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72

季浮舟一時無言,對著手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對十幾年前的安輕語毫無印象。

即便是安輕語，十幾年前只看過那一眼，有再多的熱情也早就被時光磨滅了。

十幾年後再相遇,無非便是得見故人的意外和驚喜。

換做是其他人，小時候喜歡過的英雄人物出現在自己面前，哪怕已經長大成人、分清現實與虛幻,也還是會忍不住高興吧。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說起來應該是「崇拜」，而絕不是喜歡。

季浮舟的心情有些微妙。

一方面確定了安輕語莫名其妙的執著與熱情源於何處,讓她鬆了一口氣。

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該說是意外還是驚喜,亦或是唏噓。

高中時代的季浮舟並沒有多少朋友，倒不是因為性格太差勁,只是她不怎麼喜歡與人接觸。

她幾乎從不會主動去搭訕別人,偶爾有人主動湊上來拉關係,她也能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地越過對方。

除了一個執著過頭的程觀月,也只有班上的同學,被迫朝夕相處著，漸漸了解了彼此的本性,意外的關係都還算不錯。

季浮舟對自己高中時代的記憶大致也就剩下這麼多人。

在遇到程觀月之前,她人生的主色調是灰的。

或許也要怪她總沉溺於那樣灰暗的情緒之中，從不願抬頭往周圍看看。

於是那些投諸到她身上的目光,但凡沒有那麼長久的，都被她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然而時隔多年，她才漸漸發現,注視過、關注過，甚至是喜愛過她的人並不少。

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

季浮舟忍不住這樣想著。

但也僅僅只是想想而已，那些關於「如果」的想法一閃即逝,再怎麼陰鬱的過去也已是她的一部分。

安輕語一通真情剖白之後，季浮舟也漸漸放下戒備她總是很難拒絕別人真誠的好意。

而且安輕語也並不是對她報以什麼曖昧的心思。

言談之間也全是感激與崇拜。

多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好。

季浮舟這麼想著，態度便軟化了一些。

安輕語輕易地意識到了這一點，趁勢提出了請求。

輕語：我能不能拜浮舟姐為師

浮舟：？

浮舟：為什麼？

浮舟：我沒有什麼能教你的東西。

非要說起來，安輕語可比她更像一個成功人士，想在娛樂圈裡有名有姓，哪怕只是小透明，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換句話說，在安輕語這麼鹹魚的狀態下，她還能擁有幾分名氣，也側面說明她的天賦確實驚人。

不幸的是，季浮舟對音樂並不在行，連建議都給不出像樣的。

至於其他的……

季浮舟也想過，但想不通還有什麼是安輕語現在所需要的。

輕語：想跟浮舟姐學打架

輕語：不是出去跟人打架，是想學怎麼樣打架看起來比較帥

輕語：之後有個mv，還有個武打片要去客串，經紀人讓我要好好表現

輕語：我已經答應他了

輕語：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浮舟姐最帥了

輕語：所以……能不能拜託浮舟姐教教我？

季浮舟：「……」原來是這樣。

她當年打架又不是為了耍帥，要是以「帥」為目標，她還真沒有什麼頭緒。

而且她也不好直接跟安輕語說她已經「從良」很多年了。

她也沒有教人的經驗，說不準最後還會弄巧成拙。

季浮舟沉思了片刻，想到了辦法。

浮舟：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長教人

浮舟：不過我知道有個武館，可以教你練一些比較好看的動作

浮舟：我可以讓他們給你打折

隔天。

季浮舟早起去找了前面武館的師兄，說了安輕語的事。

「明星？」師兄有些遲疑，「明星過來會很麻煩的吧，萬一一堆粉絲追在屁股後面……」

「她暫時還沒有那麼有名氣。」季浮舟說道，「就算有粉絲跟著……之前你們不是還在愁招生的事么，如果她以後火了，還能順帶幫忙宣傳一下。」

免費的活體廣告。

「而且她是我朋友，也是誠心想請我幫忙，但是我……」季浮舟說著嘆了口氣，「你知道的下手沒個輕重，萬一把人打傷了就不好了。」

這個理由說服了師兄。

師兄伸手按了按抽搐的眉角，不自覺地回憶起季浮舟小時候這人沒分寸是從小就能看出來的，可能是叛逆期太過持久，山上跟她同輩的師兄弟就沒一個沒被她揍到過躺屍的。

就算是面對剛入門的小師妹，季浮舟也不知道「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麼寫。

直接導致小師妹至今不敢拿正眼瞧這位師姐有心理陰影。

雖說她已經很久不主動跟人比試了，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肯定是承受不住她的「指點」的。

而且這還是季浮舟的朋友。

「既然是你的朋友……」師兄嘆了口氣，點點頭妥協了，「那她什麼時候來？」

「她說這兩個月基本上都有空。」季浮舟答道，「回頭我再跟她約個具體的時間，剩下的你們自己定吧。」

「那你呢？」師兄問道。

「我什麼？」季浮舟反問道。

「你不準備回來嗎？」

「回哪兒？這兒嗎？」季浮舟笑了笑，「我以後會記得經常回來看看你們的。」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師兄皺了皺眉，「你去看過師父了嗎？」

季浮舟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他」

「知道。」

「那你……」

「他什麼都沒跟我說，我還是當做不知道比較好吧。」

季浮舟頓了頓，她聽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叫她。

她朝外看了一眼，並不准備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

「他葬禮的時候，我會回來的。」她最終這麼說道。

「浮舟！」師兄皺著眉叫了一聲。

「有人找我，我先走了。」季浮舟只朝他擺了擺手，轉身便離開了。

師兄看到她冷然的側臉，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那一個瞬間，他依稀看到了季浮舟年少時的影子。

這些年來，季浮舟變得越來越溫和，脾氣好到與十年前判若兩人。

於是其他人也漸漸忘了她曾經乖僻漠然的模樣。

險些也忘了她曾經承受過的傷害。

不在意不代表沒發生過，也不代表著「原諒」。

師兄低嘆了一聲，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

季浮舟剛出門，就見汪冰綃在外面找她。

「剛剛有點事去前面了。」季浮舟解釋了一句，看了眼時間，「現在還早，你不用再睡一會兒嗎？」

「不用。」汪冰綃看起來精神奕奕，「難得出來玩，可不能浪費時間。」

她們今天也排滿了行程，除了一個各大旅遊攻略上都列為必去選項的公園以外，剩下的都是汪冰綃感興趣的地方。

其中還有昨晚計程車司機的建議，也被汪冰綃臨時塞了進去。

她們簡單收拾了一下，直接去山下的一家早茶店吃早飯。

排隊的時候，季浮舟一直在看手機。

汪冰綃注意到她心不在焉，不由問她：「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季浮舟搖了搖頭：「沒什麼，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她摸了摸自己跳動的眼皮，又覺得說不定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也許是前一晚跟安輕語聊天聊了太久，沒有睡好。

季浮舟收起手機，沒有再多想。

窗口處正好叫到了她們的號。

被她隨手塞進口袋裡的手機屏幕閃爍了一下，跳出一條新簡訊，但季浮舟沒有看到。

葉家。

程觀月又恰好趁著葉家大哥在家的時候上了門。

葉大哥正對著鏡子整理著領帶，準備去程家接女朋友吃飯。

他一扭頭，就見程觀月微微皺著眉，似乎有些煩躁的模樣。

她這個樣子可不多見。

葉大哥便多問了一句：「遇到什麼事了嗎？」

程觀月斂起神情，微微笑了笑，搖搖頭：「沒什麼。」

她不肯多說，那就是不適合對別人講。

程觀月一向是「懂事」的代名詞，葉大哥便沒多問，只是朝樓上看了一眼。

「聽風在樓上，這時候應該還醒著。」

程觀月來葉家，除了逢年過節的問候，也都只是為了找葉聽風了。

「好。」程觀月點點頭，在上樓前笑著祝福了一句，「葉哥約會玩得開心。」

「只是順路一起吃個飯而已。」

葉大哥這麼說著，但笑得也確實是很開心的模樣。

他將自己收拾好，看看時間才終於是勉強滿意了。

跟程觀月打過招呼之後，他便轉身出門赴約。

程觀月正站在樓道拐角，一直看到葉大哥走出大門，眸色微微沉下去一些。

沉鬱的神色一閃即逝，快到抓不住。

樓上房間傳來「咔噠」一聲輕響，葉聽風拉開了房門。

「再看他也不可能立刻拋下你姐姐不管不問的。」葉聽風姑且算是提醒她，「昨晚回來之後一直很擔心，說你姐姐受傷了，要不是公司那邊出了問題緊急加班，他昨晚就去你家過夜了。」

程觀月沒接話，這事兒她一清二楚。

畢竟正是因為這件事，她才在昨晚節目錄製剛結束就被立刻叫回了家的。

實際上只是蹭破一點皮。

說是路上遇到搶劫的，心理上倒是被嚇得不輕，回去之後就一副很害怕的模樣。

程媽媽見狀自然只顧著心疼。

程爸爸倒是看出點意思，但什麼也沒說，只是勸程觀月別為難媽媽。

程觀月那麼懂事，當然什麼委屈都不會說。

她睜著眼睛陪著媽媽在姐姐房間外面守了一夜。

早上趁著程媽媽睡著，她才借口公司有事過來找葉聽風。

進了房間，反手關上門，程觀月才對葉聽風說道：「你真的不想幫我嗎？」

葉聽風答：「離婚禮還有段時間。」

言下之意，她並不著急。

只有程觀月自己沉不住氣。

她們又不是什麼真正的至交好友，雖然能夠彼此理解，但葉聽風又格外厭惡程觀月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就好像她是為了葉聽風才想要去針對她姐姐和葉大哥似的。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明明是出於她自己的利益需求，卻好像彷彿在給別人施恩一般。

拋開「盟友」的身份不提，在葉聽風眼裡，程觀月和她姐姐本質上沒什麼兩樣。

只不過程觀月相對來說有底線一些，所以她還能容忍。

程觀月問她：「你就不怕時間拖久了，你大哥會受傷更深嗎？」

葉聽風不為所動：「已經夠久的了。」也不差這一兩個月。

程觀月眯了眯眼，她也沒指望自己那套能在葉聽風這裡行得通。

幾句話不合，索性便放棄掙扎，轉而說起了別的事。

「聽說你昨晚送那個安輕語回家了？」

「順路。」葉聽風沒被她繞進去，「相比於你做的善事，不值一提。」

這是實話。

葉聽風不愛主動結交人，不說話也沒什麼人覺得她傲慢，程觀月就恰恰相反，誰坐在她身邊都如沐春風。

別說順路搭載一程，平時隨手送出去的化妝品、禮物，甚至是在資源上牽線搭橋也是常有的事。

相較而言，葉聽風偶爾心血來潮送同路的同行一程，壓根就是小巫見大巫。

程觀月理應是最沒有底氣在這點上指責她的人。

至於緣由，葉聽風不肯說，程觀月也知道她問不出來。

「你最好希望那個人真的是表裡如一的單純。」程觀月輕諷了一句。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程觀月也並不覺得這種小事會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本該是如此的。

下午，經紀公司。

余姐踩著高跟鞋一路帶風，匆匆走向走廊盡頭的會議室。

葉聽風和程觀月都在場。

她們是被余姐緊急叫回來的。

兩人對於工作一向配合，又是余姐一手帶出來的，感情不淺，加上兩位大小姐的背景，余姐對她們一向是客氣居多。

唯有這一次當著兩人的面，她見了火氣。

但這火氣，並不是直接針對葉聽風和程觀月兩個人的。

「啪」的一聲，她用力將懷裡的文件夾拍在桌上。

「熱搜看到了沒？」余姐壓抑著火氣，沉聲問道。

葉聽風和程觀月都點了頭。

來之前她們已經了解過情況了，但余姐怕她們了解得還不夠透徹，從包里掏出平板，點開今天的各大頭條放到兩人面前。

最先進入視野的，自然是下面的照片。

背景昏暗，像是在某個路燈不夠明亮的路邊。

但是照片上的人卻拍得一清二楚至少可以輕易分辨出是什麼人。

正是葉聽風和安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