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活嫁鬼(4)

第 5 章 活嫁鬼(4)

嚴道長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符,符紙無火自燃。

他用雙指夾著符紙,迅速用灰燼在牆上塗抹出「敕令(1)」兩個大字。

十秒后,血字慢慢消失了。

姜霽北盯著焦黑的牆面:「既然如此,只能按照我的提議來了。」

嚴道長還想勸阻:「生死婚(2),會遇到紅白撞煞,這可是大凶,紅——」

姜霽北慢慢收斂笑意,面無表情:「我知道。」

嚴道長一愣:「你知道?」

「所謂紅煞,是在喜事當日身亡的鬼魂;而白煞,則是因意外而不幸去世的鬼魂,也有一種說法是水鬼。」姜霽北轉頭看他,語氣冷靜,「紅白撞煞(3),即是紅喜鬼抬轎送親,白水鬼披麻戴孝,被視為極喜和極陰。」

「大喜大悲本來就是兩種極端的情緒,喜撞喪的話,必須給喪事讓路。」嚴道長點頭,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你怎麼會知道?」

姜霽北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別猶豫了。」

老孫也在旁邊附和:「就是嘛,既然陳寂自己願意……」

嚴道長神色複雜地看著姜霽北,嘆了口氣。

他從懷裡摸出一些鈔票,算是默許了:「我這兒有點錢,需要大家分頭去買點布陣用的東西。我們不能貿然殺了它,得活捉回來,再施法封印。」

小結巴和麻花辮一組,姜霽北和老孫則單獨行動。

姜霽北身上還穿著壽衣,嚴道長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套舊衣服給他換上了。衣服雖然透著一股濃濃的霉味,卻意外地合身——除了腹部有點緊。

「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穿著壽衣?」姜霽北扯了扯腰腹的衣服,裝作不經意地試探嚴道長,「你不覺得奇怪嗎?」

「肯定是那具爛屍搞的鬼。」嚴道長不假思索地說,「為了跟你結冥婚,給你穿上死人的衣服。」

「哦,原來如此。」姜霽北笑了笑,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沒有再問。

他明明是在夏家祠堂外的一口棺材里醒來的,嚴道長顯然在隱瞞什麼。

那些消失的屍體和陣法,跟嚴道長脫不了關係。

出發前,小結巴忽然溜到姜霽北身邊,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哥,原原原來你真是搞電影的啊!」

聽到這話,姜霽北挑了下眉:「嗯?」

小結巴沖他比了個拇指:「我我我超愛港片的!我也喜喜喜歡《新殭屍先生》!」

「真的嗎?」姜霽北裝作驚訝地笑了笑,「要是能活著出去,哥請你看電影。」

小結巴興奮地舉起一隻手:「說、說定了!」

姜霽北抬起手,輕輕跟他擊了個掌。

麻花辮已經在門口喊了,小結巴沖姜霽北招招手,去追麻花辮:「走了啊哥,晚上見!」

望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姜霽北臉上的笑意慢慢冷卻下來。

「紅白撞煞」是茅山術的一種,出自中國民俗傳說。

中國電影史上最經典的「紅白撞煞」橋段要數林正英導演的《新殭屍先生》,無論是色彩搭配、造型設計、配樂還是鏡頭語言,都非常具有中式傳統美學特色。

三個同伴里,心無城府的麻花辮最容易被套話,老孫則是典型的老油條,只顧自己的利益。

小結巴因為說話不利索,反而成了最容易被人忽視的那一個。

能說出《新殭屍先生》這部電影,說明小結巴確實對電影有一定的了解。

他並不簡單。

姜霽北上街溜達了一圈。白日的街道一掃昨夜的鬼氣,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他先去茶館喝了茶,又到戲園聽了戲,卻都沒有從旁人的閑聊中獲得什麼有效信息。

雖然一無所獲,姜霽北卻沒有氣餒,打算先把嚴道長要的東西買齊了。

剛到集市,他就被一個坐在牆角賣面的女人吸引了注意。

女人面前擺著一個扁擔和一個小火爐,扁擔里放著些碗筷、生面、蔫黃的菜葉子和調料,小火爐上架著一口小鍋,鍋裡面燒著湯。

她戴著一個黑色眼罩,像是瞎了一隻眼睛,模樣有些嚇人,生意也不太好。

既然是電影,那絕不會有毫無價值的角色出現。

姜霽北朝女人走去,在她跟前停下:「姐姐,要一碗面。」

「好嘞。」獨眼女人笑呵呵抬頭,卻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愣住。

她猛地抓住姜霽北的衣袖,嘴唇發抖,眼睛也紅了起來:「瑜——」

姜霽北挑眉:「您……」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一隻眼睛不好使。」獨眼女人突然驚醒,連忙鬆開手,用衣袖抹掉淚,「要面是嗎?我這就給你做。」

她把手在抹布上擦了又擦,才抓起一大團面扔下鍋。

「別,吃不了那麼多。」姜霽北在一旁坐下,「姐姐,您是把我認成了……?」

獨眼女人忍不住回頭端詳他,嘆息一聲:「你像我一位舊識,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真巧,那她現在人呢?」姜霽北揚揚唇角。

和他相似的人,大抵就是夏京墨娶的小妾了。

獨眼女人一聽,又忍不住開始抹淚:「她福薄,十五年前就去了。」

「又是十五年前?」姜霽北輕聲感嘆,「我剛來這地方,聽說十五年前城裡發生了一件慘案,有個軍閥頭目被人滅門了。」

「你怎麼知道?你打聽這個幹什麼?」女人忽然警惕起來。

姜霽北觀察著她的表情,隨口胡謅:「我剛到康城落腳,對這裡陌生得很。剛去茶館吃茶,聽旁邊的人說,十五年前,有個被逼著配陰親的女子殺了夫家滿門。」

女人嘆了口氣,神色複雜:「十五年前,確實有個被稱作夏司令的軍閥頭子被滅門,但並不是被什麼女子所殺,而是被那家的大少爺殺的。」

姜霽北有些意外,這和嚴道長說的有所出入:「夏京墨?」

獨眼女人一邊點頭,一邊用一雙長筷把麵條從鍋里撈上來:「大婚當夜,少爺突然發瘋,殺了全家。」

「好嚇人啊,好端端的,怎麼會瘋了?」姜霽北裝作吃驚的樣子,「他們家還有倖存的人嗎?」

「都死光了。少爺殺光全家后,跑到亂葬崗自裁了,連墳都沒有。」

「那……和那少爺成親的人是誰?」

「記不得了。」女人舀佐料的手頓了下,表情似是有些不屑,「印象里是個名門閨秀。」

「不是納的偏房?」直覺告訴姜霽北,女人一定知道什麼。

「哪能啊,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下人一路抬著聘禮去,可別提多羨煞旁人了。」女人笑了一聲,表情帶了些譏諷。

「那她也被少爺殺了嗎?」

「那倒沒有,少爺不是那種人,他妻子是在大婚當夜自盡的,投河。」

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新婚當夜自殺,那麼嚴道長口中那位被配陰親的「小妾」又是誰?

「少爺有沒有其他相好的?」姜霽北問,「你那位和我長得一樣的故人……」

獨眼女人不肯再回答。

她把面端上來,用銳利的獨眼盯著姜霽北的肚子,突然問:「你身上的衣服是誰給你的?」

「一個姓嚴的道士,也是康城人,最近才回到這裡。」姜霽北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你認識嗎?」

「姓嚴的……道士?」女人皺起眉,露出思考的表情,「他多大?長什麼樣?有什麼特徵?」

「看起來應該在四十左右,長得平平無奇,沒什麼特徵。」

姜霽北觀察著女人的反應,她並沒有否認剛才他所提到的「配陰親」的事情。

女人「哦」了一聲,沒再聊這個話題,而是拿起筷子,拚命往姜霽北碗里夾菜:「吃,多吃點,我這裡沒什麼好的給你……你要吃飽一點……」

姜霽北勾了勾唇角,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沒再追問,而是拿起筷子,認真吃起那滿滿的一碗面來。

吃完面,姜霽北從懷裡取出幾張鈔票放到桌上,沒多說話,起身離去。

身後傳來女人的嘆息聲。

趕在日落前,姜霽北把嚴道長要的糯米、黃符紙、公雞買齊了,又用剩的錢給大家買了點心,這才回到破宅。

吃過飯,大家裹著新買的毯子疲憊地睡著了,嚴道長也靠著柱子,閉上了眼睛。

自從池閑死後,姜霽北就患上了神經衰弱,一直淺眠。

奇怪的是,這一次,他剛閉上眼睛,就直接陷入了夢境。

在夢裡,姜霽北被扔進一片刺骨的冷潭中。

冰冷的月光化進水面,冷水不斷灌進他的眼鼻口耳里,血腥氣漸漸從喉腔里涌了上來。

姜霽北的手腳被死死束縛著,怎樣都脫不開身。

他拚命回頭,卻發現一套艷紅的戲服緊緊貼在自己身後,纏住了他的四肢!

掙扎中,幾縷鮮紅漂過姜霽北的眼前,隨後迅速在水中漫延。

他低下頭,看到鮮血正不斷地從自己的腹部滲出來。

肚子好疼……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衝出來……

瀕臨窒息的時候,姜霽北猛地睜開眼,從噩夢中驚醒。

他直勾勾地盯著破舊的天花板,渾身冷汗。

等到瘋狂亂跳的心臟恢復平穩,姜霽北這才掀開身上的毯子,坐起身來。

抬手的時候,他的袖子因為慣性滑了下去,露出半截胳膊,皮膚上的斑痕越發明顯。

姜霽北扯扯袖子,站了起來。

「去哪?」

旁邊的老孫忽然開口。

姜霽北頭皮一炸。

轉頭一看,才發現老孫閉著眼吧唧嘴,原來是在說夢話。

他忍不住白了老孫一眼:「撒尿。」

「多吃腰子嘛……」老孫嘰里咕嚕地嘟噥兩句,翻了個身,鼻腔里再次傳出綿長的呼吸聲。

借著月光,姜霽北輕手輕腳地離開主宅。

他找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把事先準備好的布袋拿出來,憑藉記憶繞著宅子走了一圈,找到了昨晚醒來的祠堂。

姜霽北站在門口,點了一支蠟燭,微弱的火光勉強映亮了祠堂。

不出所料,祠堂里乾乾淨淨的,連陣法、棺材、蠟燭和王0999的屍體也一同消失不見了。

姜霽北從布袋裡拿出一碗白飯和一炷香,把碗放在地上,點燃黃線香,將它插在飯上。

做完這些,他後退兩步,抱起胳膊,側身靠在牆上,說:「吃吧。」

一朵帶著火星子的灰燼悠然地劃過姜霽北的眼前,落到他的腳下。

一秒后,灰燼倏地變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綠色火焰!

姜霽北眯起眼。

透過綠焰,他看到,昨晚的無臉人蹲在地上,用手抓著碗里混著香灰的白米飯,拚命往臉上的血洞里塞,鮮血和飯粒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

等到米飯見底了,姜霽北才開口:「昨晚在背後推我的,是不是你?」

無臉人一頓,緩緩抬起頭來,巨大的血洞對著姜霽北,洞里還有一團沒咽下去的混著口水、鮮血和腦漿的飯,噁心至極。

「嚴道長放在門口的白米飯,是不是拿來供你的?我踢翻了你的飯,所以你一直跟著我。」姜霽北接著說,「在祠堂幫我纏住殭屍的也是你吧——是嚴道長殺的你?」

話音剛落,無臉人手裡的碗「哐當」一聲摔到地上。

它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姜霽北,白豆腐一樣的大腦還在輕微地跳動著,低沉含混的聲音從被咬斷的氣管中轟隆隆地傳出來——

「飛行夜叉……阻止……煉屍(4)……

「阻止!煉屍!」

說到這裡,無臉人突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桃木劍再次貫穿了他胸前的血洞。

嚴道長站在無臉人身後,手握劍柄,表情在陰冷的夜色中詭異無比。

「砰!」

一聲巨響,無臉人瞬間炸成無數碎片,帶著幽暗熒光的灰燼漫天飄散。

姜霽北一言不發地看著嚴道長,表情玩味。

他聽得很清楚,剛才無臉人提到了「煉屍」兩個字。

誰在煉屍?

無臉人讓他阻止誰煉屍?

「這隻鬼是殭屍少爺的人,瘋瘋癲癲纏了我一路,我看它可憐就沒有殺它,沒想到它還是陰魂不散。」嚴道長把劍插回劍鞘里,指指姜霽北的肩膀,解釋道,「現在我把它打碎了,它不會再纏著你了。」

姜霽北側頭一看,自己的左肩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焦黑的手印。

他隨手拂了拂,沒有質疑,而是問:「這宅子,誰住過?」

嚴道長猶豫了一下:「這裡是夏司令家。我擔心你們害怕,就沒說……」

姜霽北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面容在晃動的燭火下越發清麗。

看到這張臉,嚴道長怔了怔,眼中湧出複雜情緒。

他從袖子里摸出一個用黃符紙包著的東西,遞給姜霽北,笑得有些討好:「陳寂,你別怕,這個給你防身用。」

「這是什麼?」姜霽北接過一看,黃符紙里包著的是一根約莫五寸長的鐵釘(5)。

嚴道長瞥了姜霽北的腹部一眼,解釋說:「結陰親那天,中途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你就把這根鐵釘扎進殭屍少爺的心臟。記住,只有扎進心臟,它才會灰飛煙滅。」

嚴道長的熱情和討好讓姜霽北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你怎麼不給他們?」姜霽北掂了掂鐵釘,「還有,你不是說要活捉嗎?現在又要我把它弄死?」

「你是誘餌,你更需要。那爛屍死沒關係,你千萬不能出事。」嚴道長笑起來,「符紙雖然掉了,但現在還在十五年封印期內,它的法力和意識都還沒有徹底恢復,我們只要在它變成飛行夜叉前解決掉它就好。」

「行。」姜霽北把鐵釘包起來,隨手塞進懷裡,「我收了。你回吧。」

「你……」嚴道長欲言又止,但看姜霽北一副無欲無求心無雜念的模樣,他只好點頭,「那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危險,你自己多加小心。」

說罷,他又看了姜霽北的腹部一眼。

姜霽北自然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但面上仍裝作沒覺察的樣子。

確認嚴道長徹底離開后,姜霽北才攤開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

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人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這是在無臉人的鬼魂被打碎前,突然出現在他手中的。

姜霽北端詳著紙人,自言自語道:「你的心愿,究竟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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