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毛巾在左側，我的手在右側

面色泛黃，頭髮亂糟糟的男人神色黯淡。

他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哈欠，懶散的樣子一點沒有年輕人該有的精氣神。

精神些后，飄忽的視線勉強通過鏡片的聚焦將窗外的景象傳回來，頗為不耐煩地傳回大腦。

高度近視兼單身人士，吳寧。

「還在下呀...」

男人的瞳孔彷彿也被染上一層陰霾。

連綿不絕的細雨，像是不知疲憊的程序一樣，連續下了一個月之久。

盯得時間久了，還有種壓抑、沉悶的胸悶感。

再好的心情，也被這重複且枯燥的畫面給打擊的不行了。

收回視線，吳寧摘下眼鏡，鄭重地放在桌子上，步履緩慢地走入衛生間。

鏡子裏，是模糊不清的身影。

廢了。

吳寧嘲諷的笑了笑。

他快速低下腦袋，洗臉、洗頭，一氣呵成。

摸索著的手向著桿上搭著的那塊毛巾摸去，沒有視覺感官的指引，顯得有些愚蠢。理所應當的，他摸了半天都沒有摸到。

似乎有人注意到他的尷尬。

周圍飄來一股涼意，明明窗戶都關的好好的，溫度卻在驟然下降。

吳寧打了個寒顫，這股寒意來的突然，像是一捧雪落進后脖頸，又順着身體一直滑落到...深處。

他按耐下心裏的悸動，繼續閉着眼睛，保持着一手撐著洗手台，一手伸出去摸索的架勢。

『毛巾在左側，我的手在右側。』

「不可能摸到。」

吳寧沉默的想。

因為，他暗箱操作了，手，故意在右側。

「滋滋...」

燈光忽閃了一下，又趕忙恢復正常。被遺忘的水龍頭打了個哆嗦，水流得更急了。

「嘩啦啦---」

一隻毫無血色的手緩緩從後面伸來，隨後是微青泛灰的手臂，像是刮大白后染了點水泥，上面瀰漫着淡淡的肥皂清香，而不是更容易理解的屍臭味。

手臂熟練地避開吳寧的肩膀，與毛巾架的杆子持平接觸，彷彿是新的架子，而上面，正搭著同色毛巾數塊。

吳寧那還在忠實執行大腦命令，像是無頭蒼蠅般滑稽摸索的手，根本不需要再摸索，毛巾已經觸手可及。

手臂細節把控的很到位，但是吳寧卻不傻。

這架子，有點粗。

毛巾架的長度只有五十厘米，並且完全在洗手池上面。

吳寧自己在洗手池外，他又故意靠右伸手，距離早已超過五十厘米。

簡單地說，毛巾、架子都在左側，右側哪來的架子？哪來的毛巾？

他猶豫着，心裏漸漸有些緊張。

驗證自己精神狀態到底有沒有問題，似乎只需要一步：

手指頭已經碰到毛巾，再往前就能把它拽下來，如果不是這樣順利...比如抓了個空，或者什麼...那找個心理醫生的的計劃必須提上日程了。

若是睜眼，也能看到毛巾到底在不在。

都是現在能確定答案的方式。

這很好選擇。

吳寧近視，但還是希望依賴於眼睛中的世界。

看不見的，總是有些害怕的。

何況現在似乎不是自己猜測的視覺出現問題，而是方位感...不，腦子！

事情大條了。

吳寧最終選擇睜開眼睛。

「呼~」

他眯着眼，用力分辨著世界。

手裏有一塊毛巾，

正是架子上的。

他的手，在右側。

吳寧思索著，臉湊近左側架子，上面確實少了一塊毛巾。

「...」

「眼睛也有問題？不，不是，可能還是我的方位感有問題...總之...」

「哈？錯覺嗎？」

『我的手，其實是在左側？而不是我以為的右側？』

『我從左側拿下毛巾，手移動到了右側？因為潛意識忽略了，所以沒有注意？』

『這...』

大概只能這樣解釋了。

...

「噢..」

不明意義的嘆息聲，代表着頭上臉上的水珠被擦拭后猶如解放般的舒暢。

涼意惶然消散，溫度小心翼翼的回升，房間里壓抑的氣氛也消散乾淨，只有空氣里還殘留着嗅覺難以捕捉的肥皂清香。

擦拭完畢，吳寧這才睜開眼睛。眯著毫無作用的眼摸索著將毛巾放在毛巾架的空蕩處，毛巾不多不少，一切正常。

狼吞虎咽地解決完早餐，吳寧穿上外套，扶了扶眼鏡，最後將厚厚的工牌掛在脖子上。

關好門后，猶豫數秒，他看向東側。

1101室的紅門被推開，吱啦聲下，身穿高中生校服的少年快步走出。看到男人後，表情微微一怔，很是意外。卻轉眼間自然地露出一個陽光熱情的笑容：「寧哥，早。」

「早，李辰。」

吳寧禮貌回應一聲。

沒了下文。

短暫的交流猶如翻走的劇本，匆匆而過。

『果然，電梯還在十一樓。』

潤天小區五號樓，兩梯四戶十八層，一個月下來，無論什麼時間出門，電梯都在十一樓...再遲鈍的人，也會察覺到不對勁。

吳寧感覺心很累...我該怎麼辦？

巧合的東西太多，只會讓人覺得驚悚，因為不符合常理，不符合認知。

李辰卻笑的很開心。

彷彿慶幸不需要等電梯。

電梯載着兩人緩緩下行。

時間彷彿在封閉的空間內選擇了停滯。

畫面悄悄在定格，兩個距離如此近的鄰居，卻像是身處不同的世界。

情緒的碰撞無聲息產生：

依舊帶着笑意的高中生還是那般陽光，充滿活力，他的世界是歡呼雀躍的。

站在他旁邊，同樣要去往學校的吳寧老師卻是表情恍惚，他的世界，似乎被陰影所籠罩。

若是拍成照片，對立感會更加濃烈。

一個年輕的教師，本該帶着朝氣和鬥志的姿態去和學生鬥智斗勇，可他為何這麼喪里喪氣？

好吧，如果一個人精神狀態出現問題，並且生活中一些原有的規律和常識也在發生莫名的轉變...

那相信每個人都會很崩潰。

吳寧相信偶遇，就如同他一直在期待轉角的愛情。

可他不認為，李辰的出門時間會和自己如此統一，每次都能遇上？

這好像說不通，難道是意外？

但是已經一個多月了呀...為何每次都這般巧合？

就像是故意在監視自己一樣...

類似的事情有很多。

不僅僅是吳寧自己，周圍也不太對勁。

事情要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吳寧班裏的那些原本無法無天的孩子自打這場雨開始下，便像是集體接受了思想洗禮，理念達到升華一樣，變得十分乖巧聽話。

所有人都會認真聽講，像是一個三好學生模板套用在每一個人身上——無論他之前在課堂上睡不睡覺、吃不吃零食、打不打遊戲。

真是一個奇迹，一個讓吳寧認為自己精神出現問題的奇迹。

在吳寧向其他老師表達困惑后，很快，不待見他的教導主任、不假辭色校長、素未謀面的書記都相繼過來拍着他肩膀稱讚他，鼓勵他。

彷彿這一切都是他所為——不用吳寧解釋緣由，也不需要質疑，這是毫無根據的褒獎。

接着，順理成章的，在學校領導之後，八職的教師群里開始流傳起吳寧的「豐功偉績」。

這位老師太偉大了。

他讓一群曾經麻木不仁的年輕人變得比小學一年級板板正正坐在自己位子上的孩子還要老實，比重高里挑燈夜讀的高三學子還要努力...

數不勝數的讚譽猶如無數鮮花，簇擁在這位搞不清情況的小吳老師身上。

我什麼都沒做呀？

是他們自己改變的呀？

他很不解，很是迷惘。

可他卻無可奈何的接受這一事實

三人成虎事多有。

所以你們說的都對，這都是我的功勞。

抱着自我催眠的架勢，吳寧繼續自己的工作。

接下來，這一個月內又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奇怪到吳寧懷疑自己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