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最後的家園(17)
姜霽北收到的,是卡斯托爾單獨給他發來的私聊消息。
他這才想起,在卡斯托爾第一次出現在群聊中的時候,自己就向他發送了好友申請。
幾日下來,卡斯托爾呈現給他們的形象,是一個身處學校的熱心的自救隊學生。
他總是積極地勸眾人前往學校,但每次出現的時機都異常詭異——在公寓群情況陷入混亂的時候,在租客們的關係剛剛轉好的時候,在Logan受傷的時候。
想起那幾張從學校快訊里扒下來的照片,姜霽北抽絲剝繭地回溯卡斯托爾的種種言行。
他看似好心,實則是一台「天下不亂,我心不安」的拱火機器,字裡行間講究的全是讓團結變為分裂,讓混亂更加混亂。
如果卡斯托爾真的在學校的話,怎麼會知道蘇安這號人?
他又怎會恰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向姜霽北發來這條消息?
卡斯托爾就像有讀心術一樣,猜到姜霽北正在懷疑蘇安。
最重要的是,他又是如何得知,蘇安就是怪物的?
姜霽北思考兩秒,立刻飛快地打字回消息:「你怎麼認識蘇安的?」
消息發出,卻如石沉大海一般。
等了三分鐘,卡斯托爾都沒有回消息。
姜霽北再一看公寓群,一片風平浪靜,半點卡斯托爾的影子都沒有,反而是樓下傳來了吵嚷聲。
「我收到了卡斯托爾的消息!」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哎喲喂……」
「蘇安是怪物?」
「怪物?!又來?!啊——」男人驚訝的腔調在京腔與歌舞伎腔間反覆搖擺,最後帶著崩潰的破音衝破天際。
「噓——」
這麼一喊,人群的聲音反而小了下去。
他們接下來討論的內容,姜霽北都聽不清了。
不一會兒,他就聽到,絡繹不絕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
小聲討論著的眾人開始往樓上走,剛過了個轉角,就和樓道里的姜霽北打了個照面。
見到昏暗的走廊里立著個人影,走在最前頭的人「啊」的一聲,嚇得頓住腳步,不停地往後退。
隨行的人立刻如鳥獸散:「怪物,是怪物——」
曹勝走在人群中,被驚惶的租客們如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擠著,肺里的氣差點排空:「別亂!」
姜霽北:「……你們給我看清楚了。」
聽到熟悉的身影,前排的人這才看清,原來是姜霽北。
有人半捂著嘴,神神秘秘地問:「知道了?」
姜霽北什麼都不知道,但還是故作深沉地點點頭:「嗯。」
「那一起上去,走——」租客們呼啦啦地從牆角里冒出來,又呼啦啦地往樓上涌。
哦,原來是找蘇安興師問罪去了。
姜霽北瞧見了人群末尾的池閑,他後退一步,後背貼著牆給眾人讓路。
等租客們上了樓,池閑也快步來到了姜霽北身邊。
兩人跟在租客們身後一起上樓。
「你怎麼想?」池閑問。
「我不相信蘇安,但我更不相信卡斯托爾。」姜霽北冷笑一聲,「所以,我認為——」
「你認為,卡斯托爾就是蘇安。」池閑替他說完後面的話。
姜霽北沒有回答,而是用眼神肯定了池閑的猜測。
編造一個荒誕到根本站不住腳的謠言,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從而忽略掉原本的疑點,這不失為一個洗脫自己嫌疑的好方法。
走過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拐角,姜霽北伸手摸了一把牆縫,指尖傳來乾燥而粗糙的觸感。
牆磚依然是牆磚,可當他抬頭看時,發現下午在天花板上發現的幾塊詭異血漬,竟已完全變了模樣。
之前的血漬尚能說是幾隻狹長的眼,但此時的血漬更像是一張凝固著人類最驚恐表情的臉。
血漬中顏色稍淺一點的橢圓像一張張開到極致的嘴,彷彿在吶喊著什麼。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一個人的錯覺興許是錯覺,那兩個人的錯覺算什麼呢?集體催眠嗎?
池閑已經走到了三樓走廊:「但他為什麼會有卡斯托爾的賬號?」
「這就是目前我無法解釋的地方。」確認蘇安身份的事如懸在弦上的箭,姜霽北按捺下心頭疑慮,跟著池閑往樓上走。
眾人來到五樓,圍在了507門口。
貓貓頭見識過蘇安的小身板,毫不畏懼地拍門,「哐哐哐」的拍門聲震得整層樓的門板都在晃動:「蘇安,你開門!」
這次門開得很快,不過開門的是殺氣騰騰的豬肚雞:「怎麼?」
伴隨著從屋裡傳來的咳嗽聲,蘇安一步一晃地挪到豬肚雞身後:「怎、怎麼了……」
阿垚泥鰍般地從人群中鑽出:「沒想到你這怪物藏得挺深——」
蘇安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我不是!」
看清了這懷揣兩塊磚才能走穩的少年,人群中的部分人也陷入了困惑。
「不會吧……就這?」
「說他是怪物,不如說我是怪物更可信些。」
阿垚轉過頭,神色自信地對眾人搖搖手指:「變成怪物就很厲害了,不要小看後生仔啊。」
「證據。」見阿垚馬上要把節奏帶偏,曹勝把話題扭回來,「是或不是,先拿出證據來。」
租客的證據自然是卡斯托爾的指控。
蘇安露出震驚的表情,很快那份震驚變成了委屈:「自從開始發燒,我再也沒出過房間一步,我怎麼可能是殺人的怪物……」
「我做證。」豬肚雞也開了口,「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如果是殺人的怪物,第一個死的肯定是我,我現在不還好好待在這裡嗎?」
「我來說一句公道話,」阿垚雙手往下摁了摁,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貓貓頭簡直聽不下去:「哪裡有道理了?李樂和衛蓮的例子還擺在那兒呢!他們也可能是一夥兒的!」
見人們紛紛露出懷疑的神色,豬肚雞冷聲說:「幾天下來你們也該發現了,怪物有殺戮的本能,或者說,有不得不殺人的理由。」
走廊一下安靜下來。
「證明他是不是怪物很簡單,等下一次紅霧來了,把他拉進紅霧裡,看他變不變就完事了。問題是,你們敢嗎?就算你們敢這麼做,他如果不是怪物,在紅霧裡跑不走看不見,被怪物殺了,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說到這裡,豬肚雞猛地拔高了聲音:「命能還嗎?怎麼還?」
「莫名其妙的賬號說他是怪物,你們就信了,你們怎麼不信他呢?怎麼不信我呢?現在怎麼證明他不是怪物?查房?搜身?放血?活體解剖?」她的聲音越來越大,「還是當場自盡,才能讓你們安心啊?」m.
豬肚雞說得上了頭,耳根子紅到極致,語速反而放緩下來。
她一字一頓,質問的語氣不減嚴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只會挑軟柿子欺負。」
眾人面面相覷。
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人群后的姜霽北拍了拍手:「說得好。」
人群的注意力一下子隨著掌聲轉移到了他身上。
見姜霽北邁步上前,大家紛紛自動給他讓開一條道。
「我來這裡,主要想問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蘇安是不是怪物?沒有驗證方法,這個問題暫且保留。」姜霽北在豬肚雞面前站定,直視著她,條理清晰地說,「第二個問題,蘇安是不是卡斯托爾?」
「他不是。」豬肚雞冷笑起來,「你怎麼不去問問卡斯托爾?」
「有件事大家可能還沒發現,」姜霽北沒回答她,而是側過身,看向眾人,「卡斯托爾發的物資圖,都是幾年前的照片。」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你們學校官網,快訊第461頁,《201X年我校向山區捐贈愛心物資》。」池閑替他補充,「手機還有電的,可以親自看一看。」
向來謹慎的曹勝當即拿起手機,親自驗證。
姜霽北笑了一聲:「卡斯托爾不可信,這一點毋庸置疑——但誰是卡斯托爾?如果他在學校,怎麼會知道蘇安?」
蘇安閉門不出,看人群的反應,大多數人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
「現在我的猜測是,蘇安就是卡斯托爾。」姜霽北越過豬肚雞,盯向蘇安的眼睛,「他為了掩蓋自己的怪物身份,用『卡斯托爾』這個假賬號站出來揭露自己,先讓所有人懷疑,再洗脫嫌疑。」
說到這裡,他也放緩了語速,語氣變得輕盈:「就算不是怪物,危急情況下還流言惑眾,難道不也是一種殺人?」
豬肚雞挪了幾步,擋住姜霽北的視線:「我說了,他不是。」
姜霽北揚起下頜:「你讓他自己說。」
豬肚雞正要反駁,一隻手忽然從她身後伸出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
蘇安從豬肚雞身後走了出來。
他在眾人面前站定,雖然渾身發抖,但還是努力直視著姜霽北的眼睛:「我不是卡斯托爾,手機可以給你查。」
姜霽北微微眯起眼睛:「第二個手機呢?」
蘇安掏手機的動作僵住了,他面帶茫然地抬起頭:「我沒有第二個手機。」
姜霽北面上笑得和風細雨,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笑意:「讓我們搜一下屋子,可以嗎?這關係到我來這兒的第三個問題。」
蘇安瑟縮了一下:「第三個問題?」
姜霽北盯著他惴惴不安的表情,不放過絲毫變化:「你說自從發燒后你就再也沒出過門。我的第三個問題是,給你送葯的那個人呢?」
「給我送完葯之後,他就回去了呀……」蘇安喃喃道,「我當時還在群里跟他道謝了。」
「那個聊天記錄我有看到。」阿垚插嘴,「送葯的是406的吧?當時406還回復他說不客氣。」
「但檢查公寓的時候,406里沒有人。」池閑冷冷地說,「他總不能憑空消失在這棟公寓里。」
姜霽北毫不客氣道:「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回去,而你,是最後一個和他見面的人。」
豬肚雞聽不下去了:「什麼意思?」
「你們是懷疑我殺了他,把他藏在房間里?」蘇安後退一步,把門拉開了些,「那你們進來檢查。」
姜霽北沒有客氣,他徑直走進蘇安的房間里,其他人跟在他的後面,像魚群一樣湧入房中。
蘇安的房間就這麼大,藏沒藏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姜霽北懷疑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懷疑那天回消息的根本不是送完葯后的406矮個子男生,而是有人拿了他的手機,假裝成他本人,偽造出他還活著的假象。
可姜霽北搜了一圈,也沒有在房間里找到第二個手機。
轉過頭,蘇安已經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等著他來拿。
姜霽北留意到了蘇安委屈的眼神,攤了攤手:「我不會看你的消息,我只檢查你的賬號列表。如果不信任我,你可以自己拿著手機操作。」
說完,他接過蘇安的手機。
打開聊天軟體,先映入姜霽北眼帘的,是消息列表。
除了家園公寓的群聊,就只有和豬肚雞的對話框。
姜霽北說到做到,儘管好奇,他卻沒有點開對話框去看他們的聊天內容,而是切到通訊錄,上下滑了一下。
確定蘇安的好友列表裡沒有卡斯托爾後,他切到賬號列表,發現蘇安只有這一個賬號。
但也不能排除蘇安在他們找上來之前,提前刪除好友和賬號記錄的可能性。
姜霽北打開文件管理軟體,點進聊天軟體的文件夾,確認了裡面沒有其他賬號的子文件夾。
他退出程序,把手機還給蘇安:「你不是卡斯托爾,或者你銷毀證據的手法足夠仔細。」
「我沒有兩個賬號,我也不是卡斯托爾。」蘇安苦著臉,「你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嗎?」
「那就當第二個問題解決了。」姜霽北聳聳肩,「但怎麼解釋租客給你送完葯后就失蹤的事情?」
蘇安囁嚅幾下,不敢開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搜舒服了就出去,懷疑他可以,先拿出證據來。」豬肚雞上前一步,擋在了蘇安面前,「卡斯托爾在挑撥離間,我勸你們不要中了別人的計。」
姜霽北盯著她:「406的男生不見了,這可不關挑撥離間的事情。」
「沒錯,但這也要證據。」豬肚雞沒有躲避他的目光,直直對上。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
最後,是豬肚雞先讓步:「既然你們不相信蘇安,那就把他鎖在這個房間里好了。」
說完,她補充了一句:「當然,我會和他一起。」
「你什麼意思?」姜霽北終於皺起眉。
「把我們鎖在一起,我來看著他。」豬肚雞神色平靜地說。
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姜霽北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豬肚雞的意思是讓她和蘇安留在房間里,其他人從門外把他們封住。
她被派發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不惜一切保護蘇安嗎?
「姐姐……」蘇安惶恐地扯了扯她的衣角,「關我可以,你不要——」
「你別插嘴。」豬肚雞頭也不回地打斷他的話。
「啊,愛情,真是偉大的愛情。」阿垚在這個時候感嘆,「愛情是什麼?是變成怪物的衛蓮和不離不棄的李樂,是眾叛親離的考研學生和一心護短的無情嫖客。」
「再廢話就把你跟我們關在一起。」豬肚雞扭頭瞪他。
阿垚立刻閉嘴。
姜霽北看了豬肚雞一會兒,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你確定嗎?」
難道,豬肚雞的任務和他一樣,是「幫助自己的輔助員完成他的任務」嗎?
如果是這樣,那蘇安的任務又是什麼?
「我確定。」豬肚雞眼神堅定。
「就算有生命危險?」姜霽北問。
「霽哥,你相信我。」豬肚雞沒有正面回答他,「給我們留一些水和糧食,然後把門從外面鎖死,隨便用木板什麼的釘上都可以。」
一直沒有說話的曹勝在這個時候開了口:「但是你們可以從窗子出去,五樓沒有防盜網。」
他已經找到了姜霽北所說的學校公告,確認了卡斯托爾發的是網圖。
「拜託,你也知道這裡是五樓。」豬肚雞看了他一眼,「除非長了翅膀,否則就算是怪物,從這裡跳下去不死也殘。」
「行。」姜霽北沒有廢話,「那我們就先把你和他一起關在這裡觀察幾天,確定沒問題再把你們放出來。」
其他人沒有提出異議,默許了這個做法。
池閑帶著貓貓頭下樓搬了兩箱水和食物,留給豬肚雞和蘇安,這些東西足夠他們兩個在房間里待一個星期。
一番折騰后,天已經黑了。
眾人從蘇安的房間里退了出來,圍在房間門口。
阿垚打著手電筒照明,漆黑的走廊被微弱的白光映亮。
「沒事我就關門了。」豬肚雞說著就要把房門關上,儼然一副房間女主人的做派。
「你等一下。」姜霽北忽然叫住她。
「怎麼,反悔了?」豬肚雞的表情警惕起來。
「不是。」姜霽北伸手把掛在脖子上的獠牙項鏈摘了下來,上前一步,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但你自己小心。」
說完,他把項鏈遞給了豬肚雞。
豬肚雞看了那條項鏈一眼。
這東西她認得,那是在第一場電影《活嫁鬼》結束之前,殭屍少爺給姜霽北的獎勵道具。
在這場電影里,姜霽北一直戴著它,豬肚雞能猜到,這條項鏈大抵有一些防禦作用。
現在,他把這條防身的項鏈給了她。
「就當還你一命。」姜霽北話有所指。
在第二場電影《霸凌者》里,豬肚雞曾經用自己的一張道具符咒救下了被肥仔鬼壓床的他。
他還是懷疑蘇安,並認為他會對豬肚雞的安全造成威脅。
豬肚雞沒有推辭,她接過那條項鏈,掛到了自己脖子上:「知道了,記得來給我開門。」
說完,她關上了門。
在門徹底扣上之前,透過門縫,姜霽北和站在屋裡的蘇安對視了一眼。
蘇安的臉色還是很蒼白,被更慘白的手電筒光一晃,宛如戴著一張駭人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