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魚人
皮肉碰撞的沉重悶響回蕩在室內,顧淺是半分力氣也沒有留的。
指關節正中黏滑的鱗片,她這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魚人的下顎,後者一聲悶哼,整個身體都直直地向圓盤的台階上跌去。
她這突如其來的現身打了所有人一個猝不及防,饒是有那打招呼的兩句話做了個緩衝,就站在兩米外的鄭哥也足足愣了快有半分鐘。
他死死地瞪著顧淺,認出這正是白天他親自領進來的新人,不由目露凶光。
「好啊,原來是——」
「你」字還未出口,他猛然撤步,險險避開了顧淺一個擰身掃向他的踢擊!
明白過來對方白天八成是藏了拙,骨子裡根本不是個善茬,鄭哥眯起那雙同樣凸出的眼睛,謹慎地提防著她所可能有的每一個動作。眼瞅著她的拳尖又是直衝面門而來,他毫不猶豫地一偏頭,同時惡狠狠笑出了聲。
「區區小丫頭片子,還想——」
笑意凝滯在鄭哥臉上。
他躲了個空。
耳邊根本沒有拳風掃過,在他下意識閃躲之際,從反方向襲來的手刀重重擊打在他的頸側。鄭哥兩眼一翻,雙膝發軟,「哐當」倒了地。
「哈?」
顧淺用鞋尖踢了踢他胳膊,確認這傢伙徹底昏了過去,「你先分清什麼是假動作再來說吧。」
與此同時,她餘光卻掃到一道意料之外的黑影。
正常人被這麼一拳掀翻在地,早該捂著下巴哭爹叫娘了。奈何這魚人皮糙肉厚,身上又有鱗片緩衝,在台階上掙扎了幾下竟然爬起了身,它揮舞著兩隻短短的胳膊,又尖嘯著沖了過來!
顧淺瞳孔微微一縮。
電光石火之間,她向左側身,穩穩噹噹地接住了魚人的右胳膊,另一腿絆向膝窩,用雙手和身體的全部力量扭著它向後仰倒——
慣性使然,魚人被這個標準的兩點式抱摔砸在地上。可它還不老實,嘴唇一咧,露出裡頭的滿口尖牙,扭頭就要往她手上咬。
顧淺再沒客氣,一腳踢向這傢伙的腋窩。
魚人:「嗷嗷嗷嗷嗷嗷——!」
難以想象的劇痛讓它恨不得在地上翻滾,可惜行動全然被對方制住,只有乾嚎的命。
哪怕是這樣也夠人受的了,它的嗓音嘶啞又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尖銳,聽著直讓人汗毛乍起。那個縮在操作台旁看完了全過程的中年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趁著在場的人要麼昏倒要麼被這喊聲膈應得不行,眼看沒人留意自己這邊,這就想悄悄溜走。
「當!」
只聽一聲低響,他神色一呆,「撲通」向下倒去。
站在後面的楊桃鬆了口氣,收起那隻用來打暈他的平底鍋。
大半夜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來,她別的東西顧不上背著,保命的傢伙還是得隨身攜帶的。她轉手把鍋子又塞回背上的小包里,轉向顧淺,正要開口,「淺姐——」
「噓。」
顧淺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都安靜下來,被她們救出來的男人更不用提——他還在心驚肉跳地擔心那些海里的魚人會不會聽見這邊的動靜,中央控制室內重歸寂靜,他們能模模糊糊地捕捉到那隔著兩堵牆漸近的說話聲中的零星一兩個字。
「……你……」
「聽……裡面……」
顧淺瞄向楊桃,視線相對,倆人都意識到了同一個問題。
——把魚人送過來回歸大海的還不止鄭哥他們二人,也許是為了搭把手,也許是為了防止在這過程中有誰靠近高塔,剩下的人就留在外頭守著。而現在,他們聽見魚人的嚎叫聲也覺得不對勁了。
念頭流轉,顧淺已經做出了決斷。
外面的傢伙隨時能叫醒更多村民,反正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只要能保證現在可以暫時全身而退就好了。
「走。」
她果斷道:「不跟他們耗了。」
話音剛落,顧淺就發覺被她制住的魚人動了動。
她一挑眉,低下頭。
「你是不是覺得,」她笑眯眯地問,「我們跑了,就能留下你去跟同伴匯合了?」
魚人已經被揍蒙了,還真傻愣愣地下意識跟著點了點頭。
「想得美。」
她還有的是東西要問呢。
「楊桃,」顧淺扭頭囑咐道,「把那邊塞著的麻袋拿來。」
魚人:「……」
卧槽?????
反應過來的怪物開始死命掙扎,掙扎的後果就是后脖頸又挨了一下。它欲哭無淚地趴在地上,一口老血憋在喉頭,一樁樁一件件地反思起了自己迄今為止的所作所為,懷疑這全是孽力回饋。
它悔啊!
可再怎樣都無法時間倒流回到今晚決定要重返大海的那一刻,只得任由他們把自己捆了胳膊堵了嘴,再套上那個皺巴巴的麻袋,這下更是想逃也沒法逃了。
在轉變為怪物后,原有的人類身材就縮了水。雖然縮水的成分也有限,看著不高還是因為它們習慣彎腰弓背,但麻袋大小也是正好夠用了。
進來之前就四處查看過還是有好處的,顧淺想了想,在鑰匙串里摸出一把就插進了最近的那間雜物間的門鎖。
她三兩下擰開,拉出堵在門邊的那輛手推車,跟居然已經有幾分習慣了這作風的楊桃合力抬起麻袋就扔在檯子上。
可能是被之前的武力差距所威懾,麻袋扭了兩下,不敢動了。
別說是魚人,連那個男人都看傻了,但再怎麼都不耽誤他強烈的求生欲,忙不迭地跟了過來。
他們時間卡得正好,剛推著小車轉過牆角,就聽見身後的一連串腳步聲。顧淺伏在牆邊,等來人全進了控制室,轉頭一揮手,示意他們撤退。
一到門口,顧淺心裡就暗罵了一句。
這兒無人留守,但能看到遠處的房屋裡陸陸續續地有燈光亮起,顯然消息已經傳了過去,想來下一步就是排查入侵者到底是誰了。
顧淺沒有任何猶豫地一推手推車,閃身衝進了最近的巷口。楊桃緊隨其後,被她拽著胳膊的男人踉踉蹌蹌地慢了一步,但好歹也是搶在幾支手電筒的燈光掃過來之前跑了進來。
來時的路線還記在顧淺的腦子裡,可惜現在也只有選擇性地走了。人聲愈發嘈雜,也不知道哪條岔道還是安全的。
顧淺慢慢捋起了袖子。
在搞清楚這裡到底在密謀著什麼之前,貿然正面對上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但要是實在沒法,她也只能動手了。
正逢這個時候,角落裡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了。
「來——」
那人急急道:「躲這裡!」
顧淺一愣,剛看清這是白天見過的那個年輕人,就聽同行的男人驚喜叫道:「小黎?!」
也無暇解釋什麼了,見他倆真認識,顧淺和楊桃也跟著一頭扎進去。
等他們都進來,那姓黎的年輕人趕緊把門關上。
村民們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雜亂的腳步聲停都不停,就往蒸汽塔去了。
楊桃長長鬆了口氣。
「你……」她好奇地轉過頭。
「當初我倆是差不多時候進來的,」總算脫離險境,男人也來了精神,搶著介紹道,「黎爍。」
楊桃:「……誒?」
「原來你不是這兒的?」
顧淺摸摸下巴,「我還以為你是良心發現才——」
黎爍:「……」
喂!
「我可不想被划入怪物那邊啊,」他無奈道,「還以為幫忙遞消息足夠顯示我立場了。」
「我也是機緣巧合才來了這個安全區,就比老陳早一天。」
「我說看到他被帶到塔里,其實也不是我看見的。」黎爍解釋說,「是後來一點點才跟他們打探出來,只不過這話當時不好跟你們說……」
被他叫作「老陳」的枯瘦男人幽幽嘆了口氣。
「也幸虧你沒跟我一樣魯莽啊,」他懊惱道,「不然關起來的可就是倆人了。」
「你還知道多少?」顧淺問。
「也就自己猜到的那麼一點,」黎爍回答道,他拿著桌上的搪瓷杯就著喝了口水,「肯定不比老陳的多。」
顧淺「哦」了聲,「沒事。」
「反正——」
她走到手推車邊,一把掀開了麻袋,「這有個現成的情報源呢。」
黎爍:「噗——」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乍一看到麻袋裡的怪物,嘴裡的一口水還是嗆得他要死要活。
不愧是敢單槍匹馬闖進蒸汽塔的傢伙,他想,居然給綁回來了。
「……我,」能若無其事地在明知全是怪物的安全區生活這麼久,黎爍的承受能力也不是蓋的,他好容易止住咳嗽便道,「我來問吧。」
他既然能在村民嘴裡套出老陳的下落,這方面應該是有兩把刷子的。顧淺想到這裡,向後退開幾步。
在走開前,她最後警告性地看了它一眼。
前不久被撂翻又被套麻袋的恐懼還停留在心頭,魚人條件反射地抖了抖。
黎爍見狀,再看看它腫起老高的下巴——
……總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他眼珠一轉,想到個妙招,湊近了魚人耳邊。
「你最好老老實實地說個清楚,不然我審不出來就得換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瞄向顧淺,壓低聲音,恐嚇道:「我保證那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魚人:「………………」
它一言不發地坐在麻袋裡,艱難地轉轉眼珠。
「啪嗒」一聲,兩滴渾濁的淚水打在地面上。
……嚇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