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綺夢

第 2 章 綺夢

出家的道士每日要上殿奉誦經文,公主車馬到來的時候,湘宮觀的道士已經做完了今日的早課退下進食。

咸安長公主昨日身上來了紅,依道家的規矩是不得上殿的,但她身份尊崇,若自己不肯言明,旁人也不能將她強拉到外面去。

可不知道今日長公主是如何轉了性子,珍珠點綴的鳳履堪堪踏入殿門,又急急忙忙地收了回來,與溫嘉姝附耳言說幾句,自己往靜室歇息去了。

守殿門的道士年紀大些,湘宮觀往來貴人無數,大概是長公主在此處的驚人之舉頗多,他已然是見怪不怪,波瀾不驚了。吩咐了一個道童去伺候公主,自己引了溫家娘子入殿參拜。

身邊沒了咸安公主相伴,溫嘉姝頓覺松泛,儘管比起夢中的她,李紈素在這片道觀做下的荒唐事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但她並不曾想過在清凈修行之地找一個服侍自己的小郎君。

長公主倍受太上皇寵愛,有任性的底氣,她不過是臣子的女兒,若在觀中做下些什麼醜事,恐怕得不到和李紈素一樣的待遇。

「望善士許了心愿便儘早離去,免得殿下憂心。」道士將溫嘉姝引到殿側,遞了凈香予她,低聲勸道。

他大約知曉這位娘子心中所求,精通周易之術的衡陽真人正在後殿,如果是平時,待她敬了三寶香,要問姻緣儘管去,真人一向是個好說話的,不會不應承。

可今時不同往日,正殿之中尚有白龍魚服的道君在,若是有女客做出什麼有失體統的事情,惹得聖心不悅,恐怕這位娘子求福反得禍。

被人下了逐客令,溫嘉姝面上也並無慍色,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殿上仍有誦經之聲,人家晨起清修,她偏要來打攪,豈不討嫌?

她謝過了引路的道人,擇好要用的凈香,輕移蓮步,準備尋一個偏僻處的蒲團,跪坐祝禱。

殿尾年紀小些的道士還耐不得早起,仗著自己在殿後無人發覺,忍不住偷偷伸了個懶腰,一抬首卻正好迎上了溫嘉姝略帶笑意的模樣。

被香客撞見修行憊懶,小道士白凈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自小被耶娘寄養在道觀,很少見過外來女子,忽然被一個芙蓉樣的美人看了笑話,羞得頭都比原先更低了幾分。

溫嘉姝原本只是瞧這小道士可愛,目光在他身上多逗留了幾分,哪曾想他麵皮這樣薄,被人瞧一瞧都害臊,憨態可掬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又愛又憐,不覺間輕笑出聲。

她的笑音遠比不得誦經禮拜的聲響,可忽然殿中的清磬發出了一聲不合時宜的雜樂,整齊的唱吟聲戛然而止,引得失笑的美人愕然回首,抬眸望向前處。

溫嘉姝進來的時候,大殿上只餘下幾位火居道士在誦經,為首的那位道長運手擊磬,端坐在大殿之中領誦《道德經》,合了擊磬的節拍,眾人將一篇經文念得抑揚頓挫,悅耳動聽。

《道德經》是道教典籍之一,修行的道士決計不會錯了這段經韻,即便是一時手誤,頂多是頓聲片刻,斷沒有眾人一齊歇聲看向她的道理!

有幾位靠前的年輕道士回身瞧她的時候皆有驚艷之色,見她捏緊了披帛,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又忍不住心裡替她嘆惋,剛剛躲懶的小道士更是臉上嚇得沒一點血色,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伏在蒲團之上抖如篩糠。

溫嘉姝倒不曉得這些道士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他們側身回頭,望見一張張尚顯少年稚氣的熟悉面孔,她忍不住心中一緊。

夢是虛渺之物,她哪怕覺得其間種種頗似真實,也不會全然相信,假如不是她尋到了可疑之處,她甚至不會相信蕭郎另擇高枝的事情。

然而就在這座她從不曾來過的長安城道觀里,許多夢中向她跪叩臣服的宗室親貴正端坐在一人的身後,向她投以同情的神色。

韓王、鄭王、酆王、道王、彭王……她剛剛笑話的那個,約莫是太上皇最小的兒子滕王,小小的年紀便被母親送來學道,只求能博聖上一笑。

除了九重之上的天子,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道士可以能讓這些宗室子弟誠惶誠恐。

擊磬錯韻的道長慢慢跪直起身,夢裡被她勾纏的腰身掩在層層道袍之下看不清輪廓,但共枕幾十年,即使只細細看過了背影,溫嘉姝也能一眼辨出。

不敢置信的美人驚得朱唇微張,忙垂目下叩,行了福禮。

面聖朝神,本該行稽首大禮,可她一時心慌,竟按了夢中的習慣,只單單行了常禮,不曾三跪九叩,直到福下了身,才陡然一驚。

夢裡的那個人肯為她俯身更衣換履,許她見君不跪……然而眼前的聖上與她並不相識,豈能容一個臣女如此不遵禮法?

溫嘉姝心中清明過來,正要提裳下拜,羅袖下的一雙素手忽又添了幾分遲疑,顫了幾顫,又落回在原處。

阿耶是極看重顏面的,不輕易許人一諾,無論是自己先一步違約,還是長公主憑了身份奪夫,溫家勢必受人嗤笑,自己縱知後事,斷了對蕭琛的情意,於其他事上卻也是一愁莫展。

如今有了聖上這個變數,她心裡竟突然生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在咸宜觀里,蕭琛褪去了從前的偽裝,學會了恩威並施的那一套,撫摸著她的下顎,溫聲問她是願意做一人的外室,還是要做男子皆可入帷的道姑。

一旦失去了天子近臣之女的身份,她一個纖弱的女子僅憑道觀的院牆,根本擋不住那些垂涎自己的紈絝子弟。

如果事情真的已經走到了無可破解的死局,那為什麼她不放手一搏?

聖上貴為天下之主,君臨萬方,後宮又沒有妃嬪,比蕭琛強了千倍萬倍。

那道長緩緩轉了過來,掃視了身後一同起身後垂首而立的諸人,最終目光定在了溫嘉姝的身上。

如果說咸安公主的艷麗是天家驕女的恣意風流,那面前美人的眉眼則是洛水無盡的繾綣溫柔,只消盈盈一拜,便已令人心折神往。

或許是被這陣勢所驚,她怯怯地抬頭望了一眼自己,又飛快地低下頭去,將絕色的容顏藏了起來,不欲叫人瞧去神情,唯獨手中緊攥著的桃花方帕暴露了主人的心思。

自她入門的那一刻,殿中便多了一味蜜桃的甜香,若即若離,不饒不依,像一隻山裡修鍊成精的狐狸,來凡間攝取男子的心神時必會帶些魅人的香味。

他未見得真容,卻聽這狐狸款聲溫言,又聞她失聲淺笑,一時竟走了神,錯亂了經韻。

皇帝二十五歲聖壽時,洛陽太守曾進獻了幾株桃樹作賀,洛陽的官員大多是他的舊部親信,故而這些桃樹都被移到了雲麓殿以示天子恩寵。

這些貢樹被養護得極好,每當春風入帷,常帶了幾片桃花落在榻前,為清冷的宮殿平添了幾分雅趣。

這樁事還是紈素的主意。

每年暮春,長公主常打著探望皇帝的旗號正大光明地來蹭西域進獻的葡萄酒、洛陽貢上的桃花,酒酣之際也曾不顧君臣禮數,抱怨他這個做兄長的不通風月。

「如今天下昇平,二哥有金屋萬千,何不藏嬌於此?」

或許是為她此言所惑,聖上安寢時,偶爾也赴巫山做了幾場綺夢。

夢中的雲麓殿與尋常並無二致,仍是暮春時節,桃花灼灼,他於殿上誦經完畢,畫了一幅丹青。

不同之處在於他的筆下不再是山河萬里,而是海棠春睡。

在聖上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個美人卧在貴妃榻上,尚不知自己的睡容被人畫去,猶自沉夢好眠。

涼風乍起,吹落片片桃花,粉色的花瓣飄然灑落,不經意間,那美人微睜了杏眼,眸中媚意傾瀉而出,拂去了落在寢衣處桃花強坐起來,披了他的衣袍起身,理所當然地拿了胭脂遞來,要天子為她勻開。

天下初定,聖上沒心思同宮妃做這些親昵的事情,而夢裡的他卻像做了千萬次一樣熟稔,不僅為美人勻開了口脂,竟還在她唇上偷吃了一口,隨後於女子瑩潤的肌膚上留了相同顏色的痕迹。

太極宮與行宮兩處,宮室有數萬之多,上皇在位時,妃嬪媵嬙已達數百,宮娥侍婢幾近一萬,皆不及她姿顏姝麗,即使是上皇不惜落下污名也要到手的辛氏婦,同她站在一起也遜了幾分顏色。

……

過了良久,錯了節拍的道長將手中經槌遞給左右,斂儀整容,對著三清神像叩了三叩,行到美人近前,聲音不見波瀾。

「今日且先如此,明日再來誦經罷。」

兩旁的道士躬身應諾,從大殿兩側魚貫而出,伴君如伴虎,他們雖是聖上的兄弟,可並非一母所出,美人固然楚楚可憐,但擅闖大殿驚擾聖駕,已是罪無可恕,即便是他們,也不敢為之求情。

空曠的大殿只餘下二人對立,溫嘉姝稍鬆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

聖上要處置一個女子,絕不會特意屏退左右,更不會在道觀的正殿發落罪人。

或許她這一步棋,走得並不算差。

聖上見她神情自若,並無求恩之語,不由得微微詫異。

「妾身多謝道長解圍。」溫嘉姝莞爾一笑,一抹緋紅不經意間在玉一樣的肌膚上暈染開來,漾成少女的羞色,「妾一時無禮,壞了觀中清修,還請道長責罰。」

她的話音與長安官腔略有差別,又無知無覺地稱他作道長,可見並不是面過聖的貴女。

但凡世間男子,面對生得好看的美人總是更為優容,聖上在這一點上亦隨眾人。

更何況若說有錯,論理也不在她身上,他一時墮於心魔,教她被許多陌生男子直視容顏,她不生惱怒,反而稱謝,道觀之中,自己不過是一個修行的道士,怎能責罰她一個香客?

「自身修行不至,如何能怪得了旁人?」聖上徐行至側殿,尋了自己常用的案幾,鋪好筆墨。邀溫嘉姝相對而坐。

「善士此來,所為何求?」

聖上未登基前涉獵極廣,陰陽占卜也略知一二,但起意為人占卜,還是頭一回。

溫嘉姝垂下目光,掩去自己心中的驚詫激蕩,盡量平靜下來:「妾不問凶吉,只是……想向道長求一樁姻緣。」

輕柔的聲音傳來,聖上筆尖微滯,一滴濃墨落下,污了一紙魏晉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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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今天也在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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