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夜聊

蘇玟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無論是這傢伙詭異的出現方式，還是他這種熱衷搶奪別人食物的行為。

她上前兩步，「……你知道這裡要交二十個銅幣才能進來的吧。」

「銅幣？」小惡魔歪咬了一口餡餅，「你身上的那些東西？」

眼前黑影一閃，那條恐怖的尾巴已經近在眼前，鱗片上焰光流動，刀刃般的尾尖一路向下，隔著口袋戳了戳金屬錢幣。

他們本來就站得很近，下一秒，尾巴猛然一抖，一把勾住她的腰，將人直接扯到了自己面前。

小惡魔鬆開了尾巴，將餡餅全都塞進嘴裡，伸手去摸對方的口袋，抓出了一把亮光閃閃的錢幣，「二十個？」

蘇玟剛緩過神來，就看到這個混蛋抓著自己的錢，一把搶回來，「是啊，你這個仗著自己會飛就逃票的傢伙。」

他也沒阻攔對方搶錢的動作，否則她根本不可能拿回去，小惡魔奇怪地看著她，「我沒有飛，我不喜歡飛。」

蘇玟感到自己隱約習慣了這種對話模式，就是不斷地發揮聰明才智揣摩對方的意思，或者說，從簡單的句子里分析出事情的真相。

梯子就在她面前，而這傢伙是從背後摸過來的，小姑娘想了一下，「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

小惡魔鄙視地看著她，似乎懶得回答這樣愚蠢的問題，他的目光在廣場周圍的攤位上轉了一圈，「那個——」

話音未落，蘇玟感覺眼前的人影閃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睛，發現小惡魔站在原地，左手一籃杏仁牛奶布丁，尾巴卷著一籃蔓越莓餅乾，臉上的表情都沒變，彷彿他不曾瞬移幾十米去偷甜點一樣。

在蘇玟複雜的眼神里，這傢伙還一臉認真地吃著，「我喜歡之前那些。」

蘇玟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糾正他了，「你不能把籃子都拿上來——等等，你說什麼？」

小惡魔把一塊餅乾塞進她嘴裡，「在那個房間里的更好吃。」

「唔，」小姑娘喜上眉梢，她匆匆嚼了兩口就咽下去，「你說的是儲藏室里那些？那是我做的！而且沒錯，我也覺得我的好吃，雖然都被你吃光了——不過，雖然是這樣，你還是不要都吃掉，留下一些，至少把籃子放回去。」

這次他又不理人了，吃了一會兒就把籃子隨意丟在房頂上，興趣缺缺地掃了一眼下面跳舞的人類，其中摻雜著零星幾個血族和暗精靈，這些外表漂亮的黑暗種族倒是都很受歡迎。

小惡魔無聊地抬起頭，「你在這裡幹什麼？」

蘇玟心累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抓著那兩個籃子爬下房頂，在周圍人好笑的目光里，紅著臉將那些東西放回原位。

小惡魔還坐在煙囪上，尾巴甩來甩去，骨刺的陰影都鋒利無比，似乎要斬裂天空中的弦月。

「你不會是跟著我過來的吧，」蘇玟回到房頂上，「你的家在哪裡？你是第一次來馬卡斯嗎，這個城鎮？」

小惡魔歪過頭：「家？」

蘇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試圖用惡魔語來表達，卻發現自己並不會這個詞，也許惡魔語里不存在相對應的辭彙，「你住在黑暗之都嗎？我是說，那個詞，安瑟勒瑞斯？是這樣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惡魔忽然笑了，似乎這生疏的發音娛樂了他，「你真蠢。」

蘇玟知道自己的發音不太好，畢竟她沒什麼機會練習口語，薇薇也只是盡量教她聽懂，也許以後應該鍛煉一下。

「好吧，也許這很可笑，」她有些不爽地看著對方，「但是我會說精靈語和矮人語各自的通用語，你肯定不會。」

小惡魔瞥了她一眼，隨口說了一串發音拗口的句子。

那句話的大意是你這個蠢貨我什麼都會。

小姑娘睜大了眼睛，「……你在說古精靈語？你怎麼會這種東西？」

西大陸的精靈們排斥暗精靈的存在，那些高等精靈的各個部族也有自己的語言，他們之間的交流，除了用人類的語言之外，更多是使用精靈間的通用語，因為已經被簡化了，還有些源自人類語言的舶來詞，許多精靈之外的種族都能熟練掌握，而這種語言被簡化之前就是古代精靈語——

那種語言的困難之處在於，有一些音節只有血統純凈的高等精靈才能成功發出，甚至半精靈都做不到，當然只要願意學習，任何人都是可以聽懂的。

「你不可能……」蘇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不可能是個精靈！熔山精靈雖然是你這樣的膚色，但他們絕對沒有尾巴和角，也不可能像惡魔一樣到別人家裡掃蕩儲藏室還搶魚吃……」

「我當然不是精靈，而且我說了我不是惡魔，」後者不解地望著她，皺眉想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很認真地說：「我是神！」

蘇玟：「……噗。」

不好意思，這個答案放在你身上，實在是半點說服力都沒有。

小惡魔可能沒意識到自己被嘲笑了，或者他並不在意，「你在這裡幹什麼？」

蘇玟猛地想起來，同一個問題他已經問了第二遍，如果自己再不回答，說不定他會用尾巴將自己扔下去，「我……我的朋友讓我來玩，我以為我要和她跳舞，但她顯然有伴了……」

小惡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角落裡花叢旁邊擁吻的血族和人類少女，他睜著一雙冷冽的金眼睛，「他們怎麼了？」

「呃，他們在接吻，」蘇玟奇怪地看著他，「你在……黑暗之都里沒見過嗎，我以為獸人或者惡魔也會有類似的舉動？」

「好像有，」小惡魔擰著眉毛，「但是為什麼？他們要掉吃對方的舌頭嗎？」

蘇玟：「…………」

蘇玟深吸一口氣，「不，他們只是表達對彼此的喜愛吧。」

「那是什麼意思？」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我的理解就是，看到某個人會很開心，希望一直和他或者她在一起，也希望那個人能一直快樂，想要滿足他的所有願望，如果對方不高興的話，你也會感到很糟糕，如果你失去他，會感到很痛苦。」

小惡魔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她說的意思，卻也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而且他對這個話題似乎還有那麼一點興趣，「你也『喜歡』什麼人嗎？」

「不，那種意義上的沒有，」蘇玟搖頭，「雖然貴族小姐們在我這個年紀可能已經訂婚了，我父母也不曾在這方面約束我……」

另一個傢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以前是海登帝國的公民，」蘇玟鬼使神差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在玉蘭城的學院里學習時，有個小貴族曾說過喜歡我，但在那之前，我恰好聽見了他和同學打賭能不能在明天下午約我去花園裡幽會，賭注是十個銀幣，說實話我本來想答應他，條件是分給我幾個銀幣，那天晚上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她很不高興，而且立刻給了我一個金幣，還帶我去了我喜歡的首飾店，讓我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所以第二天我就拒絕了那個人。」

蘇玟不知道對方聽懂沒有，她想起這件事還覺得有點可笑，回想起母親生氣的樣子又有些難過。

小惡魔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眸光一閃，尾巴又晃了起來，「你可以『喜歡』我。」

蘇玟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女孩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算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小惡魔興沖沖地說，「如果你『喜歡』我，你就會滿足我的願望，為我做飯！」

蘇玟糾結地看著他，感覺槽多無口，「……你用了一個條件從句，也許應該獎勵你一個餡餅。」

沒等對方開口，她又繼續說，「你不回家嗎？我是說，你就這樣四處遊盪？你媽媽會擔心你吧？」

「母親討厭我，」小惡魔翻了一個白眼，充分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一顧，「我也討厭她，可是我現在打不過她。」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很不開心，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好吧，」蘇玟望著天空中清朗的月色，輕輕地嘆了口氣，「而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媽媽了，甚至爸爸也在她去世后心碎而死。」

小姑娘怔然望著夜空出神，霜藍的眼眸中有些惶惑，隱約瀰漫起一層朦朧的霧氣。

她身上逐漸溢出了悲傷，小惡魔顯然也能感受到這種情緒，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那，那麼，我把我的母親分給你吧，雖然她脾氣很差，而且你可能會被她打死。」

蘇玟被逗笑了，「母親是不能分給別人的，除非你——總之，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只想念我的父母，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珍惜現在，哪怕你們有矛盾。」

「是嗎，」小惡魔不太贊同這個，他再次露出煩躁的表情，「她討厭所有人。」

「那至少這種厭惡不是針對你的，也許她只是脾氣不好，或者經常有什麼事困擾她，」蘇玟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鑒於她和父母感情很深，他們也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也許她不善於表達，但她依然愛你。」

小惡魔坐在煙囪上低頭看她。

「她只會讓我——」他努力組織語言，「殺死一個或者一群蠢貨。」

「哦，這真是，」蘇玟也不知道怎麼評價，「你說的是魔獸嗎？你們不都是單獨狩獵的嗎？」

「魔獸？」他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魔獸不值得我去殺。」

「這可不對吧，所有大陸種族的狩獵對象都是魔獸，」蘇玟覺得他好像有點飄了，忍不住給他潑冷水，「據我所知，東西大陸每年都有不計其數的人死在魔獸的狩獵中，哪怕是惡魔，在對戰高階魔獸的時候依然很危險，所以從食材的角度來說，許多魔獸的肉口感勝過家畜，但是因為太貴了所以一般人買不起，哪怕貴族都只會在宴客的時候上幾道有魔獸肉的菜——」

小惡魔斜睨著她，似乎已經懶得開口嘲諷了，忽然他抓到了重點，「魔獸的肉？」

「如果你學過處理手法的話，有些魔獸的肉要比普通的動物好吃得多，不過……」

小惡魔歪了歪頭，似乎不想聽她長篇大論，「我知道了。」

蘇玟眼睜睜看著對方消失在酒館的房頂，身影穿過城鎮的樓房，在月色下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