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卻說黛玉拿了那個冊子，回至本身，作個久坐方醒的樣子，一面叫丫頭進來遞茶喝，醒醒神才打量起手中的冊子。但見它平平無奇，封皮上寫著紅樓夢三字，底下墜著「何年何月何人著」幾個字樣。
倒是有趣，黛玉心道，正要翻過去看是些什麼內容，便有丫頭來報寶釵來了。黛玉這廂才放那冊子在桌子上，寶釵便帶著笑款款走了進來，見了面也是利落道：「林妹妹，我來了。」
黛玉雖也惱她，到底眼前這個寶釵是半點前事也不知的，忙下了塌，一面讓寶釵，笑道：「寶姐姐今日怎麼來了？我這裡沒得先備了點心請你的。」
「這說的什麼話？難道沒點心我便來不得了，又不是那饞嘴的托生的。」寶釵手裡揮著個帕子，也高興起來。
話說為了前日之事，寶釵著實苦了幾日，又細想自己本沒錯的，府里又沒風聲道黛玉說過「寶姐姐欺負我來」的話，想到：她如今也是個官家的小姐，必不肯下臉來瞧我，不如我先去瞧她，也問清楚了前事，和好才是。
又聽黛玉關心道：「天氣愈發冷了，怎麼寶姐姐身上穿的單薄？」一面讓小丫頭拿暖暖的手爐來。心下更是有些慚愧，寶釵道：「原是一時興起而來，我的丫頭也不知道的，倒把你這丫鬟們擾動一場。」
黛玉雖不願與寶釵相交深了，也自知前日自己無狀，拉著寶釵的手道：「寶姐姐說的什麼話，前兒是我無禮，待老太太歸家我便要同她們說個明白的，好姐姐原諒我則個。」
寶釵也回握住黛玉的手，道：「誰肯惱你這樣的人物？前日妹妹可是身上不大好，怎麼一時要暈倒了，教我看著心慌慌的。」
黛玉又回：「那日我突然想起個人來，教我又愛又敬的，卻不想原是認錯了她。一時氣急，不好與眾人分說。沒想倒讓姐姐難堪起來，是我錯了。」黛玉這般說著也很有些慚愧，哪裡能怨眼前這個呢，這般想著心境更是通明起來。
寶釵接過雪雁手裡的暖爐道了聲有勞，又見黛玉這般說，少不得問那人是誰。黛玉卻是先笑了，「早已不是此間人了，我還惱她不成。」幾句話輕輕揭過去，寶釵也不問了，倒與黛玉講起金陵中風物人情來。
這時又有丫頭來報太太回了，二人見過賈敏。黛玉拉著賈敏一番解釋前情，又拉著賈敏一行人往賈母房中去，少不得一番解釋，寶釵也道是我引得事，教妹妹無端傷心起來，亦是我的罪過。
眾人情知前兒那事並不是寶釵之過，又憐黛玉被欺，如今二人看著都好，都道是小孩子家家的，一時無狀是有的，兩個姐兒都有禮，人恆過能改更是好的。
賈母心喜，又見寶釵穿的單薄，教鴛鴦拿了鑰匙賞了兩個姑娘一人一件大雪褂子，黛玉和寶釵穿了更像是畫里走出來的兩個仙童，賈母見了更添喜意。寶玉在旁也道好，說道：「正該她們穿這樣衣裳，老祖宗快多疼她們些吧！」
賈母倒是奇了，眯著眼頑笑道：「你見我賜你姊妹衣裳，怎麼不來鬧我也給你件？」寶玉聽了纏上了，一面道：「老祖宗平日賞我多呢，給我這俗人不當大用的，這姐姐妹妹原也該多疼些的。」
賈母聽了哪有不憐他的，教鴛鴦去庫房裡拿了幾件一樣的衣裳給迎春姊妹送去，又單給了寶玉一件紅梅褂子，只撫著寶玉的手道：「如今你也大了，也知道疼姊妹了。」
氣候漸漸冷了去，賈敏住的也久了，尋思著林家如今就一個林海在，年下又要備各家節禮，林家沒有主母在更是不行，便教底下人早日準備回揚事宜，自己每日無事只在賈母房中說話，賈母等人聽的說賈敏預備要走，自有一番挽留，也知天氣冷了下來晚幾日多有不便的。
黛玉也只每日伴著迎春姊妹們，這日在花園裡賞一叢紅梅，姊妹們正紛說梅香淡淡的很是好聞，教丫頭們在那挑支好的剪下來送給各房。不知哪個道：「怎麼這時節還有隻大雁在那飛呢？」
大家聽了往指的那裡看去，果然天上一隻通體雪白的鳥兒在上頭徘徊著，抻著頭，卻不是什麼大雁。
黛玉道：「倒是奇了，不像是失了群的，倒像找什麼似的。」眾姊妹也不挑枝兒剪了，都停下來看那隻鳥兒。
探春盯著半晌有些目眩脖子酸的，笑道：「這哪裡來的呆呆笨笨的，好大一隻倒像是個鶴模樣。」
那隻鳥兒倒像是聽了探春那話去，也不飛了，撲在眾人面前五步處那方還未結冰的湖裡，撲稜稜的就水洗澡，叫眾人看了個明白，真真就是個白鶴。
迎春一面叫著，駭道：「哎呀，可嚇到我了！」說罷一面拉著小小的惜春便往奶嬤嬤懷裡躲。這等異事早有丫頭去回賈母。
黛玉倒是不怕，仔細一看，那白鶴一人高模樣，在那戲水，也不怕人，黛玉看它好頑，它在那也定定看著黛玉。
鳳姐兒攙著賈母走了來，後面跟著王夫人等。鳳姐兒遠遠地便見了，樂道：「老祖宗，真有鶴來呢！」
賈母看了忙叫眾人噤聲，笑得一臉褶子起來：「莫擾了它，仙鶴來家是我們福氣了。」
那鶴突然嗝地一聲，撲棱著兩個大翅膀跳上岸來，漸漸走近了人。有那一等怕的，悄悄地往後退步，不怕的且喜且奇，皆在那裡看它要作甚麼玩。
只見那鶴展著翅膀，悠悠朝黛玉走了來，一面嗝嗝叫著，歪愣著頭，似有親近之意。黛玉是不怕的，又有兩個嬤嬤在旁護著，大膽伸出手去碰它，道：「你若惱了自飛了去。」
白鶴嗝叫一聲，又把翅膀收了，只貼著黛玉不肯走。
這可奇了，賈府眾人看黛玉撫著白鶴，一時又有寶玉來了，也伸手想摸它，倒叫白鶴在那裡展著翅膀護著黛玉啄了好幾口。
賈母忙讓丫頭拉著寶玉笑道：「別去了，那鶴不喜你，倒愛我這外孫女兒。」賈母畢竟是上了年紀看久了有些站不住，一面告句乏帶著眾人先回去了，又使丫頭拿藥膏子去給寶玉塗抹。
寶玉道：「很不必，並未傷了我。」一面嘆那白鶴長得不凡，卻是無緣，只得回了。探春姊妹倒是沒甚說的，剪了梅花各自房中布置去了。
黛玉同賈敏回院子，那白鶴卻是不肯走了，張著嘴在那裡叫喚，也要跟著走。賈敏使婆子攔著，回到院子里，那白鶴又飛了來。
賈敏暗暗驚奇，使丫頭去拿些小食來，「那鶴怕是餓了。」待丫頭拿了一碟子山藥糕，掰成碎碎的在廊下喂它吃了，才安靜下來。黛玉又要進屋去，那白鶴又跟了上來，張著翅膀叫喚，意思是它也要進去。
倒叫丫頭們都笑起來，都道那鶴有靈性，跟著姑娘像是個守衛。賈敏見它不傷人，也不攔著，只在塌上看著它玩耍。
白鶴進了屋身體暖些了，這兒瞧瞧那兒看看的，也知禮不去碰物件，在屋子裡踱步呢。倒讓黛玉看了更覺可愛了，一面招手道：「你來呀。」白鶴乜斜著眼，果然走了過去，教黛玉一番撫弄在那裡舞。
黛玉向賈敏央道：「好娘親，咱們把它留下來養可好，外面實在是冷了，也不知它是怎麼又冷又餓得慌了才出來的。」那鶴也嗝嗝叫著，抻著身子伏在那裡，好一可憐模樣。
「可憐見的，它既來了，我們養著尚可。」賈敏思慮會兒道，「只是它要走了教它自去了，莫要強它。」
黛玉自是無有不應的。到了夜裡卻難，那鶴只不肯離了黛玉屋子，丫頭們拿著吃食在那裡哄它去隔壁一個有炕的暖閣，那鶴無動於衷，看也不看一眼。
黛玉沒法，只得留它。那鶴睡得早，伏在地上閉了眼就歇了，也叫黛玉放下心來在塌上專心修鍊起來。
又過幾日，賈敏籌備好要回去了，賈母等自有相送的，嬤嬤丫頭們吩咐了在二門處裝備馬車。黛玉也受了寶釵，迎春等姊妹的贈禮，對著在那裡哭泣。
探春擦淚道：「你這廂回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見得，可要時時來信才好。」
又有寶釵安慰著：「指不定明年春老太太還請她來呢，我們只等著，這廂哭了教她怎麼受得住？」一面囑黛玉道：「你回家了可要記著揚州的故事，來了我們要聽的。走的又是陸路，我沒別的東西，只家裡鋪子有那治暈的藥丸子給你，好教你路上不難過。」
黛玉一一受了，道句謝。丫頭扶著正待上馬車去，門口又衝出好大一隻鳥來，在那裡泣叫奔著黛玉來，倒叫眾人笑起來。
原來賈敏歸家，哪裡想到要帶那鶴走。養了幾日那鶴倒是府內上下都熟了的，今早要走見那鶴又在酣睡，想必賈府不會差了它去，悄悄地都出去了。
黛玉原本不捨得它的，教賈敏說它顯眼得很不能帶去，也就歇了心思。白鶴嗝嗝叫著也要上馬車，幾個婆子攔著要打它。
「罷了，教它上來好了。」黛玉笑得倒有眼淚掉下來，「母親那我自有說的。」婆子才鬆了手，白鶴跳將上來，擠著和黛玉一起坐下了。
大丫頭琉璃道：「姑娘，它來了這也太擠了些，我和瓔珞、鸚鵡幾個還是去後頭那輛車便宜。」黛玉應了，那車帘子也蓋上了。
你道這黛玉的丫頭不是大丫頭琉璃、瓔珞兩個，何時多了個鸚鵡來？
原來這個鸚鵡便是前世那個紫鵑，未跟黛玉之前大家都叫她鸚哥的。
臨行前黛玉向賈母討了身契，「因見她的綉活做得實在好，我捨不得便來求老太太的人了。」賈母自是應的，又見鸚鵡並無甚家人在，道：「她若是願意，便叫她跟了你去。」鸚鵡豈有不依的，見林姑娘這樣賞識她，心裡更是感激。
萬事完畢，賈敏辭了眾人，上了馬車便遙遙出了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