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繡衣法使

第 2 章 繡衣法使

今日又快到打烊的時候,堂上只餘下一名坐在角落裏的客人遲遲不肯走。他身披寬鬆的墨青氅衣,頭戴笠帽,稍一低頭就遮蔽了面孔,唯獨露出一截白皙瘦削、輪廓分明的下巴。夥計看他裝扮奇怪,不由得留心了幾分,發現他點了酒也不喝,只是安安靜靜喝茶吃蒸餅。

夥計:「這位客官,可是店中的酒不合胃口?」

笠帽男子抬頭,露出半張臉。夥計不由得愣了愣,雖然方才已經見過,可再瞧時仍舊是令人出神。那人眉眼清雋,全然沒有半分西北風霜,好比煙墨入紙,點染出綻綻風華。

「無妨,只是我喝不慣烈酒。小兄弟不必管我,且自己忙吧。」那人聲音是清潤動聽,語氣淡淡的,帶着恰到好處的客氣。

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原本不可能親近,對方給人一種並不冷淡卻疏離的感覺。那是一種與旁人格格不入卻又引人不自覺想要觀望的神秘。這種感覺小夥計在謝明非身上彷彿似曾相識。

想起自家賣酒的娘子,他不由的留了個心眼。將這位客人偷眼打量了一番,發現他墨青氅衣之下是一身紫色緞面束腰錦袍,束在腰間的革帶上裝飾著銀扣,隨便摳一塊下來也足夠抵賬,不會有賴賬的嫌疑。他放心下來,轉而退下。

專職賣酒的謝明非眼見無事,便獨自進入了後堂。小夥計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欲言又止,身體靠向櫃枱,向著掌柜身邊湊過去。

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盤,一副不要多管閑事的語氣:「你何苦操心她來。」

夥計小聲道:「她這來路不明的……」

老闆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撥弄起算盤:「什麼來路不明,話可不要亂說。」

夥計被對方噎了一口,深覺掌柜已經掉進了錢眼裏,徹底忽視了那人不清不楚的來歷。

「她來的時候我可瞧清了,除了身上穿的的帶的,就只有一把劍。後來她往屋子裏一鑽,也沒見出去過,再出來時可就從頭到腳換了一身。而且這都十來日了,她除了偶爾會喝一點酒,我可沒見她吃過一點東西。每回你我用飯,她都是找借口避過去了呀。」他說這話時,壓着嗓子,又看了看角落裏的那位客人,發現對方毫無反應,大約根本聽不清自己與掌柜的談話。

「而且她當客人面時還算正常,可每當無人的時候,神情總是恍惚莫測,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麼。」

掌柜:「你管人家想什麼。」

夥計眼珠子一轉,湊到掌柜耳邊,伸手在嘴邊一攏:「每當這種時候,她就像是忘記了喘氣,胸口半天都不帶起伏。掌柜的你當真不覺得奇怪么,這是活人能幹出來的?」

見他惴惴不安,老闆開解道:「你有見過這麼活色生香的死人?什麼不喘氣,肯定是你看錯了。」

掌柜的,您還有救么!小夥計臉上露出懷疑人生的表情。

見對方滿臉寫着不信,老闆捋了捋鬍鬚,一副見過大世面老神在在的淡定神態,試圖說服:「你年紀輕,見識淺,但總聽說書人嘮叨過不少,那些奇人異術,沒看過,還沒聽過嗎。」

夥計皺了皺眉頭:「掌柜的說的可是那些四處遊方的捉鬼法師?」

老闆:「非也非也,我說的可不是那些江湖騙子。若是我沒猜錯,那位謝姑娘,並不是尋常人。」

小夥計一臉茫然。

老闆故弄玄虛道:「這些日子你可聞見她身上的異香。」

夥計眼神微動,陷入回憶。那人身邊的確縈繞着一股似有若無的氣味,似葯似花,接近木質的冷香,具體又形容不出個味道。當她無意從自己身邊走過,空氣中就染上了這個味道,讓人收不住心神想要去在意,可若仔細一品,卻又聞不出來了。以至於他還以為是自己精神過於緊張而產生的某種幻覺。

老闆:「老夫在這裏經營了數十年,見識過南來北往各色人等可比你小子吃過的飯粒還多。你可知道這世間有一些人身染異香,體質與常人不同,乃是道化乾坤的天選之子。」

說到這裏,夥計才反應過來,驚訝道:「掌柜的是說,這位姑娘是分化之人,並不是常人的中庸之體!」

如今這世間的乾元坤澤已經十分罕見,尋常人或許終其一生也難碰上一個兩個。據說除卻父母雙親均是分化乾坤之人,後代難有分化的可能。

在凡塵中,以乾元、坤澤、中庸區分人群的說法雖然存在,但用處卻幾乎快要絕跡。一時間沒能留意,倒是正常的很。

老闆:「這位謝姑娘,八成是坤澤之體。如今像她們這樣的人幾乎絕跡,僅存的那些大都是躲在深山裏修行的仙人呢。」

聽到這裏,夥計更為不解。他雖也知道太華山劍仙的事迹,也聽過不少關於密宗玄門的傳說,可是這些神神秘秘的人物,怎會混跡市井,還賣酒還錢呢。這……未免也太接地氣了吧。

夥計愣愣道:「可她不像是那種人吶。」雖然謝娘子看上去與旁人稍顯與眾不同,可若相比話本中的飛天遁地的仙人,實在是無跡可尋。

因為很難想像話本里的神仙人物會幹出賒欠銅板,強買強賣的勾當,更遑論平日裏被酒客言語調戲幾句,對方也不惱不怒,仍舊能端著一臉假笑與之周旋了。

老闆:「名教玄修向來隱居深山,氣度自然與我等凡人不同。可我看她接人待物很是熟練,也不像是潛修之人,說不定是玄元教的法使呢。」

夥計:「繡衣法使……那不是中京衙門的仙師貴人嗎,跑到我們這裏作甚。」

老闆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你沒聽說前一陣子,白玉關外又鬧起沙妖吞人的事兒了嗎,這消息過了這麼久,早該傳回中京了吧,宣法司說不得要派人來管一管。」

正說到這裏,唯一的那一桌客人放下了手中茶杯,杯底在桌上輕一磕,發出一聲輕響。他抬頭朝櫃枱前瞥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恰如一汪秋水,又深又沉,似乎是對掌柜與夥計之間的談興感到有些不滿。

兩人的談話被客人打斷,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見。

老闆:「客人見諒,小孩子不懂事問東問西的,打擾了您的酒興。」

客人忽然開口:「宣法司,繡衣法使,掌柜倒是見多識廣。」

所謂宣法司乃是魏帝號稱宣德宏法,以求萬法天下歸同,而開創設置的衙門,其內官員任用多是玄元教徒。魏帝尊崇玄術,御極時便曾經派人尋訪天下真仙大能,說是要拜師禮法,奉為帝師。只是各大隱居深山的仙宗門派並沒有這樣的心思,使者難覓仙蹤不說,即便遇上了,也根本說不動。仟韆仦哾

直到十年前,才終於尋到了一位從西域而來的大法師。那名法師自稱玄元教主,玄法無邊,很快便被魏帝奉為天元帝師法王,設立宣法司,名義上是掌管宗教祭祀,實際上是助對方傳教中原。後來更是昭告天下,立玄元教為國教。自此之後,魏國境內,尊立玄元教為正統,儒道佛反倒跌落旁支。其他諸宗,具當以玄元教陰陽二元之法馬首是瞻。

老闆聽出對方的語氣有些變化,卻聽不出對方是什麼意思。

「哪裏哪裏,客人說笑了。我這裏來往人多,聽得多了,自然也就是知道一些。見多識廣是萬萬不敢當的。」

客人不置可否,不再與他搭話。

小夥計一聽這些玄玄道道的說法,頓時覺得十分刺激。同時也想不明白,對方若真是繡衣法使為了沙妖而來,為何不西行出關,而是要在自家小店落腳。

他正待開口再問,門外卻傳來動靜。

夥計正要上前迎接,只見幾名皂服男子魚貫而入。看裝扮,是里正手下的差吏,看人數,估計是一個也沒落下。

其中一人裝扮與眾不同,腰間束著皮質的蹀躞帶,帶鞓上裝飾著八枚鍮石銙。是有品級的朝廷官員,看品秩雖屬末流,但也能明確與那些皂吏並非來自一處。

官員越眾而出,開口道:「聽聞你們店中前些日子收留了一名外鄉女子。」

老闆連忙上前作揖:「確有此事,不知各位官爺有何貴幹。」

他經營日久,怎會看不出對方來者不善。那女子也不像普通人,卻不知道為何惹上官差。只是神仙打架,萬一殃及到自己這條池魚可大大不好。於是差吏詢問時,為了撇清自己,掌柜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面對老闆的熱絡,對方並不領情,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朝廷下令,嚴查戶籍。既有風聲,我等自然是要前來核證。」

掌柜點頭稱是,連忙讓夥計進屋去將「不明人士」謝明非叫出來。

也許是外頭的動靜傳到了內堂,夥計剛一轉身,就看見一隻蒼白修長,指節分明的手從合攏的布簾處伸了出來,向旁側一撩,隨後整個人探出身體。那人的手指放鬆自然向內蜷著,掌心向下,順手壓着帘子,斜搭在門邊的木框上。

謝明非目光澄凈,臉上神情淡然自若,不帶半分心虛。

「何人喚我。」

她一開嗓,聲音仍舊有些低沉,卻一改初見時的沙啞,音韻獨特,好聽的十分特別。

她一出現,赫然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溢香居的老闆回頭一看,看見她神態自若,身形放鬆,眼中並無明顯的銳意,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溫和的淺笑,彷彿和順極了。

老闆心裏莫名感到一慌,總覺得對方的模樣顯得特別恃無恐。不由得想起之前心中玩笑似的猜測:莫非這姓謝的果真有大來頭!可她藏頭露尾,顯然不願讓人知曉,今日若是暴露,事後該不會找自己算賬吧。

憑空開裂的厚瓷酒盞碎片在掌柜眼前晃了晃,他的頭皮也不自覺的麻了麻。

「幾位大人,這位娘子乃是鄙人鄉下的親眷的鄰家內子,只因年景不好,才到鎮上做工的。」

因為要按照丁戶納稅,鄉里偶爾有人瞞報戶籍也並不算稀奇,只要不是男丁,尋常小吏得了相應的好處,也不會對此追根究底。老闆心想:這麼一來也算是幫對方掩護了身份,哪怕沒用,總歸記恨不到自己頭上來吧。

差吏們恍若未聞,目光清一色直勾勾的盯在謝明非的身上。她一身布衣荊釵,難掩殊麗之色,難怪她在人前稍微顯得舉止正常一些,就吸引了不少酒客雲集。

為首之人開口道:「這位娘子,可否進前一步說話。」

謝明非兀自一笑,淡若清風,不帶半分嫣然,卻給她面上染上一層活色,整個人頓時生動了不少。只見她身體一動,沒骨頭似的,晃到了差吏對面。

「請講。」

站的近了對方才發現她身材高挑,個頭竟是不輸自己這樣的健碩男兒。只是因她腰細腿長,肩背較為單薄所以並不覺得魁梧,仍舊是窈窕女子的身姿。

一股淡淡的香氣迎面而來,那差人頓時回了神,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系著紅繩的半透明玉扣。

「你將這東西在手中握三息的時間。」

謝明非眼帘輕輕一挑,開口道:「這麼貴重的東西,若我不小心打壞了恐怕是賠不起。」

見她有意打岔,對方眼中浮現一絲不耐煩,口氣生硬了不少:「廢話少說,讓你拿好便是。」

謝明非眉毛輕輕一挑,欣然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玉石觸手微涼,透明的材質從謝明非的指縫間看去似乎渾濁了不少。為首之人目不轉睛的盯着玉扣,還以為終於有了反應,不由得面露喜色。然而三息過後,謝明非五指舒展,那玉扣仍是原樣與之前並無半分不同。

「如何?」謝明非攤開手掌,之間貌似產生了變化的玉扣恢復如初,彷彿之前的變化不過是幽暗光線下產生的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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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非[女A男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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