?」王熙鸞不自覺攥緊了她娘的袖子。

溫瑛心裏略微有了些疑惑,但還是耐心回答女兒:「你爹爹那一輩兒的男子都隨『子』,他名字兩個字,是『子騰』。你鳳姐姐的哥哥叫做王仁。只是鸞兒,尊長名姓不可直呼,你就是知道了爹爹叫什麼,也不可直說。就是你王仁堂兄,你也得稱他一聲『仁三哥』才是。」

王熙鸞怔怔點頭。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她就說嘛,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兒。

她爹姓王,武將,爹爹一母同胞四兄妹,她爹為長,大姑次之,二叔再次,二姑最小。

從爹娘平日的隻言片語里,她聽得了大姑和她娘一個年紀,只比她娘大三個月,今年也正好三十歲,已於十幾年前和賈家二爺成婚,現生育了一男一女,男的叫做「珠兒」,女的叫做什麼「春」。

大姑的婆家賈家權勢甚大。賈家共分兩府,大姑婆家叫做「榮府」,當家人也就是大姑的公公乃是聖上親信,爹爹此次起複,升任從二品直隸提督也多得了榮府之力。

不過大姑父似乎身上還無甚任職。賈家和王家雖是老親,又都是軍功出身,但兩家教子方式不同。王家仍是從武,她兩個哥哥就是從小習武的。賈家卻多令子弟讀書,從科舉出仕,只是到了現在似乎還沒甚進益出來的小輩。

二叔又比大姑小兩歲,和爹三十齣頭就成了二三品的大員不同,二叔也快三十的人了,身上還沒有個一官半職,如今全賴著分家的三成家產過活,日子雖然過得去,也不愁吃穿,論起富貴人脈卻沒法兒和他們一家子比。

祖父祖母都在她出生前沒了。娘前二三年操勞傷了身子,躺在床上起不來,帶着爹也沒回去南邊老家給祖父祖母守孝,而是在京里守的,是二叔二嬸子回了南守在祖父祖母靈前。

爹爹看重感情,想要幫扶二叔家裏,又因正好爹娘怕她悶,所以才起了把二叔家鳳姐姐——王熙鳳接來養的心思。

再加上最小的二姑是嫁給薛家當家人做當家夫人,薛姑父又是皇商,領了戶部員外郎的官職在外行走。紅樓夢裏四大家族賈史王薛,她日常能聽到三家。

人物關係又這麼能對得上。

其實王熙鸞心裏早有了定論,只是她一直在逃避。

不然呢?她能做些什麼?如今賈家如日中天,王薛兩家蒸蒸日上,她一個不滿三歲的女童忽然跳出來,說三十年後四大家族一損俱損,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就算她爹娘再疼愛她,她也怕不是要被當成妖怪燒死。

但現在……

王熙鸞慢慢鬆開她娘的袖子,把腦袋往娘腿上一枕,伸手捂嘴打個哈欠,迷迷糊糊慢吞吞地說:「娘,那鳳姐姐要來,仁三哥來不來?」

溫瑛微微一怔,方笑道:「你二叔二嬸子就仁兒和鳳兒兩個孩子。鳳兒來了,仁兒也來,那你二叔二嬸豈不想孩子?」

「可若是鳳姐姐一個人來了,也會想家呀。」

王熙鸞眯起眼睛,昏昏欲睡:「二叔有二嬸作伴,鳳姐姐有我作伴,仁三哥來了,讓大哥二哥和他一起玩……」

溫瑛心裏發笑,心想孩子就是孩子,一會兒是一出。剛還緊張不願意呢,現在倒是連她仁三哥都打算好了。

她小心把女兒移到旁邊軟枕上躺好,再給女兒輕輕蓋上薄被,親手放下頂上的半透明紗帳掖好,看女兒睡熟了,方招手命丫頭們撤了小炕桌上的各樣東西。

今兒說話的時間長了,累得鸞兒都沒吃成牛乳點心。這丫頭最是嘴饞,中午就許她多吃一隻鴿子腿罷。

溫瑛這麼想着,又想到鸞兒睡前嘴裏嘟嘟囔囔那些話,心中一動。

她本來是只想接侄女兒來教養就罷了。女孩子沒法子讀書習武進益,找個好人家最要緊。她是二品誥命,鳳兒養在她身邊兒教養,就算不是她親生的,往後也比養在小嬸子身邊兒更好說親事,這就算是幫扶小叔子小嬸子不少了。

而侄子王仁乃是男子,小叔子小嬸子也快三十的人了,就這麼一個兒子,平日看得眼珠子一樣,連丈夫都沒說要把侄子接來。

再說侄子被驕縱得頑劣,今年都七歲了,書也不讀武也不習,成日家只知道胡鬧玩樂。好容易兩房分開過活,就算丈夫說要接侄子來,她還要想法子給推了呢。給人家養兒子,還是心肝寶貝兒子,養好了沒好處,若養得有一丁點兒不好,麻煩事可多得很。

只不過……就是現在能撒手不管,等侄子被小叔子小嬸子教壞了惹出事兒,她和丈夫還真能不管不成?

萬一再帶累了孩子們……

溫瑛看着熟睡女兒嫩白的小手,又黑又濃的長眉,紅潤潤的嘴唇,慢慢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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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嫡女[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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