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墜入深海（二）

煙灰色得天空逐漸被深藍色取代，星辰也逐漸從黑暗變的明亮。

原本和平寧靜的小鎮，也逐漸變成了霓虹閃爍的魔幻高樓，高飽和的燈光穿透薄霧，映照在街道的水窪上，又被來往的行人踩亂。

不斷有新的建築升起，新的店門開張,新的行人出現。

在這不間斷的新老更替中，寧原的記憶，認知，意識也在一點點的被替換。

「寧原，你在哪？」

「寧原……」

「你在永夜中嗎？」

「……代碼執行錯誤，未檢索到目標指針……」

「……錯誤,代碼0x21124……」

「……認知防禦程序啟動失敗……」

「姐姐，你在說什麼？」寧原疑惑的問道。

「我說，你怎麼這麼笨呢？」紫發女孩氣鼓鼓的敲了敲寧原的腦殼,說道：「你怎麼想的，直接衝進去？」

寧原抬起頭，看着面前燈火通明的大超市，十分疑惑的問道：「不進去，我們怎麼填飽肚子啊。」

「看看咱倆穿這一身，那保安能放咱倆進去？」紫發女孩有些氣憤的說道：「他們不想讓咱倆髒了超市的地面，會把咱倆扔出去的。」

寧原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上那破破爛爛的衣服，氣呼呼的說道：「這幫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在他說話的過程中，超市周圍的一家店鋪，悄悄的變成了童裝店，時不時的有父母領着孩子進入童裝店，不一會後，孩子一臉神氣的走了出來。

隨後，他們一家人便歡歡樂樂的走進了旁邊的超市，看的寧原羨慕不已。

此刻他想要一身新衣服，一雙新鞋,但他根本沒有錢。

「沒辦法，誰叫咱倆沒錢呢？」紫發女孩聳了聳肩。

寧原疑惑的問道：「超市中有監控系統，我們該怎麼辦？」

「放心，我有辦法。」紫發女孩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你看那是什麼？」

寧原順着紫發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了一個碩大的箱式變電站。

他十分驚訝的看着小女孩：「你不會是想……」

「對啊對啊，把那個東西干短路，這條街道都會停電。」紫發女孩笑着說道：「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悄悄的從後門溜進去，怎麼樣，我厲害吧！」

「啊？」寧原十分害怕的說道：「我們不會被電死吧。」

「你慫什麼？怎麼，你晚上不想吃飯了？你不想賺錢了？」紫發女孩無語的說道：「你這麼慫，怎麼干大事？」

寧原有些膽怯：「可是，如果他們發現是我們乾的，不會打我們嗎？」

「要真的只是被打一頓就好了。」紫發女孩低着頭說道：「他們會把我們送進福利機構中，小羅不就是被送進去了嘛，然後死掉了，據說是搞什麼醫藥實驗……」???.

「你說的太嚇人了。」寧原撓了撓頭：「剛才我就想反駁你了，拍黑片，做人體實驗,我記的福利機構明明不是這樣。」

「笨！他們需要盈利的啊。」紫發女孩無語的說道。

「不是有基金和捐款嗎……」

「你傻啊,那只是資本操作而已，福利機構沒錢的。」紫發女孩苦笑着說道：「你信我，在淵墟這地方，那些福利機構沒一個真的，全都是騙人的。」

「啊，那……」

「你還想不想掙錢了？」紫發女孩無語的說道：「平常也沒見你話這麼多啊！你不干我自己幹了！」

「我只是想吃飯啊！」寧原大聲說道：「為什麼我吃個飯都要冒生命危險呢？就不能……」

「那還能怎麼辦？死嗎？」

「不是，我是說找個地方……」寧原的臉色有些微紅：「乞討……」

「乞討個屁！」紫發女孩怒罵了一聲：「你也不想想，現在乞討都捲成什麼樣子了？要麼身體殘疾到五臟具缺，四肢不存，要麼膚白貌美，還要有大長腿，還要會說話，會唱歌，會跳舞……咱們會嗎？」

「……」

「而且騙子太多，誰信乞討的人是真沒飯吃啊，你忘了，前天不就有一個短腿的小姐姐，早上把腿卸下來橋上兜一圈，晚上接上腿去紅燈區兜一圈。」

「……」寧原無語凝噎了好一會：「感覺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咱們之前不是要過飯嘛！」紫發女孩無語的說道：「就是因為干不下去，才找其他活路的嘛！」

「……」

見寧原沉默，紫發女孩問道：「你要是更好的辦法，你說，說不上來咱就干這個。」

寧原搖了搖頭，神情突然有些恍惚起來。

他想要的不多，僅僅是一件新衣服，一雙鞋，一頓飯。

記憶中這些，明明是唾手可得的東西，怎麼現在……自己要獲得這些這麼艱難？

明明……只要索取，就會擁有。

雖然不是什麼山珍海味，錦衣華服，但簡簡單單的一件乾淨的衣服，一碗米飯，只要向他們索取，就會有啊。

向誰來着？

回憶的過程中，他突然感覺頭痛欲裂。

眼前的世界在飛快的褪色，厚重寫實的色彩漸漸的單調，世界又回到水墨畫卷的狀態。

不遠處，兩個人影正向他慢慢走來。

一男一女。

男的高大冷峻，面色威嚴，女的嬌小瘦弱，面色溫柔。

看到他們的一瞬間，寧原心裏忍不住吶喊起來。

「父親，母親……」

父母？

他們是誰來着？

「弟弟！你發什麼呆啊！」紫發女孩敲了敲寧原的頭，問道：「你還想不想吃飯了？你還想不想發財了？」

寧原回過神，看着面前的紫發女孩，有些猶豫的問道：「姐姐，咱們真的要去幹掉變電箱嗎？」

「那咱就放一把火？」紫發女孩思考片刻后說道：「不過放火的話，容易被抓啊……」

寧原想了想，小聲說道：「咱還是去敲掉變電箱吧。」

紫發女孩踢了一腳寧原的屁股，說道：「那咱還不快去！」

「好。」

街角處的廣告牌下，堆放着一些清理工具，那是環衛工人留下的，正好方便兩個孩子搞破壞。

寧原和紫發女孩拿過水桶后，收集了一些街道上的積水，隨後來到變電箱旁邊。

水桶很大，幾乎到了兩人的胸口，不過好在裏面水少，兩個孩子合力的情況下，還是能把水潑出去的。

紫發女孩興奮的喊起了口號：「一，二，三！走你！」

當水潑灑進箱式變電站后，變電箱頓時冒出一陣明亮的火花，隨後整條街道的燈光都暗淡下來。

原本明亮的世界，瞬間不見五指。

紫發女孩拉起寧原的手，說道：「來，弟弟，咱們快點從後門進去，過一會電力就恢復了！」

「嗯。」

寧原跟隨着紫發女孩奔跑起來。

……

黑暗中，點點星光照耀着大地。

僧人站在樓頂，默默的注視着樓下奔跑的兩個小孩。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此刻正一臉不悅的看着僧人。

「你是誰？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叫醒他？」

女子沉着臉問道。

僧人淡然的看了一眼她，平靜的說道：「不到時候。」

女子憤怒的大叫道：「那就這樣看着嗎？看着寧原的記憶被一點一點篡改，他的人生觀，道德觀，價值觀被一點點扭曲，他的意識與認知被一點點摧毀？」

「是的，看着。」僧人極度平靜的說道。

「為什麼！」女子冷著臉問道：「告訴我，為什麼？」

「……」

僧人低下頭，沉默片刻后抬起頭說道：「關雅，你不該來的。不該來的，斯圖爾特不該解開主控的認知鎖，讓你入場。」

「你……」關雅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就該呆在異能演演算法晶片中，應該的。」僧人說道：「他此時不能醒。」

「回答我，你是誰？」

僧人轉過頭，看着關雅的眼睛，笑了笑：「你心裏不是有答案嗎？」

「你是寧原的另一個人格？」關雅瞪大了眼睛，憤怒的說道：「你期待着寧原的意識被拆毀，好讓你主宰身體？」

「準確的來說，人格之一。」僧人接着說道：「不過，走入死亡，這是他的決定。」

關雅皺緊眉頭：「你什麼意思？」

「我該怎麼說呢？」僧人撓了撓頭，思索片刻后說道：「先說一個前提吧，你不能叫醒他的原因。」

「我聽着呢。」關雅冷著臉說道。

「洛克·達爾對寧原施加了死亡暗示，你如果現在叫醒他，將會得到一個死去的寧原。」

「死去？」

「對，死去。」僧人平靜的說道：「如果進入那種狀態，洛克·達爾可以輕易的把我們變成威廉·達爾，再無回天之力。」

緊接着，他苦笑着說道：「或許在永夜中的那位能活着，但也與淵墟無關了。」

「死亡暗示？我不太明白……」

「越是接近中樞神經系統，接近大腦，接近心靈，辭彙就變的越來越玄，想必你這種研究物理的，一時半會接受不了。」僧人微微笑着說道：「換句話來說，腦死亡，植物人，你明白嗎？」

「我……」關雅咬了咬嘴唇，她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人活着，但意識卻認為自己死了，對吧。」

「沒錯。」僧人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干看着，寧原被一點點替換成威廉·達爾？」

僧人笑了笑：「不，這正是他的計劃，一個讓我驚嘆的計劃。」

關雅皺緊眉頭：「你什麼意思？」

「他的認知受到了死亡衝擊，而我沒有，他的心靈被詐開了防禦，視洛克·達爾為神明，而我沒有。」僧人一臉平靜的說道：「所以，洛克·達爾就什麼都做不了。」

「你……」關雅皺緊眉頭：「我……我不明白。」

「夢，是人腦梳理記憶的過程，你想沒想過，多重人格患者的夢境，是怎樣的？」僧人微笑着問道。

「我不知道。」

「多重人格患者，每一個人格都擁有一個獨立的記憶，平時互不干涉，但假如，在夢中有兩個意識醒來，那麼他們的認知和記憶就會交融。」

僧人笑着說道：「這都是永夜中那位的知識，正好現在用上了，也不知道他看這個幹什麼。」

「這麼說……你在……」

「對，他在最後一刻，叫醒了我，並對自已做了一個暗示，視我這個人格為神明，但有一個前提。」僧人看着下方的寧原說道：「接受他所有的一切，從此我和他，不分彼此，合二為一。」

「視你為神明？」

「對，不這樣做的話，我沒有操作的權柄。」僧人笑着說道：「洛克·達爾在拆碎他的意識的同時，我也在接收他的意識，他的記憶，所以我才能知道你，知道斯圖爾特。」

關雅咬了咬嘴唇，皺緊眉頭說道：「可你畢竟不是他，他從來都是叫斯圖爾特為加里的，你……就算擁有他的記憶，也不是他。」

「所以，我才說他的計劃令人驚嘆，從動機到意外性，都是這樣令人驚嘆。」僧人苦笑着說道：「他顛覆了一切，顛覆了認知與意識，顛覆了生與死，我會死去，而他會活着。」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當初做決定的時候……是想讓我替他活下去，保護好斯圖爾特，不讓她困在影子世界中，永遠出不來。」僧人苦笑着說道：「但這也害了我，他就沒意識到，他所傳遞過來的思維，是有毒的嗎？」

「有毒的？」

「是啊，在他的認知中，存在着名為死亡的毒素，我接受了他的思維后，我就會……慢慢陷入死亡。」僧人苦笑着說道：「但我無法阻止這一切……」

僧人長嘆了一聲，接着說道：「如果我不接受的話，洛克·達爾就會把他變成威廉·達爾，當記憶改變后，我們這些人格，就如同無根之水，無法存活。」

「記憶……」關雅沉吟起來。

「記憶是人格的關鍵部分。」僧人說道：「沒有情景記憶，我們這些人格就只剩下一堆經驗記憶，無法獨立存在。」

「你們都會死……」

「不只是我們，所有人都會死。洛克·達爾的篡改遲早會波及到永夜的源質，威廉·達爾的心智承受不了古神，這具軀殼會變成永夜的爪牙，死於淵墟的炮火。」僧人說道：「所以我不得不接受這帶毒的思維。」

「那為什麼，你會死去？而他會活着？」

僧人苦笑一聲：「你聽過薛定諤的貓嗎？」

「這個理論和你們的情況，有什麼關係？」關雅疑惑不解：「難道你……」

「對，我會變成一種生死疊加態，既不生，也不死，隨時可能醒來，也隨時會死。」僧人苦笑着說道：「我的認知和他的認知疊加在一起，共同享受着生與死，除非有一個額外的意識，將死亡轉移給我們其中一人，隨後剝離掉。」

關雅的眼睛猛地瞪大。

「顯而易見，洛克·達爾不會這麼做，那個永夜中的混蛋也觸及不了這裏，那上哪去找一個額外的意識呢？」僧人苦澀的笑了起來：「現在有了答案。」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斯圖爾特解開寧原主控上的認知鎖，讓你入場，而你，會選擇剝離掉哪個人的意識？」

關雅閉上眼睛，毫不猶豫的說道：「剝離掉……你的意識。」

僧人低下頭，看着不遠處的超市中說道：「所以，我選擇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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